崂山石竹
18.
归字辈高僧……
那或许得查一查才能知晓了。
时老侯爷记在心中不提,转而又想起另一件事,问道:“大郎,你今日为何去建初寺?”
纵然京中崇佛的达官贵族颇多,但时老侯爷印象中,自己这位嫡长孙却不是其中之类。若是旁的人,今日去佛门上香他也不会多问,但是由时宴朝去,说不得就觉得有几分不寻常。
时宴朝微微敛了目,答道:“魏王今日有邀。”
若果说时老侯爷刚刚才舒了一口气,这句话落下,那石头又压了过来:“他请你做什么?”还未等得时宴朝答话,心中已经升起一种焦躁,教他拨弄着手中的茶盏,上好的崂山石竹,也被拨得沫子翻飞:“……这,唉,大郎,如今这档口,哪里能去见他?你竟然还去了。”
时老侯爷长吁短叹许久,终于问道:“唉,魏王如何说?”
时宴暮一直不言不语,直到此刻被问起,才答道:“是以我并未应邀。”
时老侯爷道:“你不是说……”忽然间醒悟过来,“大郎,你去了建初寺,却没有见魏王?”
时宴朝颔首。
时老侯爷得知他并未与魏王见面,这时候才放下心来,终于有心思去喝盏中的石竹。然而清亮的茶汤入喉,轻身明目之余,却又有一种渗入内腑的苦涩。
他终于将茶盏放下,默然不语。
良久,却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时宴朝道:“阿翁,魏王或许有所不满。”
“顾不得啦,大郎。”时老侯爷叹道,“……此番的确是你怠慢了。但纵使魏王不满,又能如何呢?真正不能失了的,是陛下的心意啊。”
然而虽是这般说罢,心中说不得仍是有几分不得味。
魏王裴晵[qǐ]是齐王胞弟,为小时后所出,乃是上皇幼子。从前上皇在位时,对于齐王、魏王颇多宠爱,优渥有加,赏赐无数,京中风头无两。时家作为后族,自然对齐王、魏王十分亲近。
何况那时候,大时后已然逝去,身后独子裴昭也被打发到了幽州去,距离建邺何止千里。裴昭空有太子的名头,却全无太子的待遇,谁想得起来烧他的冷灶呢?
纵使他们时家……不也暗暗的朝着齐王使力么?
从龙之功,令人何等垂涎,纵使已为后族,也想要再上一步。
可再近一步,却是万丈深渊。
建邺的风雪一如往昔,宫阙楼台还是旧时模样,但如今已是彻底换了副天地。
上皇幽居大安宫,齐王流放在外,昔时宣赫做烟云散,曾经众星拱月般的魏王,只不过因为年纪幼小,未曾参与仁寿七年的宫变,于是还照旧待在京中。
但御座上的是亲父,还是异母的兄长,那差别终是大有不同。
大抵因为这是上皇众皇子中,唯一一个还留在建邺的,裴昭并未削减魏王的一并待遇。但其中冷暖如何,也只有魏王自己知了……
此番失约,诚然对不起魏王,可对于时家……
时家已经再经不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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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初寺依山势而建,殿阁浮屠,星罗棋布,若天女散花般落在山间。俯瞰之时,但见山峦波涛,林海松竹,自有一番暗藏的气机法度,不愧“江东第一佛寺”的美名。
此刻正是香火旺盛,人流穿梭,络绎不绝。
大雄宝殿前,香焚檀烧,青烟袅袅。然而更加高处的法华阁内,却是另外一副光景。
两名年轻郎君相顾而坐,均是锦衣金冠,华服玉带,赫然便是一副贵族子弟出游景象。
此刻其中一位面中略有急色,频频朝栏杆外张望,目中有期盼,亦还有焦灼。他本是生的十分俊美的容貌,偏偏脸上有未曾褪|去的乌青,生生显得有几分滑稽狼狈。
若是教时老侯爷在此,定然认出来,不是他家中二郎是谁?
只是时宴暮已经被勒令出京,缘何此刻,又出现在长干里的建初寺内?
“二郎,你莫慌。”他对侧那人紫金冠,白玉带,桃花眼天生带笑,生的粉敷雪捏似的样貌,此刻摇着描金扇,温声劝道,“已经差人去请了,要不了多久的。”
“多谢魏王殿下……”
裴晵便是一笑:“若论起来,你我也可做兄弟,何必如此生疏?”
时宴暮不想他有此言,一时间心中大为感动。他幼年时便已经离京,从小在东海长大,不曾有识得魏王。然而此次相交,却觉得一见如故,恨不得引为知己。倍感亲切之余,心中也得到一种安慰,难道这就是血脉的力量吗?
若从母系论,他的确可以与裴晵,称作是表兄弟。
一时间不由得说了番感慨,裴晵自然将他宽慰,连连劝他,不必如此。法华阁内,和乐融融,好一派宾主尽欢光景。
忽然听见有脚步声传来,裴晵笑道:“必然是大郎来了。”
然而转头之际,却只见得进来一年轻侍从,身后却没有跟的人。
裴晵不觉诧异:“大郎呢,你怎一个人回来?”
侍从低头答道:“奴婢没有请见,时家大郎道家中有事,先行走了,改日会向殿下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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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晵原以为时宴朝会被请来,未想竟然被人晾在一边,此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时宴暮听见了,本想嚷嚷,难道不曾告诉时宴朝,自己在此处么?然而见了裴晵脸色,心中一个突突,到底没有说得出话来。
法华阁内,一时寂静。
时宴暮惶惶。
“殿下。”他声音放低,“我兄长他……”
“不妨事。”裴晵似终于缓过来,冲着他摆摆手,却是苦笑,“想必是家中出了急事,不得不赶回去,连来见一面也顾不上……今日却是我对不住你,本说好的请大郎来,没想到也未曾做到。”
“不如我去寻兄长问一问……”
“使不得。”裴晵立刻道,“你如今已经是被时侯要求归家,如何能使他晓得,你还在京中?若是教时侯知晓,便是我再想帮你,也实在无法了。”
时宴暮连连点头,只道裴晵所言极是,那阁内气氛,渐渐又融洽下来。
栏外青山,帘外浮屠,只是终究瞧着,不似先前闲适。
时宴暮心中郁郁,至于那栏杆前,随意眺望着,忽然见着个身影,眼前一凝。一时间,心中似恨似愤,新仇旧怨,悉数涌上心头。
“殿下。”他语气中有种奇异的兴奋,“既然兄长失约,不若我们将另一位请来。”
“谁?”
“宁王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