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七更)
这会儿跑,于江城雪而言,是刻意拉开模棱两可的空间,不留答案,更不留口实。
于云雾敛而言,却是另一码事。恰似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他只会认为她羞涩,羞得不敢直面他。
脸红与羞赧往往最易被解读成另一种情绪。
可那些都是云雾敛自己幻想与理解的,与她江城雪有甚么关系。
与此同时还有一人,他看见江城雪离开云府,终于拖着乏力步子,魂不守舍地进了丞相府。
这段时间里,柳初新靠着墙根想了许久。骄阳烈日就挂头顶,晒得他汗流浃背,面色发红,甚至有几丝发痛,依旧不肯接受江城雪将他当作云雾敛替身的事实。
他搜肠刮肚搬弄出许多理由来说服自己。
比如云雾敛虽是他表哥,可亲缘关系终究算不得近,要论容貌相似,他绝对排不进前茅。再譬如,虽说诚然是江城雪让他整理头冠,身穿白袍,但弘文馆内的学生确确实实都做如此打扮,他并非特例。
兴许一切都只是巧合呢。
至于鹦鹉……
江城雪同他表哥原本便认识,一朝公主与当朝丞相有联系再正常不过,就像昔日昭华公主和云雾敛就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时而相送礼物不值得大惊小怪。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其实并没有确凿证据指向江城雪倾心他表哥,他所捕捉到的,都仅不过蛛丝马迹。
原地踌躇良晌,柳初新终是在观望情形和直接质问江城雪之间,选择了前者。
丞相府内,江城雪刚走,云雾敛便吩咐下人去库房找东西。
贴身伺候他的僮仆从未想过,被郎主亲口要求收进库房的物什,竟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心底虽好奇,手脚却不含糊地麻利,很快将沾满灰尘的玉佩锦盒擦拭干净。
而寻找香囊时,则稍稍费了番工夫,下人实在不敢想象这只绣工粗劣的荷包静室出自金尊玉贵的二公主之手。
云雾敛却不觉得有何问题。
她天生金枝玉叶,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好,这些个费力费神的事儿,何须她亲自操劳。一腔心意最难得,无需和尚服局流水缝制出的成果作比较。
纵使五颜六色的丝线佩在白衣之间,难免违和惹眼,但一想到江城雪曾为了制作这只香囊划伤手指,便再无半分犹豫,命僮仆给自己系上。
云雾敛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掸了掸衣袍,平静如水的眼眸荡出些许潮汐。
“表哥——”院中突然传来聒噪喊声。
云府诸人都对这位郎君大喇喇的行事作风见怪不怪,云雾敛收起眉目笑意,推门出去时神情已与往常无异。倒是见着人的瞬间,瞧见柳初新挂满整张脸的汗珠及颓靡神态愣了愣。
“五石散吃多了,跑来我这儿发疯?”
柳初新张了张嘴,正要解释说话,目光忽被云雾敛腰间的玉佩吸引。帝王绿的翡翠被阳光映得玲珑剔透,碧色浓郁而纯正。
他记得,江城雪便曾在玉石铺中买过一块上乘翡翠,当初还是他开口让店掌柜拿的货。
他倏尔感觉头有些晕。
一晃神,比翡翠玉料更色泽鲜艳的荷包撞入眼底。
乍一瞧,这香囊的模样简直没眼看,但他马上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这荷包里的香料味道馥郁,一丝一缕飘入鼻腔,越闻越熟悉,脑海中某段过时的记忆被唤醒。
这是月前,江城雪派霜棠专程来卫国公府向他讨要的,具备清肺润嗓之效的香料!
自古环佩定情,香囊传意。
这怎么都不可能是巧合了。
江城雪当真喜欢他表哥啊。
柳初新蓦地有些站不稳,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而这一退,恰好被他瞧见廊下窗棂处的铁笼子,里头赫然是他用常胜大将军赢来的白鹦鹉。
鸟类有灵性,柳初新看见它的刹那,白鹦鹉也朝他投来视线。见是熟人,忍不住雀跃地呼喊唯一学会的话语:“大人——大人——”
他登时抬手捂住耳朵,别开脸。
又见院中白玉兰树亭亭如盖,清香幽远。这肯定不是江城雪栽的,许多年前丞相府刚造好,就有这棵树。但江城雪让他摘掉各式香包时,曾说多种干花混杂的味道不好闻,不若用清新淡雅的白玉兰熏衣更合适。
话音历历在耳。
白玉兰,白玉兰。
就是生在他头顶的这片白玉兰。
柳初新猛地身体后仰,两眼一抹黑,彻底晕厥了过去。
而这些,江城雪全然不知。她离开云府后,顺道走了趟与其仅有两街之隔的摄政王府。
孰料,被守门侍卫告知金明池不在府中。至于自家主子去了何处,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不知。江城雪也只得回宫,择时再来。
可翌日,她遇见的仍是昨日的看门侍卫,得到的回答也和此前相同。金明池自昨儿晌午出门后,就再没回府。
这回江城雪倒不算太意外,只是可惜了后院那两位刚嫁入王府的侧妃,飞蛾扑火,一腔热血注定付之东流。但这样的感慨只在脑海里停留了一瞬,那毕竟是她们自己的选择,滋味再苦涩也怪不得旁人。
如今真正值得她琢磨的,是这建康之大,京畿之广,她该上哪儿去寻金明池。
远伫飞阁流丹,宫群巍峨。近设店肆林立,开门迎客。有名门贵女双双结伴,穿梭绸缎庄与胭脂铺,选最漂亮的锦绣布匹,最风靡的口脂颜色。又有世家膏粱三五成群,衣襟松垮袒露胸膛,肤白胜雪渗出薄汗,消解五石散未散余热。
小巷口摆着蒸糕的货郎头戴竹笠,将寻常吆喝编织成押韵民谣,朗朗上口,边吟边唱。
忽然,叫卖声戛然而止。
付了银两的女郎依然留在店铺内,步态肆意的郎君纷纷往路旁退让。
只见几位身穿朝廷制服的官兵耀武扬威走过长街,有人手执长鞭,手牵麻绳。而捆绑在麻绳上的,又是一个个人。衣衫破败,蓬头垢面的人。
但凡有谁走得稍慢些,鞭子立马重重落下,皮开肉绽的疼痛足以逼迫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再不敢懈怠。
江城雪眸光瞥见一旁卖甘蔗的货郎扛起自己的家伙什,闪躲似的往巷子深处退。她走上前买了一根甘蔗,顺口打听:“那些官兵离我们算不得近,老伯为何避得这般匆忙?”
“女郎平日里鲜少出门吧?”货郎边替她切蒸糕边道,“您是不知道,则些个贵人呐,喜欢什么都有。养猫遛狗,猎鹰杀虎,还有刚刚走过去的,养奴为畜,再猎杀助兴。”
“离得远是不假,但归根结底还是草菅人命的事儿,能躲多远躲多远得好。”
江城雪接过热气腾腾的蒸糕,嚼了一口,香甜软糯。目光无意识落在那些任由官兵拖曳的囚人身上,无不是面色死寂,忽而灵光闪现……
猎杀助兴。
京郊猎场。
梁朝重文轻武,京城附近的猎场却有不少。其中规模最庞大的便是皇家猎场,每逢秋冬之交,供君王携亲贵重臣狩猎比武所用。
而仅次于皇家猎场的,正是江城雪如今脚下踩着的这片地,乃属于金明池的私人猎院。
她刚拿出公主令牌,守在篱笆外的冷面侍卫自觉退到两侧给她让路,似乎事先得过什么指令,任她畅通无阻。
果不其然,她一眼就望见了金明池。
玄袍上刺绣蟒纹的金丝银线折射出辉光粼粼,男人正慵懒地躺在摇椅上,左手握着千钧大弓,右手从箭筒中随意抽出钢头白羽箭,漫不经心地往弓弦一搭,连瞄准都无,便松手射出。
“啾——”小兽绝望的声音顿时响起。
那支羽箭的钢头直直插在一头野兔的眉心,鲜血潺潺外流,斑驳了周围郁葱绿草。
刚精准射杀猎物的男人又拾起一根箭,刺眼白光蓦地晃过脸颊。这回,钢头对准了江城雪。
走在围场内的女子没有因此停下步伐,甚至连愣怔或缓步都没有,直视着夺目银光,从容向前。
金明池手指一松。
离弦之箭划出凄厉破空声,裹挟着冰冷、死亡,离江城雪越来越近。
眼见箭头即将射穿额头,野兔的下场再度重演。瞬息之间,箭矢贴着江城雪发髻顶端擦过,插进草地里,整整半截,她却连珠钗流苏也不曾晃出幅度。
江城雪唇角勾出一抹谑笑。
压根不用赌,她押上身家性命地确定,金明池不舍得杀她。
不仅仅因为她与江云锦如出一辙的容貌尚且有大用处,更由于她算计他一次,随即又算计云雾敛一次。恍似运筹帷幄至极的举止,却做着没有哪个聪明人敢做之事。
如今的江城雪,让金明池感到神秘。
当捉摸不透,便会产生兴趣。当兴味深浓,便忍不住靠近欲探究竟。
她要做的,唯有一件事:保持足够的神秘。
以此吊足金明池的好奇,引得他犹如烈火焚身欲罢不能,最终被江城雪牵着鼻子,一步步踏进她挖好的陷阱。
倚在摇椅上的玄衣男子似乎现在才看见围场内多了一人,徐徐放下长弓,没什么诚意地寒暄,连对那一箭的解释都没:“公主怎生来了?也不命人通传一声,孤有失远迎。”
江城雪走到遮阳布棚的阴蔽之下。
她站在那里,恰是居高临下俯视金明池的角度,轻眨眼道:“难道不是王爷引我来的吗?”
如果金明池真想隐蔽行踪,势必有千种万种法子不被人发现,就算躲过云雾敛的暗探也不成问题,更何况她。比如那群手脚被麻绳捆绑的囚徒本不该招摇过市从摄政王府门前走过,围场外的侍卫也没道理轻易放她进来。
这些都是金明池故意做给她看的。
前日,江城雪用拐弯抹角的方式向他透露铜州人证的行踪。今日,他遂同样用隐晦曲折的暗示透露自己所在。
谁能料到,在朝堂上挟天子令诸侯的堂堂摄政王实则心眼子恁小,一丁点儿小事也要记仇报复回来。
“是,孤请公主来,看一场好戏。”金明池眼眸上掀,心思被戳穿了就坦荡承认。他抬腕对身边亲信打了个手势:“毕竟公主帮孤在朝中成功唱了出好戏,孤得感谢公主。”
江城雪抿唇轻笑,冷眼看着他把睚眦必报说成知恩图报,就是不肯承认自己小心眼。
须臾,方才接收金明池手势的亲信回到猎场,身后押着一群人,正是江城雪在王府门前看到的那批囚奴。佝偻着背脊,低埋着脑袋,被驱赶着走到围场中央,像牛羊牲口般。
不同的是,如今这群人的嘴里,比走在长街时多塞了抹布。
像是防止他们吵闹发出声音。
“公主随便坐。”金明池指了指自己旁边几处位置,勾唇上挑,“好戏,马上就开始了。”
江城雪却之不恭,坐下后端起案前凉茶抿了一小口。
远处,亲信一一解开捆住囚奴的绳索。金明池则重新拉开长弓,箭矢在他手中转了一圈,撷花似的搭箭上弦。
仍是随意至极的动作,却不像方才射杀野兔一般爽利松弦。恍若倏尔生出嬉玩儿兴致,箭头指着囚奴,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来回在他们每个人身上扫过一遍。
如若弓箭会言语,那么必说的是:一个也逃不掉。
可生死关头,哪有人向死不往生的。几乎是麻绳解开的刹那,囚徒顿时四下逃窜开来。
而惨烈的事实摆在眼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跑得能有多快。再快,也比不过万类霜天竞自由的野禽猛兽。金明池射杀禽`兽尚且易如反掌,更枉论他们。
男人握弓扯弦的手指蓦地一抬。
“嗖——”箭矢横空射出。
蓄足势头与力量的羽箭行速如光,江城雪还没看清箭的轨迹,下一瞬,远处围场中某个人奋力奔跑的身型骤然顿住,没有一丝反抗之力,迎面扑倒在地上。
箭矢贯穿他的背部与心脏,只余尾部一截白色的羽毛露在视野。
旗开得胜,金明池兴致愈浓。紧接着,从箭筒中抽取三根箭,同时射出。
无一虚发,又三人倒地。
殷红鲜血流出伤口,浸染褴褛布衫,白羽逐渐变色,还有源源不断的鲜血一股股流入草坪。
立秋未至,碧草如茵,苍翠欲滴。几点斑驳曝在天光下,格外醒目,在眼底映出一片猩红。
“如何?”金明池嗓音含笑,自然问得是江城雪。
她手中的清茶已然凉透,掌心温度比杯盏也好不到哪里去。纵使隐约能猜到这些囚奴的身份,可江城雪终究是在红旗飘扬、万丈光芒下长大的新时代青年,亲眼见着杀人流血,难免震颤。
“公主怕了?”见她不答,男人眉梢挑动,神情中的谑意不由浓了几分。
江城雪保持着轻浅规律的呼吸,平定心神,反问道:“怕?有何好怕的。”她道:“不过是恍惚震撼王爷的箭法,百步穿杨,名不虚传。”
语讫,抬袖将那还剩半杯茶的青瓷盏朝他举了举,凉茶入喉,一饮而尽。
金明池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试图剥开她谈笑风生的伪装,剖出寻常姑娘家该有的仓惶惊恐,可惜无功而返。
设想倘若此时换作江云锦坐在这里,也未必能有如此镇定。
而人人都说二公主自小养在深宫病榻,性情娇弱少谙世事。金明池审度不出端倪,也照样不信她是真的从容。
他不耐地吩咐一旁亲信替公主添茶,把因江城雪而起烦躁发泄到亲信身上。再面对江城雪时,收起目色犀利,狭长凤眼笑得有些痞:“公主过誉,并非孤的箭法好,而是他们跑得太慢。”
“……不若公主亲自来试试。”
“王爷盛请,但本宫恐是要辜负了。”江城雪早料到会有这出,颇为遗憾地推辞,“想来王爷也该知晓,本宫身子弱,力气小,对这三石弓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说白了就是,她拉不动。
金明池不以为意:“无妨。”
“来人呐。”他道,“把军器监昨日新送来的物什,给公主瞧瞧。”
亲信呈上一把弩,形态比长弓轻便小巧数倍。可直接拿在手中,也能缚在腕间,只用扣下扳机,嵌在木槽中的箭便能发射出去。效果上,与普通弓箭无甚差别。
“弩机无需多大的力气。”金明池像是担心她不会用,特意演示了一遍,而后递给她,“最适宜女子使用。”
“那便多谢王爷了。”江城雪接过。
边在内心暗骂老狐狸奸诈巨猾,边将这把弩机里里外外研究琢磨了个遍,摆出和金明池做示范时相同的姿势。
手臂打直抬起,对准四处逃窜躲藏的目标,她大拇指摸到扳机,扣下——
箭矢落在空地上,射空了。
于是手臂又平举起第二次。
“公主可知他们是何人?”金明池冷不丁开口,打断江城雪按扳机的动作。
她侧头道:“不知。”
金明池指尖搭在摇椅扶手上,优哉游哉地一点一点,续问:“那么公主不妨猜一猜,孤在京畿庙宇中找到的数十名铜州人士,去了何处。”
暗示未免不要太明显,江城雪微愕:“王爷的意思是,他们?”
金明池没点头也没摇头,不置可否的态度,捻起果盘里一颗葡萄,剥着青皮看她反应。
江城雪顺着他的打量,在扳机位置放了良久的手指骤然按下去。
比适才更用力,威力也凶猛许多。
有过第一次的试手,这回没射空。
但似乎准头仍不太行……
钢箭插在囚奴大腿根部,不致命的伤势,但鲜血直流。疼得人躺倒在地上,双手抱着大腿直打滚。塞嘴用的抹布也掉了出来,一声声痛呼环绕在围场上空。
“王爷听见了吗?”江城雪道,“地道的京城口音。”
不是那批铜州人。
金明池手里动作一顿,不知是惊诧她能不眨眼地利落射箭杀人更多些,还是讶异她一早看出这些人身份更多。
江城雪笑道:“王爷若真有心杀他们,前日子夜何必多此一举相救。不如直接在山林中放一把火,烧得玉石俱焚,骨灰尽灭,还能捎带几个云相的手下亲卫。”
“想来王爷不是喜欢平添麻烦事儿的人。”
“公主很了解孤。”金明池指间的葡萄终于剥净青皮,吃起来没甚么甜味,让人撤了。
“了解倒算不得,只是遇事习惯多琢磨一些罢了。”江城雪道,“比如王爷劫人再杀人,实属给自己添麻烦。但反过来,如果是原本到手的东西突然被半途劫持,这时会不会出手灭口,便不好说了。”
原本率先掌握铜州人证的是云雾敛,藏不住证据,就干脆毁掉证据。
金明池目光一凛,霎时听懂她的话外之音,想再说什么,江城雪却已经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仿佛那仅是顺口感慨,并不因为别的。
“说起来,本宫听闻皇兄最近频繁召见仙师,似乎修行有了突破,为彰显天家恩德累积功德,将欲大赦天下。王爷带来猎场的这些人,都是曾经犯过大罪之人吧。”
虽是猜测,可她话里行间皆是笃定语气。
金明池伸手指着被江城雪射中大腿那人:“他,京畿出了名的采花盗。三年前被捕,但刚进去没几天,就逢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放了出来。此后几个月,左冯翊接到数名闺中女子报案,官兵抓了大半年才将人捉拿归案,结果和上回一样,陛下喜得美人龙颜大悦,再度下令大赦天下。”
“上个月,又作恶作到了县尉府里,逼得县尉幺女上吊自缢。这鳖孙运气倒好,回回能撞上昏君大赦天下。”
“还有那四个。”已经死的那四个,他一一列举,“杀妻弑母、杀兄弑父、买卖婴孩、纵火砍人。”
每说一句,他眸色便深一分。
这些全都是无恶不作的死刑犯,任何一条罪名拿出去,都能使寻常女子花容失色,就像悬梁自缢的那位县尉幺女一样。他依旧不放弃,想在江城雪脸上看到害怕的痕迹。
而江城雪眼底浮现的,没有丝毫惊恐,只有铺天盖地的狠意,咬牙道:“确实该死。”
“王爷为民除害,本宫敬服。只可惜本宫技艺不精,方才那一箭,没能了解他狗命。”她说着重新拿起弩`箭,便想再补一箭。
金明池手臂倏尔一挥,猎场周围的亲信瞬间拔出腰间刀剑,趁江城雪还在瞄准的间隙,抹了剩余囚徒的脖子。
数片草皮染上艳红,空气中血腥味浓稠。风一吹,登时弥散开,飘到二人待的遮阳布棚下。
江城雪忍住蹙眉冲动,放了没射出的箭矢问:“王爷这是何意?”
“脏手的活儿让他们干就行了,孤担心公主晚上睡不着觉。”金明池眼皮不掀,懒散道,“但现在看来,兴许是孤多虑了。这世上,大概没有公主怕的东西。”
“王爷此言差矣。”江城雪摇摇头,“本宫倒以为,只要是人,就必会有心魔。”
“哦?”金明池眼尾上挑,“那么公主的心魔,是什么?”
江城雪想了想,说得十分自然:“会飞的蟑螂,会咬人的狗,三九严寒的冬日,还有……”
话音戛然而止。
“还有什么?”金明池反问。
江城雪慢慢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蓦然俯身弯腰:“还有一样,是最害怕的。”
四目相对,她杏眸明亮灵动,仿佛春风吹拂着垂杨柳,又划过一汪春水,荡漾出万种风情。清冽嗓音亦是变得温软,柔腻地能拉出糖丝儿,一字一顿:“最怕我真心所爱的人,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