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江崇的记忆里,淮城并不是一个爱下雪的城市,上次见到还是六岁那年,再一次就是这年十二月,满眼都是蒙白的深冬雾气,铺天盖地的冷。
但架不住这场雪讨喜,人人脸上都是喜色,凌人的气温反倒被抛到脑后了。
庭院内小宝正在撒欢,雪白的小狗团子滚来滚去,差点就要和连成一片的白融为一体,幸好小宝的眼睛在咕噜噜的转,黑黑的,总能让人一眼找到它。
小宝“汪”的一声,从这个雪堆里跳到另一个雪堆里,刚扑腾几下,就被一只大手捞了出来。
“小坏蛋,刚堆好的雪你就给拱散了!”
秦嘉禾拎着小宝的后颈皮,点了两下它的脑袋,小宝嘤嘤两声,怂怂的耷着眼睛。
“再捣乱就把你……”
话还没说完,小宝突然眼睛一转,看到门口走出来的人,顿时来了精神,朝着那边“汪”了好几声,仿佛在告状。
秦嘉禾跟着看过去,果然,青年披了件深色大衣出来了。
“多大的人了,欺负小宝干什么?”江崇伸手把小团子接过来,修长的手指抚着它颈窝的毛。
小宝尾巴一翘,得意上天了。
秦嘉禾走过去从后面搂住江崇,下巴磕在他肩上嘀咕道:“江先生,我没欺负它,是它自己使坏。”
江崇扫了秦嘉禾一眼,“它是小狗,你也是么?”
秦嘉禾才不管,只把人搂得更紧,在人耳边小声道:“我是,是江先生一个人的小狗。”
江崇哼笑了声,没再说话,把捋顺毛不再吵闹的小宝放到了地上。
可小宝被顺了毛,旁边还有只不高兴的小狗吃着闷醋。
“我把小宝送给先生以后,先生都不喜欢我了,处处向着它。”
江崇转过身,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秦嘉禾见江崇的视线终于落到自己身上,这才撒娇似的拱进他怀里,亲亲他的耳垂和侧脸,说道:“嘉禾说得不对吗?您明明就偏心,总是袒护小宝,嘉禾就不会,嘉禾只喜欢先生一个人。”
江崇听着他倒打一耙的质问,眉眼挂上了笑意。
“嗯,你说得对。”
秦嘉禾勾住他的手:“那您说您爱我好不好?您说您爱我,我就不和小宝计较了。”
江崇用另一只手给他整理了下领口,“幼稚。”
秦嘉禾直接把这两个字当夸奖了。
“就是幼稚,江先生惯的。”他飞快在江崇唇上吻了下:“您爱我,我替您说。”
江崇又伸手触到他的脸上,有点冷,于是把自己的围巾解了下来,认真的垂眼帮他系上。
秦嘉禾腻腻歪歪的重复:“江先生,您爱我。”
江崇拉了下围巾,从他颈后绕了过来,秦嘉禾还打算说,江崇就低声道:“爱你。”
秦嘉禾眼睛顿时亮了,眨着眼睛祈求道:“您说完整嘛。”
江崇系完围巾了,抬起眼看着他,审视片刻后也在他唇上吻了下:“我爱你。”
于是秦嘉禾也变成了和小宝一样撒欢的小狗。
傍晚时分,庭院里的雪已经被佣人打扫的差不多了,只留下花坛前的两个雪人,堆得可爱又精致,没人舍得铲走。
最关键的是,他们江先生和秦管家都很喜欢那两个雪人。
天色渐渐暗了,戎宅二楼的书房里,江崇正在和人通话。
秦嘉禾听得出来是戎先生和夫人的声音,以往他都会刻意避着,给青年留出说话的空间,但这次没有。
放下手里的文件后,他就乖乖站到了桌前,轻手轻脚的整理着本来也不乱的桌面。
江崇抬头觑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视频通话的摄像头照不到秦嘉禾。
“戎骁一月初放寒假,我给他找了家教,年底再带他回桐桥。”
江崇刚说完这句,放在桌上的手就被人勾了下,江崇面色不改,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秦嘉禾不满,醋劲又上来了,抬眼巴巴的望着青年。
江崇还是不理他,秦嘉禾手肘撑在桌上,往前靠了靠,嘴型小声道:“江先生。”
“没关系爸,有我收拾他,您只要别让父亲太没底线的惯着他就行,下次大考再倒数就让他去十三中读。”
通话另一边传来了温和的笑声。
秦嘉禾被晾在一边,只能把玩青年的手指,他细细的抚过每一处关节,轻轻揉搓着江崇的指骨,呢喃道:“江先生,您的手指真漂亮。”
抚着抚着,他突然垂首亲了一下。
江崇视线看了过来,秦嘉禾眨巴眼睛,很无辜,江崇转了个方向把手抽走了。
秦嘉禾一急,动作的时候带了下桌子,喀拉一声响声。
室内瞬间安静了,手机里传来问话:“早早,你旁边还有其他人吗?”
江崇看着秦嘉禾,说道:“有一只小狗,太调皮了。”
“什么小狗?你养的吗?”
“嗯,我养的。”
秦嘉禾自知犯了错,站在一边不敢乱动了,只有视线时时刻刻黏在江崇身上。
这通电话说长也不长,但秦嘉禾却觉得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等到江崇要挂断了,正想说话,就听到青年又说了一句。
“爸,年底我还想带一个人回去。”
“可以啊,朋友吗?”
江崇:“不是,伴侣,带给您看看。”
秦嘉禾耳根瞬间就红了,整个人呆呆的,都忘了江崇什么时候挂断的电话,是再次听到青年的声音时才反应过来。
江崇在桌上反扣下手机。
“过来。”
秦嘉禾走过去,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低声道:“江先生,嘉禾错了。”
“哪里错了?”江崇的语气意外的平和,他把手递过去,是接的动作,秦嘉禾迟疑着伸出手,被江崇一把扣住拉到了面前。
“我不该打扰您和夫人他们通话……”
“笨蛋。”江崇吻了他一下:“逗你的。”
秦嘉禾眼眶一热,抱住江崇,满眼的爱慕和炙热又溢了出来,他一下一下亲着青年的眉眼。
“江先生,嘉禾只是太喜欢您了。”
“所以呢?”
秦嘉禾在他耳边央求:“今晚嘉禾再去陪您好不好?”
江崇动了动唇:“准了。”
第二天,戎宅的佣人一整天都没人看到他们江先生和秦管家去了哪里。
只偶尔有人经过二楼的时候,零星听到房间里传来了播放电影的声音,音量开得很大,似乎是在掩盖其他什么声音。
这天之后江崇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能惯,谁都是这样。
他爸爸总是惯着他那个为老不尊的父亲,所以那个人到老做事都乖张不讲道理,他父亲总是惯着戎骁那个不成器的小混蛋,所以那个小混蛋十八了也没长大成人。
江崇以为自己有了这两个前车之鉴不会再惯着任何人了,直到身边有了个秦嘉禾。
一次犯错,没舍得,两次犯错,下不为例,然后就有了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秦嘉禾被惯的越来越无法无天,所以就有了现在的江崇,被折腾的两天没能下床,嗓子哑的说话都费劲。
眼看就是年底了,江崇一撩袖子,满是红痕,死活散不下去。
秦嘉禾总和他撒娇,说自己是他一个人的小狗,其实这话是说的好听了,秦嘉禾就是条没深浅又欠收拾的疯狗。
江崇在戎家掌权六年,自以为能把人看个七七八八,结果到头来还是让秦嘉禾的眼泪骗了一次又一次。
江崇动了气,这几天都没给秦嘉禾好脸色,任他怎么哄怎么哭怎么叫哥哥,江崇眼皮都没掀起来一下,一进入工作状态就六亲不认。
秦嘉禾没了办法,只能任劳任怨当个贴心小棉袄,渴了递水,困了递枕头,虽然很想把自己也递过去,但想了想自己那天晚上的所作所为,还是没敢。
终于在年底的时候,江崇勉强消了气。
马上要回桐桥过年,林齐在外面清点年货,转了两圈后随手抓住一个佣人,问道:“秦嘉禾呢?”
佣人表情有些古怪,片刻后小声道:“秦管家在江先生房间里,半个小时前就进去了。”
林齐一顿。
佣人用手挡在嘴前:“江先生今年还要带着秦管家回去见戎先生和夫人呢。”
一无所知的林齐:“……”
佣人喜滋滋道:“咱们秦管家可真是有本事,我们都以为江先生是铁树呢,结果怎么着,铁树也开花了。”
林齐挥挥手,转身又去整理年货清单。
谁知刚一转过去,就注意到二楼明亮的大窗边扣着一只修长的手,林齐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只手就又被抓了回去,隐入了看不见的角落里。
当然,抓人的那只手林齐知道,腕上还带着自己当年把人带回戎宅时亲手给他带上的鸡血藤。
林齐白头发滋滋的往外冒,心说,搞定江先生确实需要不小的本事,而回桐桥再搞定戎先生也一样,要知道,戎先生瞧见姓秦的就血压高,再知道这小子把江先生……
那不得多少给他两脚。
年货已经备好了,房间里的人还没有出来的意思,林齐站在花坛前扫视着戎宅的庭院,目光又沉又远。
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那时候的他从没想过今天会是这样的光景,想来先生也没想过。
秋去冬来,他们都又老了一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