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

玻璃

那是一道看起来高挑纤细的身影,茕茕立在硕大的空地中间。程绍堂稍微一抬眸,就看见她的背影,单薄衬衫,以及黑色长裙。他觉得有点儿相似,又不是那么能确定。

天色尚未暗透,却也能察觉到它异于往日的阴沉。

她站了数十秒,左右张望着,抬手掖了掖披肩长发。

程绍堂挑了挑眉,他看见她不紧不慢的模样,忽然有些想笑。

“你在看什么?”温尔雅放下手里的奶昔。

“没什么。”他没收回视线。

温尔雅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不出什么光景,只是觉得这天,大概是快要下雨了。

她说:“我们老板要带我出差。”

“嗯。”程绍堂沉默了好半晌,才浅浅地转过眸,“看来你老板很重视你。”

温尔雅没有否决,实际上,程绍堂不这样说,她也不是不能感觉得到。

程绍堂忽然问:“去哪儿?”

“苏州。”温尔雅说,“那边有个游戏项目。”

程绍堂点了点头:“知道。”

那是一个类似于国内市场某档大型手游的投资项目,有明确的市场前景以及对标人群,但之前管理人找到程绍堂的时候,程绍堂以过于雷同拒绝了他们,而且是毫不留情地拒绝。

所以背后也有不少人说他假清高,能挣钱就行,还搞什么尊重原创。

所有人都确信项目的未来发展几乎没有问题,但程绍堂还是评价说:昙花一现。

靠抄袭来得东西,不会经久不衰。

项目可以学习流程模版,但不能照搬。

已经有了的东西,为什么不能投资原版。

温尔雅问他:“周弥生这人怎么样?”

程绍堂不动声色地朝窗外看着:“你在他手下做事,问我他人怎么样?”

温尔雅笑笑说:“我应该没你了解他。”

程绍堂和周弥生是同窗,这事儿温尔雅是清楚的,行业里两人长期处于竞争位置,这事儿温尔雅更不可能不知晓。

既然是对手,必定了解。

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这人有些古怪,从前就一副老成做派,生性多疑,不轻易相信人,同时又拉得下面子,不简单。”程绍堂不紧不慢地说。

温尔雅瘪了瘪嘴:“他这人不好相处啊?”

“不见得。”程绍堂冲她摇摇头,“得看对谁。”

温尔雅没说话。

程绍堂又道:“对你这种美女,应该不会那么苛刻。”

窗外渐渐暗了,夜色笼上天边。天花板的光束从上投至下,耀在男人脸上。温尔雅顿觉那一刻脸颊微微发烫,却不知这一举动到底是为他那句话,还是其他。

“真的?”

“骗你做什么?”他惬意地倚到身后的靠背,留给她的只剩侧脸。

温尔雅能感受到公司里周弥生有意无意的关注,她虽入职不久,可接手的工作几乎都是直接与周弥生对接,即使中间隔着数位有资历有能力的同事。

但她总是有种不适感,这种不适感令她想要倾诉,而倾诉对象,她希望是程绍堂。

家族联姻这事儿听起来骇人,本质不过是某地某处有头有脸的两处人家为了利益或是感情增益而迫切希望的事情。

对此温尔雅不排斥,她不清楚为什么。

她问他:“你怎么今天约我来这儿?”

“想来就来。”他挑挑眉,眉眼里的吊儿郎当这一秒格外明显,“不是你要约我?”

“程叔叔一直让我多联系你。”温尔雅颇为不满的搅着奶昔,透明玻璃杯里几乎只剩冰渣汤水。

程绍堂察觉出她的不满,笑说:“不想联系就不联系,我又不会主动打扰你。”

就是不满他这股劲儿,温尔雅的笑容垮了一下:“你以为我想。”

“别。”程绍堂说,“还是朋友,给点儿面子。”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窗外?”温尔雅再次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广场中灯光璀璨,人变得更多了,“有你认识的人吗?还是有什么好玩的?”

程绍堂忽然想起,温尔雅是见过唐璃的,就在立秋的生日晚宴。

他的指尖,透过沾满雨滴的玻璃,指上那片儿单薄的身影。

“看她。”

温尔雅于是便看见了,年轻情侣站在一年轻小姑娘买花的画面。她观察许久,发现人虽然不多,但基本上每一单都成交。她以为这是程绍堂观察生活、观察交易的场景,却没想到听见他说——

“你觉得她面熟吗。”

温尔雅:“……”

她扭过头来看他,但很显然,他的注意力还在那小姑娘身上。

“根本看不清。”她说。

程绍堂:“再多看看。”

温尔雅于是转过身去又看,纤细的腰身被她转成妖娆的曲线,眉头微微皱着:“不认识。”

程绍堂这才看她一眼,而后似乎倍感无趣地抿了抿唇,又叹息。

温尔雅:“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什么表情?”

“你看人家小姑娘做什么?”她好奇地问。

“漂亮。”他说。

无聊。温尔雅只能这样评价眼前的男人,明明前不久还在说她美女,下一秒转头就能夸别人漂亮。

“说实话。”温尔雅问,“你今天为什么约我来这儿?”看起来像早有预谋。

“见一个人。”他说完就转过身来,抬起手腕看时间。

而当他有这个动作,一般象征着他准备进行下一场工作。

温尔雅的手指顺着birkin的边缘划过:“那你见到了吗?”

程绍堂拿过纸巾沾了沾手背处的一滴水:“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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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璃不会把自己生意好的原因归结为她漂亮,而是在她的战略。

她的主要攻击对象是情侣,而情侣之中,喜欢花束的必要是女生,掏钱的是男生。

唐璃一般直接越过女生向男生推销,专挑看起来年纪轻轻,恋爱时间不久的情侣。但凡她嘴甜一些,先是夸奖女朋友漂亮,又说男女般配,再推出产品,只要女孩子露出幸福羞涩的笑意,这单基本成功百分之八十。

几乎没有不成功的。

她定价很低,十元一束,都是她和许沉吟连夜包扎好的,满天星搭配浅色玫瑰,其实一束挣不了多少钱。

但能挣,她就很满足。

万事开头难,她的开头,已经算是很顺利。

许沉吟电话打来时,她也不隐瞒喜悦。

“不知道会不会下雨。”许沉吟有点儿担心,“你穿的多不多,有没有带伞?”

唐璃:“还好,咖啡店就在不远的地方,我可以回去借。”

一边说着,脸颊处似乎被什么打过。

她抬手摸了摸,指尖湿润。

唐璃:“……”

说下就下了。

耳边传来许沉吟的声音:“花还剩多少?”

唐璃:“没多少了。”

“好。”许沉吟说,“如果下雨太大,就不要卖了,卖不了太多的。”

唐璃想说没关系,转念又道:“好,挣了钱请你和钲钲吃大餐。”

或许在许沉吟那里,这顿“大餐”也没有那么重要,但是唐璃却很积极,国庆之前一直在忙,国庆期间店里排班很满,她不打算卖很久的花,总之会空出一天请许沉吟和秦钲吃饭。

她真的想得不多。

店里入职当天,她给唐诗英打过电话,说自己兼职费不低,以后可以少给她打生活费。

唐诗英一面为她高兴,一面又劝告她认真学习。

唐璃说她不会耽误学业,但帝都天大地大,商机太多,消费水平也不是小城能够比较的。她说她以后想留在帝都。

想法一旦说出口便如同种子突破土壤,然而会长成参天大树还是枯木,被影响的因素过多。

广场地板渐渐被雨润成深色,灯光中细雨如丝。唐璃穿着单薄的衬衫,薄肩之上一点一点晕开深沉的水色。

路人行色匆匆,逐渐不再为她的热情推销而停留驻足。

许沉吟猜得没错,雨越来越大,顾客越来越少。

城市里厚重的烟土气息浮尘而上,凉气盖过热息,唐璃捂着鼻腔,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气温变冷了。

手里的花还有几束。

定价本就不高,唐璃没打算降价,但是就这么抱着回去有些不甘心,她想再等等,可这一等就等到了衬衫半湿,牙齿发颤。

年轻人身上有种不顾死活的执拗,唐璃也不例外。

她可以选择去店里借把伞,继续回来卖花,也可以选择现在收工。但是生意讲究机遇,谁也不能保证就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有没有顾客前来买走她的商品。

她盯着某处出了神,那一刻,她或许是在想未来。

冻到牙齿发颤时,修长的手指映入她眼帘,在凉风密雨中,塞给她一把伞。

“雨下大了。”他撑着伞,低眸看她。

唐璃有些愣住了,半晌没能说出话,她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都感到有些窘迫,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很是狼狈,比之前任何一次见面都要狼狈。

“拿着。”程绍堂看着她素白干净的脸颊,轻轻笑了声。

唐璃看着他,需要稍微昂着脸:“不要了……谢谢。”

真的怕他?

程绍堂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转移到她怀里的花中,黄色牛皮纸沾染了点点水珠,花瓣儿更是,倒是因为这雨色变得更加绚烂。

他稍一抬眉:“怎么了?”

“之前已经……”唐璃说,“欠过一次了。”

在她的心里,她真想表现的自信一些,大方一些,至少别像现在,浑身上下带着股可怜样儿,声色里都泛着酸。

可越是在意,这种感觉就越明显。

他的手伸过来,就在她胸前的位置划过,从为数不多的花束中,动作轻轻地抽走一枝向日葵。然后像模像样地把伞竖起来,插到原本向日葵的位置。

那股轻柔的力量,磨蹭着她单薄的衬衣,和胸腔。

“早点儿回。”

还是那股清冷的京腔京调,浸着冰凉的雨意刺透耳膜。

男男女女相互依偎,撑伞而过。

伞撤退了,雨水落下来。唐璃拿出那把伞,在人影憧憧中抬眸望去,看见他肩宽腿长的背影,以及——

不远处一位撑着伞等他的女人。

唐璃之所以能猜到她在等他,是因为不久前见过她,在程立秋的生日宴会中,和现在一样,身材妙曼,唇红齿白,即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她的明艳动人。

她从男人手中,接过了那枝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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