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奉承

所谓奉承

燕宁开始还没能理解岑暨眼中含义,只觉得这一幕有些过分眼熟,好在她记性不错,很快就从旮旯角落扒拉出相似场景——

具体还得从“摔伤与钝器击打”的区别说起。

燕宁心中不禁嘀咕自己不过是抢答了一次,他就掐准时机见缝插针试图找回场子,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该死的胜负欲”?

燕宁无意与他争锋,当即就决定满足,只见她双手鼓掌目露钦佩,毫不吝啬给予赞美:“世子明察秋毫慧眼如炬,在下简直叹为观止,诚心拜服。”

见燕宁带头鼓掌恭维,众人像是才反应过来,以朱涛为首的一干下属立马响应号召,一边鼓掌一边向岑暨投去钦佩的目光,嘴里还十分乖觉的说着讨喜的奉承话。

就连苏县令都顺应趋势憋出了一句“世子胸有沟壑善治善能,真不愧是陛下钦点提刑官。”

清脆掌声如神来一笔,直接就打了岑暨一个措手不及。

见众人纷纷投来钦佩目光,他原本还算平静的面部表情成功崩裂,这让他莫名想起了幼时在学堂念书背出课文后被先生夸奖场景,可彼时自己不过三岁稚童,如今却已二十三…

面对连声恭维,岑暨本该不假辞色报以冷笑,可如今却只陡生出一种名为羞耻的情绪,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岑暨脸色阴沉,眸光锐利如寒刃恨不能直接将某人捅个对穿。

然而却不是所有人都会屈服于眼神威压。

面对他宛如实质的死亡凝视,燕宁停下鼓掌的动作,神态自若直接端出了一副灿烂笑容,礼貌问询:“世子,您可是还有什么想说的?”

燕宁表示,自己从来不搞什么一言堂,会充分尊重每个人想要自由发言的欲望,只要他开口,自己退位让贤绝无二话。

毕竟作为一个思想成熟的成年人,她早已经过了争强好胜的年纪。

话音落,已经渐渐停止鼓掌的众人纷纷就又朝岑暨投来了期待的目光。

岑暨:“......”

就算他原本确有话说,面对众人如此灼热目光注视不禁也难以开口。

岑暨脸色变幻,盯着燕宁精致秀丽的完美笑靥,几乎可以确定她就是故意,难怪方才并未装腔拿乔,原来就是在这儿等着呢。

岑暨暗吸一口气,眸光微沉,压下心中恼怒,轻飘飘睨了她一眼,当真淡声继续:“这处破庙并不在主道上,位置偏僻,且此地离城中不过十余里,除了过路躲雨的,或者是本身就没有住所的拾荒乞儿之外,一般人应该不会专门往这边来。”

破庙荒僻又不在大路上,一般人别说过来了,可能压根就不知道这儿还有个庙。

毕竟此地与大路隔了少说也有一里多地,周围又多丛林,之前岑暨与秦执找来都耗了不少时间。

会在破庙歇身的,要不就是如他们一般临时暂避的,要不就是无家可归的,当然,还有一种情况...

男声清冽不徐不缓,不自觉就吸引了众人注意:“...死者身份文书上写明,他乃宣武二十年举人,永州安怀县人士,而永州位于澧县东边。”

“如今春闱将近,如果他是从永州来直接赴京赶考,那势必是要先进城,而这处破庙在澧县西边不说且非进京必经之徒,若是图近,那也是该从南面出城,在破庙离城中只有十里不到的情况下,就算是想借宿也不必舍近求远到这荒僻之地...”

既然是举人,那八成就是准备赴京参加春闱的,澧县虽然是必经之地,可这破庙不是啊。

城里又不是没有歇脚住宿的地方又何必跑这么老远到破庙来住,而且就算是要往京城去,那也是从南门走,巴巴的到这儿来可不就绕路了吗?

大家这会儿也都开始转过弯来,越想越觉得不合理。

是啊,你不是进京赶考的吗?为啥会出现在这儿啊?

还是说是被人杀了拖来的?

可这地儿这么荒僻,随便在哪儿挖个坑都能埋,不比直接丢井里强?

看着岑暨清癯沉峻的侧脸,燕宁眉梢微挑还有些意外,她还以为他会恼羞成怒就此噤声呢,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收敛怒容开始专心分析案件。

也是,这年头能在官场上混的个个心思深着呢,特别还有皇室宗亲这层身份加持,那可不得深沉似海心眼儿多的跟罗筛似的?

如果方才是从伤痕上推断是熟人作案,那现在岑暨就是在用事实进行分析。

他沉吟片刻,突然抬眸:“苏县令,近段时间澧县天气如何?”

“啊?”

苏县令愣了一下,回想片刻:“近半月来虽然偶有阴天,但不曾下雨。”

今晚算是例外,毕竟都憋了大半个月了,可不得一次性下个畅快么。

沈景淮在旁边听了半天,隐约能明白岑暨这么问的意思,忍不住颦眉:“既非避雨,又非顺路,那...”

“若是有人相约在此会面,那就算本不顺路,也能顺路。”岑暨淡声接话。

是啊,要是是凶手约他在此见面,而后又起歹心杀人然后抛尸入井,那死者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就有了么,正好也对上了后脑勺上的伤口是熟人作案,

毕竟都约见面了,那事前肯定是认识。

众人脑中隐约出现了这么一副画面,死者来破庙赴约,因为两人相熟,所以死者对凶手并没有什么防备,结果凶手却趁死者转身的时候突然暴起杀人,为了掩盖杀人真相,干脆将死者抛入后院枯井,而后匆匆离开。

这番推断合情合理,并找不出什么错漏。

“死者身上并没有挣扎搏斗的痕迹,属于一击毙命。”

燕宁突然出声补充:“死者后背与腿后侧有不少擦伤,脚踝处与大臂上部有淤青,从皮下淤青和出血程度来看,应该都是死后伤,合理怀疑是死者死亡之后凶手在抛尸过程中大力拖拽摩擦形成。”

“而且从死者的裤腿以及衣领里都发现了有枯草,跟前堂地上的枯草一般无二,合理推断前堂才是第一案发现场。”

没有挣扎搏斗,那就纯属出其不意了,估计死者自己都没想到凶手会突然行凶,以至于没有一丝防备,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方才岑暨的推断没有错。

苏县令一愣,立马反应过来:“那下官立马就叫人去排查死者生前所接触过的人,看有没有与死者关系不睦有矛盾的。”

杀人左右逃不过仇杀情杀激情杀人这几种原因,一般来说如果是熟人作案的话,那行凶者多半是与死者有什么过节。

而且从一击毙命而后抛尸这行径来看,只怕行凶者胆量还颇大,毕竟杀人可不是杀猪,不是手起刀落就完了的事儿。

死者既然能来破庙赴约,那想必两人关系应该是还不错,就是不知道凶手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翻脸要置人于死地。

幸好已经知道死者身份,这样排查起来倒还省了不少事儿。

只是十年寒窗苦读本就不易,既然能成举人想必也是吃了苦的,眼看春闱在即,若是能争点气一举中榜成了进士,或是才气大发得陛下亲眼直接当个状元榜眼什么的,那往后还不是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人若活着,一切就有可能,可若是连命都没了,那就都是水月镜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苏县令自己也是十年寒窗过来的,算是大龄入仕,知道这年头读书人的不容易,说十年那都算少了的,读书读到头发花白都没捞到一两个功名的大有人在,眼看死的是位举子,他不由也颇为唏嘘。

“等等,”见苏县令即刻就要唤人,燕宁赶紧将他叫住。

“怎么了?”苏县令疑惑问:“燕姑娘可还有什么事?”

燕宁指了指头顶上黑黢黢的夜空:“都大半夜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明天再摸排也不迟。”

大晚上的你上哪儿查人?总不能挨家挨户去搜吧,这不闹腾人呢么。

“啊...”苏县令一拍脑袋,不好意思道:“还真是急糊涂了。”

岑暨瞥了出言阻止的燕宁一眼,嘴角微掀,由于目前线索有限,他说完自己的推断后就不再多言,默认又将话语权转回了燕宁手上。

燕宁倒也从善于流,直接就着方才未说完的验尸发现继续,她还是很验出了些东西的。

比如从胃中未消化完的东西推测是刚吃完饭约莫一两个时辰后遇害的,吃的东西里有菌菇。

再比如说从尸斑以及尸体腐烂程度上推测出死者遇害时间应该是在五到七天内,甚至连凶手大概的身高都给推测出来了,听得众人是惊呼连连直喊神奇。

不得不说有个靠谱的仵作从旁协助,对破案来说真的是大有裨益。

经燕宁这么一推断,现在凶手的范围已经缩小了不少:熟人作案,左撇子,身高要比死者矮半个头左右,大概率是男性。

别的不说,光是左撇子这一条就能筛掉不少人,比纯大海捞针可要强多了。

苏县令喜不自胜,冲着燕宁就是一迭声的感谢,心中原本对女仵作的那丝疑虑也一扫而空。

要知道就算是在衙门干了几十年的老李头都没办法将死者遇害时间与凶手身高范围缩的这么小,苏县令不禁暗道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别看燕姑娘年轻貌美,这手验尸技术是真不差。

燕宁坦然接受了苏县令的道谢,只说明天再给他出一份详细的书面尸检报告。

毕竟按照衙门规定,仵作验尸是需要有人从旁记录的,最后还要编纂成册仔细保存,方便随时查阅,只是今夜事出从权一时没有纸笔,但明日再补也行,苏县令自然是连连答应。

大晚上的虽然没有办法大面积去排查走访,但就破庙周边还是可以查一查看一看的。

既然后院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苏县令果断就带人去前头勘察,朱涛等人秉持着帮忙顺带看热闹的心情也都跟着去了。

大队人一走,方才还哄闹的后院就又安静了下来。

燕宁闲散下来,伸了个懒腰。

“累了?”沈景淮问。

“不累。”

燕宁伸展胳膊做了下拉伸动作,随口:“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想当年为了拼尸块我还连熬了三个通宵呢,跟这一比,简直就是毛毛雨洒洒水啦。”

法医这行一般人还真干不了,典型的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畜生使,什么限制级场面都有,心理素质和身体素质要求双高。

时隔多年再握解剖刀,别说困了,燕宁觉得她现在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再剖十个八个都成!

“尸块?”

“就是杀人分尸,几乎都给剁碎了,最大的人体组织不超过五厘米...”等等,刚才是谁问的来着?

燕宁正唏嘘,突觉不对,下意识侧头,就对上一双清冽如墨的狭长凤眼。

待对上她的目光,就见岑暨嘴角一扯,突然就面无表情开始鼓掌,语调悠悠,意味不明:“燕姑娘明察秋毫慧眼如炬,在下简直叹为观止,诚心拜服。”

燕宁:“......”

好熟悉的奉承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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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真千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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