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程易站远角度,将手电的光上移，照向前方高处的屋顶。
遥远距离淡化了白亮光线,程易注视那个黑漆漆的窗口,看得有些不太真切，短暂地迟疑了几秒，他快速择路跑回家里。
屋门应声甩上,程易人已上楼，他几步奔到阁楼，架起角落的人字梯,置于天窗之下,一步步踏上去。
开关仍跟上次一样钝，来回几下才被推了上去,屋内橙黄色的灯光随之倾泻而出。
程易伸出头，往旁边望了过去。
隔壁的天窗开了四十五度角，里面没有开灯，可以看见窗下趴着一个脑袋,隐在昏暗静谧的环境里。
程易的心刹那落了下来,安静地看了会儿,却见她毫无动静，仿佛没感觉到他的存在，心下起了疑惑,他将手电光往那边照了过去。
刚照到脸庞位置,就见她脑袋侧躲了一下，随后又扭转过来，语气不善地瞪着他：“你想亮瞎我吗？”
“对不起。”程易立刻将手机收进去，又听她说，“刚才楼下有个傻子拿光照我,就是你吧。”
原来她刚才看见他了，但她肯定不想让人发现她在这里，可他偏偏在这个时候硬闯她的私人领地。
仿佛回到了去年在阳台那一晚，她同样的心情不好，喜欢一个人待着，浑身被动触发见谁咬谁的凶意。
经过一年的相处，她的脾气还是没变，但程易觉得他的脸皮变厚了，才会迎难而上地为自己辩解：“我以为你睡着了。”
梁妍懒洋洋地嘲讽：“我可没你那么傻，能在这地方睡着。”
她这么一提，程易脑海里浮现出那晚在这里的愧疚记忆，但她没有将他当成空气，说明心情还没有那么糟糕。
“原来你在这里，刚才梁晓跟秋姨出去找了你很久。”他想提醒她去报个平安，又怕她心情还没调整好，引来她的逆反，补充说道，“你没有带手机，她们都很着急。”
那边的人没出声，过了会儿，程易听见她淡淡地说：“我只是想在这儿听会歌，你先别跟我说话，让我把这首歌听完。”
梁妍手里拿着只随身听，是以前程裕送的，里面都是他下载的歌，每次她心情不好来阁楼都会带着听，只是今天待的时间久了会儿。
程易跟她一样安静地趴着，望着头顶浩瀚沉寂的夜空，竟像极当初错失的那一晚。不同的是，那晚没能看到流星雨，但今晚天空像被洗涤过般澄澈无边，零散分布着几颗璀璨之星。
他一边耐心等待，一边静静欣赏，直到见她将耳塞拿下来，转过头奇怪地问：“你怎么还在这里？现在几点了，明天不上课吗？”
程易知道她现在内心应该平复了许多，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心情好点了吗？”
梁妍觉得这人有点紧张兮兮，仿佛怕她这会儿会从屋顶跳下去一样，不禁莞尔：“要是我说不好，你打算怎么办呢？”
程易想了下说：“我可以陪你说会儿话，你有什么不痛快，都可以讲出来。”
梁妍嗤了声：“想趁我心情不好套我心里话？我才不上当呢。”
程易知道她对自己并非百分百的信任，但也不差再做一次保证：“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不管跟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去跟别人讲。”
“我量你也不敢。”她眼神上压迫着他，忽然心血来潮有了个想法，“要不咱俩玩个公平点的游戏，彼此交换一个秘密，你觉得怎么样？”
“秘密？”程易跟着慢慢重复，心底随之有个念头冒了出来。
梁妍见他犹豫：“怎么，你不敢？还是说你没有秘密？不能吧。”
过了会，他似乎想通，问道：“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你先说。”她现在无比好奇，他会有什么秘密，像他这么沉默的人，秘密通常来说会更劲爆。
梁妍操着八卦的心静静等他开口，她以为他会说出一个喜欢的女生名字，结果却听他说：“我准备考X医学院。”
她感觉自己被糊弄了，口气不爽：“你是不是对秘密有什么误解，秘密是除了自己没人知道的事，你这个只是算作心愿，再过个半年，谁不知道呀。”
程易知道这件事的隐秘性不算很大，但他不会傻到将真秘密放在此刻说出来，小小辩解：“可是，现在我只对你说过，应该也算吧。”
“哼，我看你还是玩不起。”她不高兴的样子，似乎打算撤退下去了。
“梁妍。”程易赶紧叫住她，不敢大声提醒，“你还没有说过你的。”
梁妍重新将头冒出来：“你倒是不喜欢吃亏嘛。”
程易清楚等过了这个晚上，她多数是会抵赖的：“是你说过要公平的。”
“那我告诉你我的秘密。”她停顿了会儿说，“秘密就是我准备明天早上来一碗豆泡汤加烧饼夹肉。”
程易想过她会以牙还牙地回应，没想过会这么敷衍，小声反抗：“这个不能算是秘密。”
她强词夺理：“怎么不算，你给我什么信息量，我就给你什么信息量，你还敢说不公平吗？”
程易没话说了。
梁妍就喜欢看他吃瘪，心情好不少，关窗之前想起什么，认真问了句：“哎，你真打算考X医学院，不出国了？”
程易轻轻点头，带着坚定：“我第一志愿是这个。”
梁妍看着相隔不远的少年，之前总以为他是缺乏自信的个体，唯唯诺诺没有主见，但这一刻她忽然发觉，他在自己所持有的能力上一直都拥有自信，只是由内向外厚积薄发，所以并没有太多的人瞧见，包括她自己。
她想不出什么祝福的话，就说了句：“那你得考上了再说。”
他把这句话当做是鼓励，放在了心里，不知道她听没听见，回应说：“我努力。”
梁妍关窗后下楼，跟秋姨和梁晓见面，俩人看见她时都吓愣了，明白过来才知是虚惊一场。
宋淑娴见她无惊无灾，气哼哼地笑了：“所有人大晚上不睡觉都在找你，你却在楼上玩失踪，是谁教你这么不像话。”
梁妍无精打采地接话：“反正不是你的责任，回头你问我爸去吧。”
梁晓推着她小声说：“姐，睡觉去吧。”
*
过了几天，梁庆源接到周湘敏的电话，那边一开口语气态度就很不好，他便知主要目的又是责骂他这个做父亲的失职。
电话里周湘敏痛恨地骂道：“宋淑娴这么多年不管妍妍，我从来没有抱怨过，毕竟你这个爸爸都懒得关心，但是她能不能尊重妍妍在这个家里的身份，妍妍想对妹妹好给妹妹买衣服有什么错，她至于做出这么心胸狭窄尖酸刻薄的事吗？我不信你作为丈夫作为爸爸，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家里是个什么状况，以前你可以模棱两可地糊弄过去，现在孩子长大了老婆压不住了，所以觉得没有必要也不想再解决这种矛盾了是吗？”
梁庆源闭上眼睛静静地听那边发泄完，才叹气说：“这事第二天我就在家让她俩当着面沟通了，什么叫做我不想解决这种矛盾，淑娴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她已经向妍妍道过歉了，妍妍说了一句不好听的话，后来经过反思也认错了。这是我的家，我怎么可能不希望她们都好好的。”
周湘敏失望冷笑：“亏你还是个做父亲的，你却从来不懂你的女儿，妍妍为什么会认错，她平时忍气吞声，都因为你是她们之间的关系人，她不想让你在家难做。我告诉你，宋淑娴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比你更清楚，要是那天妍妍真的离家出走发生什么事，我是不会放过她的。还有你，你要是每次都以为是小事一桩，只顾忙着你的工作不管女儿死活，那么早晚会出大事。”
“湘敏。”梁庆源轻轻打断，“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没有带妍妍去美国。”
“我很后悔，但我后悔有什么用。”周湘敏冷静下来，“当初尊重妍妍的选择，她想要留在你那儿，可你却让她在家都不快乐。”
梁庆源没反驳，沉思了会说：“等明年，等妍妍高中毕业，我就送她出国，希望到时候你能帮我弥补她。”
“有些事不用等以后，也不用拜托任何人，你是她爸，我是她妈，我做什么不需要你来教，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周湘敏觉得有件事他肯定不会记得，只得由自己来提醒，“明天就是妍妍的生日了，我想作为父亲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
梁妍往年的生日都是由秋姨记得，提前订好一个蛋糕，晚上准备一桌她爱吃的菜，碰到放假的时候，她还会邀请几个朋友来家里吃饭。
今年生日在周二这天，中午跟尤佳文吃饭时，梁妍什么也没提。
到了傍晚放学铃声刚打响，梁妍见尤佳文手里拿着个小礼袋到她们班来了，显然早就准备好了惊喜。
尤佳文跟她秀完姐妹情，番五次叮嘱她：“得到家了才能拆开啊。”
梁妍嘴上乖乖答应，刚到车棚就迫不及待想偷看了，她轻拆礼盒外的包装纸，只见露出的一个英文字母，便知里面大概是一块手表，源于她前段时间给尤佳文分享过某品牌的某款女士表，很是精致漂亮。
梁妍没有继续拆下去，转而拿起尤佳文写的生日贺卡，正好奇想看她写了什么肉麻兮兮的话时，抬眼见程易走近了车棚，她立刻将贺卡塞了回去。
程易最近早上都没有跟她一同来校，因为高早自习的时间提早了十五分钟，晚自习更是不用说，不过今天傍晚他倒是放得早，这个点已经出来了。
梁妍说了句：“你今天还挺早啊。”
程易只盯着她车上挂着的礼袋问：“这是什么？”
“别人送的。”梁妍轻飘道，说完又补充，“就尤佳文。”
程易低声：“嗯。”
俩人回到家门口，梁妍通知他说：“晚上来我家吃饭，听到没有。”
程易询问：“有什么事吗？”
梁妍回身，奇怪道：“以前没事的时候也叫你来吃饭啊，怎么今天突然这么问。”
“没有，我只是问问。”或许他想要一个顺当的流程。
吃饭点之前，程易过去了。
梁庆源开门见了他，热情请进，关门时注意到程易怀中抱着一个小盒子，问他：“这是拿的什么？”
程易说：“一个盆栽。”
梁妍坐在沙发上瞧见，起身好奇地走过去。
程易将纸盒子放在地上，从里面端出一盆多肉植物，转向梁妍说：“给你的。”
“给我？”梁妍愣愣接过来，看着手心小小的一盆，细密的土壤里，种着一朵类似莲花的植物，肉叶透蓝，背叶泛粉，叶中间有个尖尖的刺。
程易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祝你生日快乐！”
此话一处，众人恍然。
梁庆源惊喜地笑道：“程易真贴心，还准备了礼物，你之前就知道今天妍妍生日吗？”
程易点头：“前段时间听见秋姨提过。”
其实在加她微信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她微信号里的数字就是她的生日。
梁妍还在摸着外盆看，是一个不规则的多彩拼色图案，转起来非常漂亮。
梁晓也被吸引过来围观：“好好看啊，程易哥我也想要这个，上次你送我的蔷薇花都快死了。”
程易笑笑：“下回再给你换一个。”
梁妍研究完盆栽，问程易：“它叫什么？”
“蓝石莲，它喜欢有阳光和干燥的地方，等天气暖和了，你可以放到阳台上，比较好养活的。”程易说完轻轻问道，“你喜欢吗？”
这盆多肉可以说是挑到了她喜好上面，直言道：“喜欢，你从哪儿买来的？”
“路边的花店买的。”
“那你眼光还行嘛。”
程易不敢说，盆是他从陶瓷店精挑细选的，种子是找了几家花卉店才买到的，他计算好多肉的生长期，按着她的生日提前种下，所以这算是一份种出来的礼物。
虽然她不会知道，但她喜欢，那他的心意就不算白费。
*
一个月过去，转眼快到四月底的期中考，梁妍周六在家复习了一天。
程易不在家，临近高考的最后两个月，高的周六也被学校给霸占了去。
终于到了周日，梁妍拿着克服不了的作业去找程易。
梁妍来他家的次数不多，上了二楼也多数走进程裕的房间，这次她捧着一堆书进了程易的房间，放在桌上后问：“我坐哪儿？”
靠窗的书桌有一米五长，位置很宽敞，但都被程易堆满了各种复习书，他见她准备在这学习，立即收拾起来，把累赘的书堆在墙边的角落里。
梁妍拉了把椅子坐下，随手拿过程易桌前的卷子，上面的数学选择题还没填写，她发觉自己似乎会做，内心算了一下问：“这个是不是选C？”
程易移过来看了会儿，说：“不是，选A。”
她皱眉，不能理解：“怎么会选A？明明是选C。”
程易看了眼C的答案，立刻知道她想哪去了：“是求它的并集不是交集。”
梁妍仔细看了眼，突然间发觉自己好像分不清交集跟并集的符号，简直是自取其辱。
“并集是合并，你可以想象成托着手把它全部给收了。”程易手掌掌心朝上，五指慢慢往中间收拢，“这样就像是一个符号U，相反朝下就是交集。”
被这么形象地解释一通，梁妍再傻也明白了，不愿听他再废话：“懂了懂了，我刚刚只是看错了而已。”
她翻出自己要问的题，翻开来摆到他跟前，程易默契地接过去，大致将几道题意理解完毕，正式给她开讲。
梁妍歪着脑袋慢慢听着，期间有个地方想拿红笔标注，然而她没带其他颜色的笔，就从桌上的笔筒里拿了一支。
拿的时候她发现笔筒圈形状很奇怪，上圈大下圈小，筒盒分量很轻，拿过来往里一瞧，原来是用纸杯做的，外面一圈糊了层暗纹美工纸装饰。
“这是什么？”梁妍手指扣着美工纸粘缝的边，打算瞧个究竟。
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别弄。”
梁妍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手，程易立刻挪开，换做握住笔筒的底端，解释说：“一个纸盒杯而已，我用来收纳笔。”
梁妍不明所以地松了手，左右转了下眼珠，任他将笔筒放回了原先的地方。
接下去，梁妍没显得在意那个笔筒，她很认真地听他讲题，然后自己重新写解题思路。
写到最后一题时，她轻轻咳了几声，说了句：“好渴啊。”
程易放下手中的笔，问：“你想喝水还是别的？”
梁妍低着头专注在写：“喝水吧。”
“那你等一会儿。”程易起身，看了眼桌上的笔筒，又看了眼旁边低伏的脑袋，眼神里有些犹豫跟不放心，但还是出门下楼了。
梁妍听见程易下楼的脚步声，立刻扔掉手中的笔，推开椅子冲到门口将门用力关上，动静大到整个屋子都能听见。
程易被震得心中一紧，急忙跑回房间门口，想开门却发现已经被反锁了。
他焦急地握拳敲门：“梁妍，你开门！”
梁妍拿起桌上的笔筒，慢悠悠地踱着步走到门口处，幸灾乐祸：“我为什么要开门？你这么快拿水上来了？我不信。”
程易知道她想做什么，好声好气地说：“梁妍，我可以给你看笔筒，你先把门打开。”
梁妍不上他的当：“这可是你亲口允许的，但是我自己会看。”
说完她用力将美工纸的一角撕了起来，连续扣了一个竖边，纸盒表面的印刷字体慢慢露了出来。
梁妍愣住了，这是奶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