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朱唇轻咬点绛红,纱裙罗衣迎风舞,邺都女君礼成日,三界共贺泰华宫。
前世今生头一回这么大阵仗,陆时鸢不免有些紧张。
过了今日,她便是邺都女君的君后了。
这样的好事犹如天上掉金矿,这座大大的金矿还刚好砸在她的头上,让人感觉太不真实,好似做梦一般。
和着礼官的奏乐声,古老而又威严的钟声自邺都皇城那座钟楼远远传出来,象征着邺都主君的无上皇权。
陆时鸢一步一落,沿着高台往下铺设而来的红毯缓步向前,漫天术法拟化而成朵朵红花飘飘洒洒,而后化成星点碎光,随风散去。
她听见从自己身侧传来“叮铃,叮铃”清脆的铃声,那是商姒手上的金铃在响。
这个女人真的很爱那副金玲,就连大婚之时也不曾摘下,陆时鸢想。
然而就在她出神之际,脑海中忽然响起一声清泠悦耳的提醒声:“别紧张,往前看。”
商姒发觉了她微妙的情绪变化,试图引导和安抚。
陆时鸢怔了怔,侧目望去的时候又发现对方的眼神并未偏移分毫。
她郑而重地“嗯”了一声,更加坚定地跟随商姒的节奏一步一步登上祭天台。
九九八十一级台阶,象征至高无上的邺君皇权。
上表天道,下告先祖。
二人似是天成佳偶,迎风而立,喜色衣裙猎猎作响,有天地三界为证。
等到古老的陈钟声再次传来,礼官的声音也在邺都上方凌空而响,尖细而又高昂:“拜——”
-
夜半,泰华宫内。
已然褪去层层礼服的陆时鸢小心翼翼摘下头顶的凤冠,轻轻置于台面上。
此刻四下无人,她才如释重负般晃了晃脑袋,抬手揉捏自己发酸的颈部。
屋内窗叶半开,烛光摇曳,可除了偶尔钻进来的风声以外,周围静得发慌,陆时鸢却不甚在意。
此处为商姒的起居之所,想必定然是设有结界的。
不多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来人并非商姒,却也是熟人了,流珠手里捧着盛装酒具的托盘小心置于桌面,恭敬道:“女君遣人前来传话说她在前殿暂时走不开,烦请君后稍待片刻。”
“无妨。”陆时鸢并不在意商姒的去向,不过……
“流珠,你还是叫我陆姑娘吧。”陆时鸢侧身,从妆台前转了过来,一亮澈的双眼朝流珠望来,烛光衬得她额间的金钿越发夺目耀眼,容颜倾目。
从她到邺都的第一天就是流珠一直在身边伺候,陆时鸢还是更喜欢对方称呼自己为“陆姑娘”,至于“君后”这个称呼,着实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然而流珠只是垂目低眉:“奴婢不敢。”
将话带到,片刻后流珠倾身而退,屋内便又只剩下陆时鸢一人。
陆时鸢有些无趣,在等候商姒到来的时间里她将偌大一个梳妆台全数翻找了一遍,最后捏起一张胭脂花片对着铜黄色的镜面轻抿,镜内女子的唇色越发嫣红了。
陆时鸢是长得极好看的那一类人,从前当得了峰间雪顶的傲雪寒梅,如今也做得了邺都皇城那朵艳丽至极的富贵花,随心罢了。
然而望着镜面里那张绝美的容颜,女子眼中再一次浮现茫然之色。
这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年。
初到此处之时,陆时鸢不过是个修为尽废的前师门之光,好在同门师兄弟都对自己颇为照顾,不使她受人欺凌。
就这样浑浑噩噩混了一年多,原本陆时鸢都要习惯一个废物的躺平生活了,却于三月之前被人从师门掳至邺都。
邺都,一个神秘却又令人敬畏的存在。
在这个世界,人、妖、魔,三界并立,邺都却独立于这三界以外,不问纷争,自数千年前冥界地府消亡以后,三界生灵死后的魂魄便归到邺都主君手上统一管理,他们掌生死,清怨灵,镇鬼怪,邺都可以说是三界之内怨气最重的地方,此处鱼龙混杂,却也是最深不可测的地方。
数百万的怨灵鬼魂倘若没点手段实力,也不是一般人能镇压得了的,便是那最桀骜的魔碰上邺都的人,也得忌讳三分。
只是不知为何,向来不问世事的邺都此番行事如此突然。
陆时鸢记得,邺都鬼将临门那天指名道姓要将自己带走,来人是位女子,对方曾与掌门短暂交手,而原本态度强硬不肯退让的掌门却在几招过后将她交了出去,只苦涩地说了一句“来者不善”。
来者不善。
至少,一开始被扔进邺都地牢的时候,陆时鸢也对掌门的话深以为然。
只不过事情发展到后来,开始颠覆她的想法。
陆时鸢摇身一变从阶下囚成为邺都上宾,邺都之所以将她一介修仙门派的凡人“请”来,不过是缘由半年以前自己和师弟溜下山走散的时候出手在一妖物手下救了一个半大的小姑娘。
当然,以陆时鸢那半废的修为强行出手自然反噬不清,她很快就昏迷了过去,再醒来,已经回到师门了。
至于当时和她一起的小姑娘,众人只说不知,是以这才有了半年以后邺都鬼将亲临山门拿人。
也是那时陆时鸢才知道,自己出手救下的竟然是邺都少君。
回忆到此处,忽然,“吱呀”一声推门响。
陆时鸢将自己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侧目望去。
商姒此时已经换下沉冗的祭天礼服,只一身鲜红色的罗裙,却也难掩天然贵气,那张素来清冷脸庞上似染红霞,许是方才在外多饮了几杯水酒的缘故,只是她的双目依旧清明。
“久等了,陆姑娘,”女子的音调清而缓,如珠落玉盘,微微上挑的眼尾处蕴了醉人的笑意,“邺都太久没有办过喜事,大家都太开心。”
陆时鸢用眼神仔细描绘商姒如画的五官,找不到丝毫扮演的情绪,这人就像是今日大喜,在真心实意的开心。
她兀自转了话题:“我师兄他们……”
“已经命人安顿好,不过还请姑娘遵守信约,万勿将你我之间的约定告知第三人。”商姒朝她望来,那双漂亮墨色的瞳仁里倒映着烛火的光,妖冶非常。
陆时鸢垂下眼睑:“我知道了。”
屋内的气氛死寂了一瞬,她们之间似乎并无什么好说的。
半晌,陆时鸢才又挣扎着开口,问道:“商姒,你真能帮我重塑灵根恢复以往的修为吗?”她眼神闪烁,朱唇轻抿,楚楚之态立现,任谁看了都于心不忍。
这样的陆时鸢让商姒恍惚了一瞬,似想起了什么。
半晌,轻笑应下:“是。”
“这场造化算我邺都赠予姑娘,以报姑娘对我邺都少君挺身相互之恩。”
“可诸位师叔伯带我寻遍各大门派,皆言无望。”陆时鸢放轻了声音,一时哑语。
她也不知自己想要商姒跟自己证明些什么,她像是溺水的人,死命捉住那根救命的稻草。
几近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却足以让陆时鸢明白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乃强者为尊。
过去陆时鸢曾是各大修仙门派首屈一指的灵根天才,却因数十年前一场秘境变故,被人废了灵根和修为,虽仰仗以往的修为苟存性命与容貌,却难以现往日辉煌,所到之处全是怜悯与不屑的眼神。
若可以好好修炼,谁又愿意当个废物仰人鼻息?
“你是说,人间那群老头?”
“他们懂个屁,”商姒轻飘飘的,那双漂亮的凤眸仍在笑,只是眼中似有暗藏凌厉的锋芒,音色慵懒,“邺都千万年的底蕴又岂是一群老头可以相提并论的?”
“他们,也配?”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狂傲至极。
睥睨三界,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这就是邺都。
合理,又不合理,却让陆时鸢那颗躁动的心莫名变得平静。商姒这样的人,着实没必要花心思去骗她,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邺都主君说一不二。
思及至此,陆时鸢的心思也从一件事落到了另一件事上。
“那你应当改口了。”印有“囍”字的红烛已燃大半,陆时鸢忽然出声。
商姒侧目望来:“嗯?”
陆时鸢垂眸,轻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喜裙,直言道:“女君若要将计就计,便该早日习惯如何在人前与我扮作一对亲密爱侣。”
“比如,‘陆姑娘’这样的称呼……”
“时鸢,”和着左手上传来清脆的铃响,商姒含笑咬字,打断了陆时鸢的话,轻语间,人已倾身附近,双手搭落在了对方的肩上,“是这样吗,我听你师兄也是这么唤你的。”
话音落地,摇曳的烛火下,陆时鸢皙白的耳朵上泛起可疑的红。
精巧的金色耳坠在轻晃着,散落的碎发随着主人的呼吸节奏飘动,她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试图,将眼前女子想象成心爱之人。
陆时鸢轻轻嗯了一声。
她眼眸微抬,忽然瞥见妆台镜面里的两人姿势暧昧,好似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也是此时,商姒的下一句话随之而来:“那时鸢,你听说过邺都不传的双修秘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