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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云畔走进卧室,连外套都没脱,就筋疲力尽地躺到了床上。
所有的力气似乎都在一瞬间被抽空了,疲惫感毫无缘由,却来势汹汹,她累到甚至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也无法思考任何简单的事情,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整个世界只剩下海浪撞击礁石的声音。遥远而沉闷。
空气也是湿冷的,像眼泪,经过她,却落不下。
手机铃声响了不知道多久,云畔终于听见。
迷迷糊糊从枕边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是谢川。
她打起精神摁下接通键,耳边随即响起对方无比焦急的声音,连声问她去哪了。
云畔这才记起自己提前回家,忘了跟他说,于是回答周唯璨把她送回来了。
谢川闻言,很明显地愣了愣,像是想发火又没舍得,最后有些无奈地说,那也要提前说一声啊。
后面他又惊魂未定地说了些什么,云畔其实并没有听清,脑袋就像是一台生了锈的机器,让她的身体反应变得无比迟缓,只能不停地“嗯”,最后借口太困了,挂断了电话。
她原本的确是很困的,可是被这通电话吵醒后,又一下子没了睡意。
卧室里没有开灯,像一张被墨汁涂满的白纸,云畔置身其中,也被染成了沉郁无望的黑色,应该被一同绞碎,丢进废纸篓。
放在胸口的手机又震了几声,云畔用尽全力才将它伸手拿起来。
手机屏幕亮起幽幽的光,映出她苍白的脸色,和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是阮希发来的微信——
「我到家啦。」
「听钱嘉乐说璨哥把你送回去啦,怎么样,现在到家了没?」
视线模糊,原本组合排列在一起的字体被逐个打乱,云畔花了很久才把这些字眼重新拼凑起来,组成完整的句子,回复她说已经到家了。
顿了顿,又问她,能不能把周唯璨的微信推给自己。
其实只是随口问的,甚至问得很突兀,没有丝毫铺垫,一看就知道居心不良。阮希却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很痛快地把周唯璨的个人名片发过来了。
他的微信名实在好听,叫“唯一”。
他会是谁的唯一呢?谁会是他的唯一呢?
世界上真的会有彼此唯一的人吗?
良久,云畔点进他的微信名片,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的头像——闪烁在一片漆黑中的零星火花。
放大之后才看清楚,原来是烟花燃尽之前的瞬间。
而他的朋友圈主页实在太干净,什么都没有,亦或是对陌生人开启了屏蔽。
云畔只能看到一张纯黑色的封面,和空空荡荡的个性签名。
微信刚普及不久,或许还不是他常用的社交软件。
时间的流逝被慢放了,每一分一秒的时间都被清晰计算,云畔听到自己比平时急促的心跳声,也看到自己正在无意识发颤的手指,明明她什么都没做,身体却疲惫得像是刚跑完一场漫长的马拉松。除了盯着手机屏幕之外,什么动作都无法完成了。
没有打算加好友,也没有打算做什么多余的事情,良久,云畔合上手机屏幕,沉沉睡去。
整个周末,云畔哪也没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愿踏出一步。就连一日三餐也是罗姨做好之后给她端到房门口的。
云畔没有力气、没有胃口、也没有精神,送来的饭菜大部分都被她偷偷倒进了马桶,她像一朵枯败的花,萎靡地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做。
身体仿佛躺在无边无际的海水里,黑色水草漫上来,缠住她的手脚;海水涌上来,倒灌进她的耳朵和口腔。
胸口有钝钝的窒息感,并不强烈,却无法忽视,云畔闭着眼睛,心想,烟花燃尽的那一秒,是不是表示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呢?
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秒,会想些什么?是不甘心,是悔恨,还是解脱?
可是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人死了之后,什么都带不走,什么都没有。
死亡是不是生命的终点,她不清楚。
她只是在这个瞬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畏惧死亡。
云畔仍旧躺在床上,大脑却仿佛已经灵魂出窍,在研究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哲学命题。
理智告诉她——
她健康又年轻,连十八岁生日都还没过,她几乎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人生也充满希望。死亡太过遥远,不值得浪费时间思考。
可是这一分一秒,她控制不了,对生命感到消极,对自我感到厌弃。
眼泪不知不觉间流下来,打湿了手机屏幕,她哭得没有缘由,却怎么都止不住。
良久,云畔闭上又酸又胀的眼睛,催促、强迫自己入睡。
只有睡着了,乱七八糟的念头才能消失,世界才能安静下来。
不需要自我催眠多久,身体像是刚刚长途跋涉了三万里,疲惫不堪,她再次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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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清晨,云畔睡醒的时候,大片大片的阳光从空气中剥落,变成一束又一束亮闪闪的金线,在房间上空盘旋飞舞。
橘红色的日光照在她脸上,晴朗又温柔。
世界很美好,生机勃勃。
云畔试着起身,发现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感已经一扫而空。她重获新生,脚步轻快地起床洗漱。
连着翘了两门早课,临近下午两点,她才慢吞吞地返校。
午饭没来得及吃,这个点儿食堂也没什么菜了,云畔低头看了眼腕表,距离下节课还有一个小时,足够她去校外吃顿饭再回来。
从宜安的正门出去,右拐步行五百米左右,就有一条很出名的大学城美食街。之前她跟谢川来过几次,很多家店都很好吃,环境也很干净。
现在不是饭点,免去了排队的烦恼,云畔感受到了整个周末都没有感受过的饥饿,决定好好犒劳自己一顿。
阳光灿烂,晴空万里,难得没刮风,不过天气仍旧寒冷。
云畔在狭窄的步行街里穿行,没有戴帽子,耳尖很快被冻得通红。
路边有人摆摊,叫卖声不绝于耳,她停下来,买了一份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抱在手里取暖。
在身体被冻僵之前,她终于找到那家自己之前去过几次的日料店,推门进去之前,无意间回头望了一眼。
云畔发觉自己获得了一种特异功能。
那就是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总是能够准确地从人群里找出某一个人。
正如此时此刻,隔着半条街和一扇玻璃门,那个人就在对面的快餐店里,侧身站在前台旁边,微微低着头,正在和谁打电话。
云畔临时放弃了原本的选择,转身向那家快餐店走去。
推开玻璃门的那一瞬,周唯璨抬眼,看到是她,眸光稍顿。
于是云畔确定了,他真的在这里打工。
周唯璨的一天二十四小时似乎可以切割成许多部分,逐一填满对应。
而她的一天二十四小时,有时不过是躺在床上昼夜不分地虚度而已。
他们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原本不应该有交集的。
店里面积不大,环境整洁,只稀稀落落坐着几桌客人,不过开着空调,所以很暖和。
云畔找了一张离前台较近的方桌,慢吞吞坐下。
周唯璨走过来,把菜单放在桌面上,口吻很随意:“欢迎光临。”
云畔其实并没有想好要吃什么,只好在他眼皮子底下打开了那份菜单,逐页翻看,专心得堪比浏览考试题目。
手边的糖炒栗子香气扑鼻,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侧脸。
那通电话还没挂,周唯璨似乎并不避讳她,就站在桌旁,等她点餐的间隙,神情放松地跟人聊天。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随口说:“等我回去再说吧。”
过了会儿,轻哂道,“电话里说了你也听不明白,别浪费我时间。”不多时,又强调,“点单呢,就这样吧,先挂了。”
他们聊了多久,云畔就听了多久,电话里,他们刚刚在讨论一道专业题。
思绪自然而然地延伸——方妙瑜曾经满脸骄傲地跟她提及,周唯璨是颂南物理系专业第一名,研究的方向是天体物理,今年大三。高中的时候曾经跳过级,所以虽然是高两届的学长,年龄却只比她大一岁。
其实方妙瑜还说过很多很多,只是她那个时候并不在意,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现在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更多关于他的细节了。
清醒过来的时候,周唯璨仍旧站在她旁边,没有催促,也没有不耐烦,见她抬头,才自然地问:“想点什么?”
菜单上到底写了什么她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云畔一时语塞,只好指着当前页面随口说:“要一份扬州炒饭,两块糖糕,还有……一罐可口可乐。”
周唯璨点点头,没有用笔去记,又问,“有没有忌口?”
阳光明亮的午后,他站在这里,云畔一下子竟然想不起来自己平时都有哪些忌口,沉默片刻,才思考着说,“不要辣椒。”
“炒饭本来就没有辣椒。”
“哦,”脸有些热,她决心把这个环节快速揭过,于是说,“我好像没什么忌口。”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周唯璨似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紧接着,有些突兀地说:“不要葱,对吧。”
这个“对吧”,完全就是陈述句的口吻,由不得她反驳。
不过也的确无可反驳。
这一刻云畔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那晚他们隔着半张餐桌的距离坐在面馆里,她低头挑葱丝的画面。
她以为周唯璨根本就没有分神看过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