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南乐一时卡住了,她低下头搓了搓自己的肩膀,“哇,玉儿你不要笑着说这么恐怖的事情好不好,听着让人更害怕了!”

沈庭玉眼里含着笑意,反问道:“恐怖吗?这样的年月,死人到处都是,城里面随便走一走都能遇上十几具。如果一开始没有遇到姐姐,河里会多我一个死人。如果昨天没有遇到姐姐,我也会一样变成一具冻死的尸体。姐姐一个人生活见过那么多应该早习惯了才对。”

南乐把下巴支在膝盖上叹了一口气,“习惯是一回事,恐怖是另一回事。可怕的事情不会因为见多了就不可怕了。与其说见多了习惯了,不如说是麻木了。”

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反倒会感到很平静,并且总会下意识去遗忘那些痛苦的事情。

这一点是南乐在爷爷去世时领悟到的道理。

沈庭玉饶有兴趣的问道:“姐姐害怕死亡?”

南乐答得爽快,“害怕啊,我很怕死。我当然怕死了!”

沈庭玉意味不明的说道:“很少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怕死。”

南乐那双始终柔和的眼睛,在这一刻无法掩饰悲伤,“我不但自己怕死,我更怕自己亲近的人死去,因为我亲近的人很少,失去一个,我就会感觉更孤独一些。一个人的日子真的很难熬。”

沈庭玉肩膀靠向她,将头依恋的贴在她的肩膀上,声音甜的像是蜜糖,“姐姐以后就不会再孤独了。”

南乐回过头。

两个人一瞬之间离得很近。

少女的鼻尖擦过他的脸,她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中还残存着悲伤,“为什么这么说?”

沈庭玉靠在她的肩膀上,仰头看着她,清澈的双眸中映出她的面容,“因为姐姐有我了呀。”

南乐匆匆扭过头,盯着炉火,心中涌起喜意与温暖。

她唇角勾出一抹浅笑,“玉儿呢,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沈庭玉看着她的侧脸,一双漆眸在火光下尤为幽深,眼瞳黑得仿佛能够吞噬掉所有折射进去的光。

他收回目光,像是小动物一样脸在她的肩膀上蹭来蹭去,抱住她的手臂,拖长了声音撒娇,“我想一直留在姐姐身边。”

南乐无可奈何的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傻孩子。已经有了的怎么还能算呢?我要重新问你一遍,你有什么很想要的东西吗?或者以前有过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我小时候很想要一把梳子,是玉的,很好看。”

他比划着给她看,“只有这么大。我的手拿起来刚刚好。”

安静的炉火和南乐期待的眼神,让沈庭玉鬼使神差的继续说了下去。

“这把梳子是我爸爸送给一个女人的,那个女人很喜欢,我想要那把梳子,如果我问她要,她一定不肯给我。所以我就把它偷走了。”

几乎是说完这句话,沈庭玉就后悔了。

偷东西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紧紧盯着眼前的南乐,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南乐脸上有些惊讶,但并没有流露出丝毫他所熟悉的厌恶轻蔑。

“那她发现了吗?”

沈庭玉迟疑了一瞬,他已经发觉自己说出这些话,对于在南乐面前变成一个乖妹妹没有任何助益,甚至会让南乐讨厌他,之前所有努力都功亏一篑。

像是一道门出现在他的面前,由着他选择,留在安全的门内,还是推开门。

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不假思索鬼使神差,好像门后有什么东西在暗处引诱着他,引诱着他冒这个险。

“她没有发现,因为我把这把梳子藏起来了。但总有些讨人厌的东西总是在找我的麻烦,在我那里搜来搜去。有一次不小心被他们搜到了,他们想要抢走它。”

这是他从没有跟人提起过的话。

但从前他也没有遇到过像是南乐这么……特别的人。

他观察着南乐的表情,呼吸都不自觉屏住,不知道门后迎接他的会是什么。

南乐在心底里叹气,她好像隐约明白了为什么这小公主一样的美人一点架子都没有,还特别会看她的脸色,像是在拼命讨好她一样,懂事到让人觉得可怜的地步。

“那些人是你的姐妹吗?”

“姐姐真聪明一下猜对了一半,是我的哥哥们。”沈庭玉冲着她甜甜的一笑,满脸的孩子气,眼中却跳跃着隐隐的兴奋与残忍,“姐姐,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

南乐顺着他问道:“你怎么做的?”

炉火旁的美人笑得眉眼弯弯,乐不可支,“我把领头的那个人鼻子打断了,然后把那把梳子摔碎了。他们什么也没抢到。”

当然他不会告诉南乐,打断他所谓哥哥鼻子的代价是对方也把他的胳膊打折了,那场揍几乎让他丢了半条命,甚至于让他在后宫中的处境变得连一条狗都不如。

南乐眼神中多出一些心疼,她安静的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沈庭玉的头顶。

沈庭玉一怔,“你不觉得这种行为很可耻,我是个小偷吗?”

坐在炉火旁的少女半身都浸着柔和的火光,她沉静的注视着他,那双乌亮的眼睛无论什么时候都一样柔和沉静,没有一点肮脏的东西。

她轻声说道:“我认识的沈玉没有偷我的任何东西,也不会是小偷。当时你只是太小了,比起指责孩子,更应该被指责的是大人。没有人教会孩子应该怎样去表达自己想要一件东西,并正确的取得这样东西。或者说如果一个孩子的请求,正常的需要都变成可耻的。那么孩子做出偷窃的行为,又有谁能够忍心怪他。”

沈庭玉脸上那副乐不可支,灿烂明艳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南乐乌亮的眼睛里映出沈庭玉苍白的脸,她的目光温柔得在他的眉眼间徘徊,那么真诚又如此清澈,像是能透过他的皮看进他的骨,他的心。

“如果我当时就在你身边的话,一定不会让你去偷那把梳子,也不会让别人来抢你的东西。”

沈庭玉看着她,眼神有一瞬的恍惚。

“一个孩子摔碎那把自己很喜欢的梳子的时候,我想大概是很难过的。”

沈庭玉狼狈的别开眼,长睫在眼下扫出深深的影。

生平第一次,他不敢与人对视。

“以后你是我的妹妹,想要什么跟我讲好不好?”

南乐半开玩笑的补充了一句,“虽然我没有玉梳子。”

沈庭玉看着炉火沉默了很久,才轻轻的应了一声,“好。”

这一天的粥似乎让南乐认为自己照顾的还不够周到。

此后的几天,沈庭玉都再没有这样尝试做早餐的机会。

每天沈庭玉早上起来时,饭菜总是已经准备好放在了桌子上,柴也早砍完了,炉火烧得又热又旺。

南乐像是会变戏法,又像是猫托生出来的,竟然能将这么多事情做完一点声音都发出来使沈庭玉惊醒。

亦或者他在这里丢失了一贯的警觉性,睡得太沉也太死。

沈庭玉几乎快要让南乐养成了一个废人,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几日没有出过屋子,又有多长时间没有下床。

在这间小小的房子里,沈庭玉成了世界的中心,很多时候开口都不用,只要喊一声‘姐姐!”

南乐就会快乐的帮他拿来他想要的杯子,水,亦或者她自己。

这样的日子过的沈庭玉就像是传说中醉倒在妖妃宫殿中不理朝政的亡国之君,既不知道外面的日光流逝,也全然不关心外界的事态变化。

他唯一确信的就是自己想要将这昏君继续做到世界的尽头。

作为昏君的梦想在一个早晨被打破。

沈庭玉被女人的哭泣声吵醒,他睁开眼,很快意识到哭声来自南乐。

另外还有一个男人隐隐约约的声音。

沈庭玉走到门口,稍微将棉帐掀开一点,向外看去。

天是白的,地上也是白的,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里,远远站着一对男女。

乍一看,倒是郎才女貌,一对颇为相配的情侣。

男人长臂亲昵揽着南乐的肩膀,低声对她不知道说了什么。

南乐一面抹着眼泪,一面用力推男人。

两人脚边散落了一地的干柴,原来这就是南乐的秘密,她不是猫托生的,只是气得更早,不顾寒风,拖着瘦弱的臂膀将那些沉重的干柴抱远了去砍。

远到发出的声响不足以惊醒他,又辛辛苦苦的再把这些干柴一点点抱回来。

男人表情愈发烦躁,任她说什么,如何挣扎,只不容置疑的将人往怀中按。

南乐更是泪水涟涟。

沈庭玉从未见过她哭成这般模样……像是遭了一番狂风骤雨将要凋零的红梅,惹着人更想将花瓣揉碎,细红染在指尖。

不,他是见过的。

沈庭玉眸光暗了几分。

南乐一力向后扭头,男人却将她的下巴攥在手心,少女尖尖的下巴陷在男人的掌心,已有了些许红痕。

林晏垂眼盯着眼前人,尽管眉眼带笑,但眼白绽出血丝,一双漆眸翻涌着暗沉沉的情绪,实在有些骇人。

沈庭玉的视线在林晏那只登徒子意味十足的手上徘徊片刻,缓缓移到南乐布满泪痕的脸,眼底阴云密布,戾气横生。

既然已经将南乐弃如敝履,为什么偏偏又要来招惹纠缠呢?

这姓林的畜生将此地当成了青楼楚馆,将南乐当成了那等可以肆意轻薄的女子吗?

难道这人非得钉在棺材里,埋进黄土里,才能老老实实的干干净净的从她身边消失。

攥着棉帐的手不自觉愈发用力,沈庭玉一把掀开棉帐。

林晏面上含着一缕惯常的散漫笑意,抓着南乐的手,手背却已经爆出根根青筋,“我进去坐一会儿都不行吗?我可是你的丈夫。”

南乐崩溃的大哭,“不,你不是!我跟你没关系了!走开!你别碰我!你又喝醉了!”

林晏面上的笑容微微扭曲,却仍是笑着,不依不饶的逼问,“干嘛这么大反应,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连碰一下都不让,这么薄情,见到我也一点都不开心,又不让我进房。难道你房里藏着别的男人?”

林晏话音未落,便被人揪着后衣领拽开,一拳砸在眼上,推到了地上。

南乐抬起一双泪眼,哽咽道:“玉儿。”

林晏狼狈的在雪地里滚了一圈,一抬头刚想发火,却对上一张脸。

像是一瞬天光倾泻,这极寒的雪中孕育出一个绝世的灵魅。

年少的美人披散着浓密的长发,赤脚立在雪地之中,肩上围着一大块极鲜艳的番红洒海刺,如玉般的脸半掩进这鲜红之中,乌发与肩上洒海刺红色的流苏在雪中翻飞,颠倒众生的容颜却比身畔的冰雪更清绝。

林晏酒立时全醒了。

南乐、透过挡在她面前的沈庭玉,看见林晏眼中映出沈庭玉的面容,满眼的惊艳,格外的专注。

这才是看着喜欢的人该有的目光吧。

她感觉自己的胸口闷闷的发着痛,有种从来没有过的莫大悲哀之感。

从没有一刻,她这样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无可救药的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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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浪子回头后我假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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