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施恪的声音低低的在耳边响起,施玉儿扶着墙面缓缓站定,她歇了口气,将额上汗湿的发拂开,又背着他继续往前走。

“我答应过你,要帮你望风的,”她将施恪又往上托了托,以免让他掉下去,“若是我连这件小事儿都做不到,那还怎么担得起你一声姐姐。”

施恪虽然年纪小,但却一点儿都不轻,施玉儿背着他走出这么远已经是极限,眼见着已经见不着祠堂的灯火,她才终于松口气,扶着回廊的柱子将背上的施恪放下。

她缓缓坐在地上,不住的小喘着气,施恪亦是躺在地上,努力支起身子来。

“那施率竟然将驱虫药涂在身上,也不知现在如何了。”施玉儿不知此事是该觉得可笑还是可叹,总归这一趟既让恪儿出了气,又罚了施率,也不算差。

回廊四周阴暗,再往前走两步便是通往私塾的垂花廊,二人静静地坐着,施恪一时半会儿还是不能恢复力气,施玉儿觉得一直坐下去也不是法子,于是便扶着细柱起身,想去找人来帮忙。

左不过之后寻个由头只说是玩软了筋,总比躺在地上届时得风寒要来得好。

府里现在的人大概都集中在了祠堂,施玉儿隐约见到垂花拱门后透出来一丝微弱的光亮,她便屏住呼吸往那儿走去,果然见到不远处有两个人影。

她定睛一看,原来是沈临川与施诚。

施诚扶着沈临川絮絮叨叨,劝导他在私塾内少待会儿,本来就是个眼盲,又不能为学生批改作业,索性糊弄过去算了,何必还拉上他一字一句的念出来再逐个批红,那群混小子也不见得在乎。

当然这话施诚不敢直接说,绕了几个弯弯之后见也劝不动,反而显得自己小气,故而不再说话。

总之他心中对沈临川的确是敬佩且服气的,思来想去,便也作罢。

这冬日里的风一下下刺骨似的冷,施诚将灯笼举高,见他衣衫单薄,便又说道:“您瞧瞧您,那私塾的孩子顽皮体热不愿穿厚些也就罢了,您穿这么几件衣裳,到时候病了在家都没人知晓,该受苦的还是您自个儿。”

这话说着,他便觉得自己愈发像那管家的婆子一样,整日里操心个没完,拿着每月少得可怜的月钱,操着里里外外的心,顿时又是叹气不已。

沈临川只是听他说着,忽然间听见有微弱的声音传来,于是便顿住了步子,说道:“施诚,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施诚顿时寒毛倒竖,左右胡乱张望着,“沈夫子,您可别吓我,这儿黑灯瞎火,哪里有人?”

“施诚,”施玉儿见两人的步子停下,又铆足了力气喊道:“我在这儿!”

听见声音,施诚忙举了灯笼往前望去,果然见着垂花拱门旁软软倚着一个人,他将沈临川扶了往前走去,就见施玉儿面色苍白的模样,不由得慌道:“表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我无事,”施玉儿摇头,指着后边说道:“恪儿玩耍时失了力,你快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施诚不敢耽搁,望了望两人,一时间着急,只能说道:“沈夫子您与表小姐且就在此处等我,我去看看小少爷是怎么回事。”

他话落,又是不放心的看了一眼二人,便火速往施恪的方向跑去。

施玉儿此时手脚酸软,看着沈临川,一时间觉得这世间缘分实在奇妙,自己每次碰见他都恰好如此狼狈。

她努力往墙上攀着身子,好不容易站直了,已经汗流浃背。

二人之间隔着仅半丈距离,沈临川看不见施玉儿离他多远,而施玉儿则是没办法往后退。

几个呼吸间,施诚便又抱着施恪跑了过来,他怀里抱着一一个,还有一个不能行走一个眼盲,顿时间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重到要将自己压死。

左右权衡之下,他只能一咬牙,说道:“沈夫子,我去将小少爷送到夫人那儿去,您、您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末了,他还不忘说道:“您和表小姐放心,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吐露出半个字来有伤表小姐和您的清誉,不然我天打雷劈。”

待到脚步声远去,不利于行的两个人依旧没有说话,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里面。

施玉儿有些认命的闭了闭眼睛,扒着墙面恨不能找一个洞钻进去,她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沈临川这个人了。

每多见一次,她便要记起来这些狼狈的事情一次。

施诚留下的灯笼放在拱门的中间,施玉儿想要去抓灯笼,她往旁边轻移步子,左腿挪出,右边身子方离开墙面,腰便软了下去,栽倒在地。

她不仅没有碰到灯笼,反而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沈临川听见声音,似乎是想往前来扶她,施玉儿连忙在地上滚了一圈,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远,却不料他长腿一迈,便被施玉儿绊倒在地。

他低估了二人之间的距离,而施玉儿大概是小瞧了他腿的长度,总之沈临川摔下来直直的砸在了她的身上。

她轻哼了一声,只能躺在地上含泪哽咽,被压的疼的厉害。

沈临川的膝顶在她的腰侧,二人的上半身紧贴着,他的头挨在施玉儿的颈侧,痒痒的呼吸拂过她的肌肤,让她颈间的细汗又升温。

她轻轻的嘤咛响在沈临川的耳边,他霎时间手忙脚乱的想要站起来,但却发觉掌下之物柔软异常,他身躯一震,愣在了原地,身躯僵硬,面上瞬间热透,来不及思考什么。

施玉儿眼角滑下一颗泪来,轻斥出声,“畜生……”

她咬着唇,感觉到他还未将手移开,一时间身上顿时恢复了力气,支起身来往他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这一声又脆又响,将沈临川打醒,他沉默着将手移开,而后缓缓摸索着地面站起身来。

他这幅态度让施玉儿更加羞愤,她本想再说些什么,可却看见他左边脸颊上的鲜红掌印,以及无神迷茫的眸子,心中顿时被针刺了一般。

她怎么忘了沈夫子是位盲人……

施玉儿含着泪想唤他,却不知该如何出口,一时间觉得自己真是该死,怎么能如此对待自己的恩人。

这位沈夫子绝对是好人,方才也定然不是存心的。

“沈夫子……”

她的话落,便见沈临川转身,施玉儿顿时一滞,想说的话凝噎在了唇边,眸中升起微微的惧意。

沈临川眉间紧蹙着,浑身气势冰冷,好似寒冰,他的面容在暗处显得更加冷峻,仿佛眼前人不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夫子,而是一个手握杀生大权的高位者……

施玉儿浑身轻颤着,方才与他紧贴时身上的暖意还未消失,此时心间却是冰凉,羞辱感与惧意在她胸腔中翻涌,一时间忍不住啜泣出声。

她的啜泣声在黑夜中低低响起,沈临川缓缓闭眸,他的脸颊之上热辣的感觉提醒着他方才被一女子掌掴。

“抱歉……”他背对着施玉儿,扶着墙壁对她说道:“我眼睛瞎了,看不见物,不知晓会做出那般轻薄举动,若施姑娘怨我,要打要罚,随你处置。”

他的背影透出许多的落寞来,施玉儿觉得那一瞬的感觉只是错觉罢了,此时听他如此说,她更觉得自己做错,哽咽着说道:“我不该打你……”

“你定然不是有心,你是想来扶我,我、我竟然还打你,”她说着,哭的愈发伤心,“我真该死!”

她的这番反应却是将沈临川吓到,他知晓女子看重贞洁与名誉,自己此般定然会有损这位施姑娘的名声,可她为何如此?

沈临川唛濡着转身,想宽慰她,分明读了千家文章,此时却囫囵不出一句话来,他占了施姑娘的便宜,为何她却觉得对不住他?

“施姑娘,你且听我说,”待到迷茫过后,沈临川也想通了缘由,他抿了抿唇,沉声说道:“我虽有疾,却也不是那等不明事理之人,此事错在我,施姑娘无需因我眼盲而心生怜悯,我该打,你并未做错。”

施玉儿将泪水胡乱擦干,红着眼睛对他说道:“你放心,我断不是那等无理取闹之人,今日之事就当未曾发生,反正我也没有掉块肉,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她大哭一场后便好似将那药性给逼了出来,此时也能够自己站起来,她往施诚去时的路望了一眼,然后说道:“施诚还未回来,我也不敢独自抛下你离去,你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这种意外绝不会再发生。”

听她说的话,沈临川忽然之间觉得有些可笑,他虽看不见施玉儿的模样,但距声音的来源已经众人对她的描述,便知道,此人不过是只及他肩高的美貌弱女子罢了。

若是他想,怕是她断不能逃出他的手掌。

沈临川忽然好奇,自己在她心中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她说出这番话来。

“你竟然如此信我,”他冷笑一声,“你在施家如此之久,难道不知晓最难信的便是人心么?”

“人心险恶我自是知晓,”施玉儿望着他如玉面颊上的鲜红,忽然觉得,或许自己在日后的某一天面上也会出现,于是惨笑道:“但你没害过我,还帮了我许多,如此比较,你就是个好人,我自然是感激你的。”

如何去区分好人与坏人大抵并不难,施玉儿才不去想这个人骨子里究竟是一个什么货色,他做过什么,以后会去做什么,她只知晓,在自己身处险境之时,帮她的人是谁。

那人于她而言,便是好人。

沈临川垂下头来,他在一片望不尽的黑中似乎被触到了某根柔软的心弦,可他自从十六岁殿试入仕之后,便一直过着机关算尽、枕刀待旦的生活,在辅佐新帝登基后,为了替朝廷拔除祸患,培养心腹,更是不知手染多少鲜血,杀过多少奸佞之人。

哪里担得起眼前人一个好字。

六年仕海沉浮,他都不记得好人究竟该是一个什么模样。

施玉儿将他的拐杖捡起,握住一端,将另一端放到他的手侧,“沈夫子,你莫要再自责,我并不怪你。”

又是这句话,沈临川轻笑一声,将拐杖接过,“多谢施姑娘宽宏大量。”

此时祠堂依旧灯火通明,在此处远远可以望见一丝光亮久久不灭,施玉儿知道,施率定然会挨罚,至于如何罚,却不是她该思考的事情了。

距离施诚离去已经有将近半个时辰,二人在此吹了不少寒风,此时身后有脚步声穿来,施玉儿忙望去,却见是林子耀与施珉站在二人身后。

施珉目光露骨调笑,而林子耀却是脸色黑的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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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夫君他眼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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