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大抵是强烈的求生欲让男人意识短暂地爆发出一瞬的清醒。
沈欲重新昏死过去,可知虞再想将手拿开时才发现手腕被对方死死扼住。
直到旁人一起将他搬入干净床榻上时,几人合力才掰开他的手指。
雪腕处一片乌青指痕,絮絮见状心疼不已。
知虞疼得颦眉,却顾不上生出抱怨。
赶在天黑前,她又匆匆赶回知家,不敢露出半分端倪。
临睡前,知虞的手腕都还隐隐作痛。
絮絮给她守夜时又上了点药,便在榻前守着她睡去。
昏暗的烛光下,知虞阖上眼,满脑子都是沈欲苍白的脸。
他睁开眼的那瞬间,就像是能看见她一样,敏锐的出奇。
他会不会发觉什么?
困意逐渐上涌。
大抵是受了近日的压力所影响,人也陷入浑浑噩噩的梦境。
梦里昏沉堂屋内。
黑眸阴翳的男人手持着一根通体漆黑的细长手拐,脚下沉稳地悄然无声。
“不是告诉过你……”
“不要动蓁蓁半根头发。”
知虞见沈欲徐徐踱步靠近自己,心中却很清楚他靠近的不是自己,而是原身。
这也许是书里发生过的剧情……
所以她接下来说出口的话都完全不能受她自己控制。
只能任由原身肆意妄为。
“贱人有什么动不得的!”
“你不肯与我合房交丨媾,难不成对着她还能硬得起来?”
太作死了——
若是可以选择,知虞甚至想闭上眼睛绝望地不去看。
但在一场注定是噩梦的梦境里,她只能眼睁睁地经受全程。
“呵。”
不知廉耻的话入耳后,这仿佛是知虞第一次在梦里听到沈欲的笑。
糟糕的是,脖子被一只苍白手掌捉住。
起初是温柔冰凉的抚触。
接着一点一点收紧。
空气无法吸入,也无法吐出。
接近真实的痛苦让知虞甚至觉得这不是梦。
她开始挣扎、抓挠,眼中不自觉涌出泪。
求你,求你……
她不想死。
隔着模糊的光晕,知虞几乎看不清楚对方脸上的表情。
但很快,氤氲着泪的眼睫蓦地一沉。
“你的眼睛……”
“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他呢喃着,用着冷酷扼在她脖颈上的另一只手,忽然意味不明地抚在她眼皮上。
……
猛然醒来的时辰正是深夜。
絮絮察觉出自家夫人的噩梦不由将她唤醒,然后便瞧见美人瑟瑟发抖地钻到自己怀中。
絮絮无措,生涩地拍抚夫人后背,语气也不由变得哄孩子般。
“夫人莫怕,只是噩梦罢了。”
知虞汗湿了里衫,闭眼缓了片刻,这才一点一点感知到梦境与现实的剥离。
但梦境绝非是她凭空臆想。
沈欲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得罪过他的人。
在外人眼中,自己那样背弃他,又下狠手折腾沈蓁。
若不早做打算,知虞的下场只怕比原主都更好不到哪里去。
她已经在用最快的方法去撮合他们了。
一旦自由得手,知虞势必会想办法改名换姓,远离这片在未来会完完全全布满沈欲势力的危险地界。
天一亮,知虞便携带仆婢去了京郊某处村子。
她打算先找到沈欲故乡的旧人,最好是族亲,看看是否可以借助对方之口来揭露沈欲他的身世。
寻摸到村里大概位置时,入目之处的旧居简陋到让人怀疑能不能挡住阵风。
不远处一户农家婆子探头看来,语气犹疑。
“你们找这户人家何事?”
知虞打量对方花白两鬓,料想对方是村里老人。
“婆婆可知晓沈郎君村子里的亲人在哪户人家?”
对方似忌讳着什么,嘴里直嘀咕道:“他亲人都死绝,哪里来的亲人……”
“那他父母亲呢?”
絮絮忍不住追问了句,岂料对方眼神愈发怪异。
虽没有开口说出些什么,但她的神情一看便知晓相关内情。
对方抬手准备闭门。
突然一袋子碎银卡在了门缝。
没见过世面的婆子霎时瞪大了眼,在钱袋子往后缩的时候赶忙一把捉住。
强忍住要躲回屋里的冲动,对方压低了声儿隐晦开口。
“他父母在他出生前就死了。”
说出了这么句诡异的话来,别说絮絮,就是知虞都有些傻眼。
父亲在出生前去世也就罢了,母亲要如何在他出生前也去世?
那沈欲是打哪里来的……
直到婆子言辞闪烁地吐露出“阴生子”几个字眼,看在钱财的份上才说出详细。
七月半,中元节鬼门大开。
孕肚奇大的女人在停尸的第三天,尸臭味混合着血腥气味异常浓郁。
在棺材板下有血顺着干净的寿衣滴答滴落。
据说村里曾有人看见尸体高鼓起的肚皮上诡异地印出过一张婴孩手掌。
被村里的疯婆子撞见了,直接半夜用刀剖开了尸体的肚子,嘻嘻哈哈地把一声动静都没有的婴孩从血污中抱出来。
这孩子打出声便没曾哭过一声,身世吊詭骇人,被村民当做鬼婴丢弃在后山。
岂料当天晚上就有人听见灵堂里凄厉可怖的女人哭声。
吓得村民们第二天就去把孩子抱回来。
可等找到他时,就见这孩子趴在一头黑狗的残骸上,满身血污,看到有人出现,糊满血的脸上却露出了婴孩纯洁的笑容,吓得成年壮汉都膝窝发软。
最后还是个算命的瞎子给这孩子取了个“欲”字。
他八字阴晦,又是阴生子。
算命的瞎子笃定:此子生来便是凶念所化的阴森恶鬼。
此生也注定心念异于常人,欲壑难填。
给他取名为“欲”,恰好似官府惩戒罪恶滔天的罪犯时,以刺青黥在面上的罪奴字样,屈辱的印记此生不消。
叫日后所遇之人,皆能对他有所警惕。
倘若这些过去了二十年的旧事诡异的程度都可能是以讹传讹。
但让知虞真正意外的是,这个村里仿佛根本没有人知晓沈欲从前有个奶娘。
询问了几圈之后,絮絮发现村里人提及沈欲这两个字便神色骤变。
知虞这时才发觉,自己这次的预判似乎出了岔子。
那种模糊的感觉再度顶上心头,且直觉告诉她,沈欲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她不仅不能将人安置在乡下,而且还要另外给沈欲找一处隐蔽地方养伤。
足足忙了数日下来,知虞才彻底安置好一切。
好在絮絮是个能干的,一句吩咐下去,便能立马领会。
待四处都打点妥帖之后,知虞便吩咐絮絮去办完最后一件事情。
将沈蓁引入隐匿在梅花巷子里的院中,由对方亲自照顾沈欲。
原书里的沈欲在这段晦暗无光的日子里被孩童往身上吐过唾沫,亦或是往伤口上浇过尿。
也被夜半的酒鬼当做出气筒用棍子砸断一条腿。
纵使看不见任何东西,沈欲也从未放弃过生存的机会。
即便是狗碗里的残羹剩饭,他也一样可以毫无表情地吞咽下腹。
为了活下去,他就像是一个没有痛觉的怪物。
后来翻身的光景里,沈欲浑身关节处、哪怕是细微到指节上,一到阴雨天就会疼得生不如死,一只眼睛也几乎无法视物。
这段晦暗的遭遇不仅仅给他落下一身病,更是影响了他日后逐渐阴霾的性情。
但眼下却不同了。
他如今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有人悉心照顾,也有大夫会为他精细疗养。
更重要的是,在沈蓁的照顾下,他们的感情必然可以一日千里。
而知虞在接下来这两个月甚至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坐享其成就好。
“夫人放心,奴婢找到沈蓁以后让她去照顾郎君,她可半点也没有不情愿的……”
絮絮打外面回来后,便将情况一一汇报上来。
知虞见她如此高兴,生怕她欺负了沈蓁,难免叮嘱:“与你说过的话可是忘了?”
除却让絮絮改了一口一个贱人的称呼,还教她不得随意冒犯。
若气跑了沈蓁,那可真真叫知虞这月余的光景白忙活了。
“奴婢没忘,自然是客客气气地同她说了,只是顺道告诫她一番……”
“夫人您愿意给她这个机会照顾郎君已经是她福分,若因她说错什么,她就连这点机会也没有了。”
想到称心之处,絮絮难免要面露得意,“她自也乖觉应下,答应扮作嗓子不适,做两三个月的哑巴,在郎君面前承认自己就是夫人你……”
将付出的功劳全然让渡给她家夫人,便可以换来亲自照顾沈欲的机会。
这样一来,夫人既可以什么都不做,又可以在郎君那里挽回印象,坐享其成。
絮絮话音落下,便听见知虞瞬间呛咳起来。
竟是一块糕点生生地卡在了嗓子里。
絮絮连忙给自家夫人拍打后背,送水服下,却被缓过来的知虞一把抓住了手腕。
知虞几乎满眼的不可置信,“你……你刚才说什么?”
絮絮端着茶碗不由茫然。
“夫人先前一直念叨着要坐享其成,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恶毒到这个地步,让沈蓁白费力气给他人做嫁衣。
若不是她家夫人发自真心的坏,只怕普通人都很难想出这样恶毒的主意。
……
在梅花巷尾的一户人家。
沈欲静默地坐在榻上,身形孤寂单薄。
他浑身错位的骨头都被完好的续接上,可仍然无法轻易下地活动。
在门外进来人上前给他喂药时,忽然握住对方的手腕。
“你是何人?”
他刚醒来时嗓子喑哑不能开口。
又过段时间,眼角终于不再流淌出血。
就连大夫都觉他生命力奇强。
就像是秋后野火烧不尽的一株野草。
甚至不需要什么太贵重的药材,只需些许的干净水食,便能让他立刻存活下来。
沈蓁亲眼见着他从不成人形的样子逐渐好转,喜悦与辛酸齐齐缠绕在心头上。
最终隐忍地抿住唇,在他掌心写上了知虞的名字。
并着一滴湿热水痕,落在了对方掌心。
指腹耐心摩挲过掌心的字痕。
男人颇为罕见地挑了挑唇角,笑意却完全不答眼底。
“原来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