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钓系公主始乱终弃》
文/暮行也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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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心存恶念,堕入心魔。他们欺骗你,亵玩你。他们打碎你波澜不惊的生活,剥夺你安然无恙的顺遂。他们使你伤心欲绝,让你以泪洗面,害你痛不欲生……
——记住,让他们痛苦,比你更痛苦。
——你就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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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细雨滋物,今晨云消雾散。廊下清风仍裹挟着潮意未褪,擦过鬓间披发,微凉。
一阵咳嗽声乍起,揉碎了春光。
那嗓音细弱娇柔,俨然属于闺中女子。本该是一副好嗓子,偏生压着喉咙的咳嗽断断续续,逐渐染上几分嘶哑低粝,恍似随时会咯出血来,平添可怜。
须臾,总算止了声。
六角凉亭内,倚柱而靠的女郎缓缓垂下遮面广袖,抬起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
杏眼樱唇远山眉,五官玲珑精致,却美中不足地,嵌在了苍白如纸的面色上。
江城雪接过婢女递来的热茶,浅抿两口润喉后,捧在掌心汲取暖意,忽道:“今岁桃花,似乎开得格外迟。”
乍听平平无奇的感叹散在半空。
立在一旁伺候的婢女倏就鼻尖泛酸,低眸瞥过自家公主愈发削尖的下巴,还有那月前新裁的春衫,衣带渐宽。溪竺的眼眶情不自禁蒙上薄薄水汽,深呼吸压住惘然。
“奴婢倒瞧着,不少枝条已然抽了芽。再降两场润如油的春雨,便该是花期了。”
她嘴角牵强地扯出弧度,像哄孩子般小心翼翼:“公主今日走了许多路,想来身子难免乏累,不妨先回宫。待养足精神,过几日再出门,兴许能看见桃色满院也未可知呀。”
江城雪一动不动坐在廊下,双目空洞地望着远方新柳,不知有没有听她说话。
好半晌,才倔强摇头:“我想再走走。”
“公主又任性了。”溪竺不由继续规劝,温声细语极尽耐心,“太医说了,公主如今的身体实在吹不得冷风,春寒料峭,就当为了玉体安康……”
“太医还说我时日无多,便在这几日之内了。”江城雪低笑一声打断她,“溪竺,人之将死,由着我些罢。”
世人为之恐惧的字眼,就这般轻飘飘从她唇齿间吐露,眉目间更是抒尽释然。
又道:“你回宫替我拿件披风来。此地风大,是得多穿些。”
这一回,小婢女没有多言,诺声后,踩着碎步退出凉亭。她甫一转身,清泪再也止不住,如掉了线的珍珠,滚落面颊。连忙抬手捂唇,抑制呜咽。
溪竺不愿被公主殿下看见自己哭肿成核桃的眼睛,徒增生离死别的怅惘。
也不愿看见公主未达眼底的凄凉笑意,仿佛一尊纯白色的瓷娃娃,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
哪里是今岁桃花开得迟。
现今二月之初,本就未及桃李芬芳时节。
却无奈公主殿下的身体每况愈下,怕的是人比花先凋零。晚一日,便再没机会看云蒸霞蔚。
待溪竺走远,江城雪又在原处坐了半盏茶光景。宫苑的偏僻角落少有宫人行经,她眼帘轻掀站起身,双手叉腰,一边转动脖颈,一边扩展肩椎,运动几番,活络筋骨。
慵懒打了个哈欠后,继而解开腰间过于宽松的衣带,依照身形勒紧重系。
所有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哪还有半分憔悴。
就连气色,也随着规律的呼吸调整恢复些许红润。与方才咳嗽不止的病弱模样,判若两人。
江城雪踏过青石板路,步伐轻盈,往太液池走去。
今时二月初四,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但抵不过大梁当今天子昏庸荒淫,沉溺酒色,借以二月二敬龙祈雨为由头,在内庭设宴寻欢,丝竹管弦响彻,三日不歇。
而歌舞升平还不够。
帝特撰圣旨:
命皇亲贵胄,文武百官,世家亲眷,凡家住京畿者,皆须华服赴宴。如有无故缺席,贬谪降品处置。
这才造就千万人推杯换盏的奢靡景象。
葡萄美酒溅出夜光杯,染艳太液清池。
如此盛况,江城雪身为梁国二公主,若不前去搅个浑水捣个糨糊,岂非辜负上天安排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用心。
穿过幽长宫廊,已然可见前头绮罗珠履、峨冠博带。姹紫嫣红的,并非花叶缤纷,而是披在身上的衣裳斑斓。
江城雪始终目不斜视,直到听闻几句不入流的议论。
“诶,你们瞧,那边走过去的,是昭华公主吗?”
“你莫不是酒吃多,犯糊涂了。昭华公主半年前北上西秦和亲,怎可能出现在宫里。不过这位女郎生得……”
“我倒听说,昭华公主还有个孪生妹妹。姊妹二人生得一模一样,差就差在二公主从小体弱多病,缠绵病榻,因此鲜少露面,名声也不比昭华公主响亮。”
“一模一样?我看未必。昭华公主国色天姿,连远在中原之外的西秦单于都垂涎觊觎。虽说我前来建康的时运不齐,没能一睹大公主风采,但倘若照你们所说,这位真是二公主,想必昭华公主的姿容比传闻中更甚。”
时下昏君当道,礼崩乐坏,私底对高位者评头论足,早已成了稀疏平常之事。
无非抱着隔墙无耳的心态。
又有身后门阀士族撑腰,不惧破败皇权。
偏不巧,窃窃私语的四人所站位置乃上风口,江城雪则闲庭信步在下风口。都不用竖起耳朵,斜风细细一吹,就听得一清二楚。
紧接着,又是几句轻佻揶揄,话里行间离不开她们孪生姊妹如出一辙的外表。
江城雪眸色微沉。
脚下步子刻意掉转方向。
四人不约而同止住话题,换上清正端方的仪态,揖身行礼。
其中一位郎君信手折下枝头的山茶花,另外三人相继效仿。
江城雪漠然看着递到面前的四截花枝,再抬眼,已睫羽扑朔,盈满天真:“郎君们这是何意?”
“某常闻公主姝名,仰慕久矣。”为首之人开口,“浮岚暖翠,不知某能否邀公主殿下共赏。”
折花相赠,邀与之同游。
是大梁流传数朝的风俗。
彼时名士风流任诞,不避男女大防,率性追求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郎君越来越多。此举,往往是好姻缘的开端。
如若站在这里的是原身,多半会羞赧一笑,接下花枝别于髻间。
可她不是大梁性情温软的二公主江城雪,而是脾气不太好的江城雪。
在心底骂过以貌取人的狗东西后,江城雪手指搅着衣袂,面露难色。
“我只一人,郎君们却有四人,如何同游。不若……”她眼珠子灵动一转,“先较个高下吧,也叫我好选。”
四人蓦地愣怔。
兴许在江城雪说这话之前,他们想的确实是五人同行,只为多瞧几眼这张和昭华公主相同的脸。但此言一出,高门望族潜藏在骨髓里的高傲和自尊也随之冒出了头。
要较高下。
较得不仅是二公主最终会接下谁的花枝。
他们都不是一己之身。
较得更是几大士族的声望,家族的面子。
江城雪如愿在他们脸上看到或多或少的暗色,不嫌乱地又添了一把火。她探身灌木丛内,挑中四朵最为胭红娇艳的山茶花,轻折摘下。
踮起脚尖,将花朵分别簪在四人发顶。
她杏眸掀动,粲然低笑:“四相簪花,几位郎君可莫要使本宫失望呀。”
鬓间簪花的少年有一刹恍惚,昭华公主乃实至名归的大梁第一美人。这二公主生得多好看,自不必说。不是那种明媚绰约,艳若牡丹的美,而是随意站在人群中,最惹人注目的清丽典雅,不染尘埃。饶是此时一身温柔小意的雪蓝色襦裙,也被她穿出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只不知为何,适才那抹蕴藏着灵动的笑,莫名让人冒出鸡皮疙瘩,心生胆寒。
但错觉转瞬即逝,因为江城雪收回手指的同时,身子也绕过他们,径直离开。
而她走出去不远,便听见后头四人起了口角争执,言辞语调愈渐激烈。扬长即走,又见周遭宾客伸长脖子往那处眺望,窸窣描绘着几家郎君动起了手,互相攀咬,互相拉扯。
江城雪冷笑,终日服用五石散的人,精神能有多正常。状似不经意的三两句挑拨,便撕开了美其名曰放达洒脱外表下,躁怒怪诞的本性。
公然在内庭闹得这般难看,叫全建康的贵族瞧了笑话,丢尽士族脸面不说。待来年中正品评九品,难免想起今日之事,落个德行有亏之笔。纵使家世再高,升品加官也与他们无关了。
江城雪敛去嘴角轻蔑弧度,倒没把这点旁枝末节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她低眉沉吟,回忆着原书剧情,终于在太液池的西南角,找到一座假山。
两个时辰前,她还抱着毛绒娃娃在寝室午睡。孰料一睁眼,就穿进了自己刚看过的小说里。
这是一本古早狗血言情文,女主名叫江云锦,是梁朝天子的嫡亲妹妹。因文能提笔著策论,武能弯弓射雕鸮,琴棋书画诗香花茶各有造诣,且生得沉鱼落雁之貌,颇具盛名。
主角无疑是女子典范,更是世家郎君倾心爱慕的梦中情人。
可犹如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江云锦的名声实在太过完美了。
完美得传遍中原还不够,甚至传去了西秦。
大单于派遣使者来朝,求娶大公主和亲,结秦晋之好。
西秦与大梁疆域相邻,近十年来,秦兵马愈强而梁愈弱,边防要塞一再失守,丢在西秦手里的城池不计其数。
两国结盟,对于一心沉湎声色犬马的昏君和保全门阀地位的士族而言,诚然诱惑。朝堂上无人反对,为数不多的声音,说得也尽是大公主风华绝代,送给西秦委实可惜。
于是有人斗胆提出,不如把二公主送去和亲。左右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妹,容貌相同,以假乱真定不成问题。
金銮殿内,又是一阵附议声。
就在昏君将欲颁旨时,江云锦昂首走入大殿。目色凌厉地扫过满朝文武,冷声讽刺:“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朝臣脸上顿显愠色,好在江云锦随即话锋陡转,表示自己愿意和亲。一来这是她作为皇室公主,受万民供养的责任。二来西秦虽兵强马壮,但并非无懈可击,各路亲王篡权谋逆的戏码从没有停过。
她前去西秦,未必不能搅乱对方朝堂局势,自内部瓦解西秦的势力。
和亲事宜就这般定了下来,封号昭华。
可江云锦的爱慕者太多了,形形色色,有人举杯邀月长醉浇愁,有人留恋风月排解忧思。也还有人,不择手段想把她夺回来,占为己有。
他们把目光投到单纯而美丽的江城雪身上。
玩弄她的感情,博取她的信任,连哄带骗将她塞上前往西秦的马车,丢上年迈单于的床榻。
一招狸猫换太子,用她换回江云锦。
当故事情节发展到这里,江城雪心想这个和她同名同姓的二公主,应该是全书最凄惨的角色了。但她万万没料到,那些人偏执疯狂起来,压根不配称作人,简直是衣冠禽兽。
他们居然囚禁了江云锦,满足腌臜欲念。
小说的结尾,高贵如昭华公主不堪受辱,含恨自戕。
害她不得善终的众人这才追悔莫及,毅然决然殉情。
——最终全员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