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家南狮》2021年圣诞番外

《伏家南狮》2021年圣诞番外

冬日,霓虹灯簇成一团,像是永远数不尽的车尾灯亮在最繁华的路段上。路边,人们挤成一团,听着平时少见的锣鼓声,看着眼前的热闹。

面前是21根固定好的桩子,由于是圣诞节,每一根桩子都用红色的布料裹起。20厘米厚的软垫垫在下方,既是一种保护,又能将带滑轮的金属底座遮挡好,算是狮班的小把戏。在北京,舞狮子并不常见,更别说来北方舞南狮的,可是偏偏就是赶在今天,地段最为豪华的商场来了这么一场热闹的表演,昨天请了几个最当红的歌星献唱,今天为圣诞节增添了一抹火热的中国色彩。

狮鼓队已经敲了有一阵子,一直都在热场子,梅花桩根根矗立,宛如在这里站了几千年,风雨不变。而在这标准的21根高桩的后面,拉起的大旗在风中烈烈,绸缎面儿,紫底儿描金写的是五个大字。

北京伏家班。

这面旗足够大,又足够高,往这里一放就是气派,左右两旁各拉开了翅膀般的侧旗,同样是紫色的底儿,一面写了武德,一面写了狮德。宽宽敞敞往这儿一戳,过路人都能看出这是家大武馆了,否则不可能有几米高的旗帜,又被请到这里来。

可是这鼓声敲了十几分钟了,怎么还不开场呢?正当大家好奇的时候,从班旗后面跑出来4个年轻小伙子,大冬天,黑色短袖上衣,衣服上写印着“伏”字,裤子全部都是红色的醒狮裤,染成了红色的羊毛层层叠叠压下来,一直压到脚面。脚上踩着的是专门定做的醒狮鞋,形似猫爪,镶有毛球,颗颗浑圆柔软,比拳头大。

“北京伏家武馆狮队,伏家班班头伏城!”站在第一个的圆寸小伙子行了一个习武的抱拳礼,出场自带一股子火热的血性,两个耳垂上的耳钉闪闪发亮。

伏城也没想到,圣诞节会接这么大一个活儿。自从佛山战狮甲一战成名,快要不行了的狮馆又有了复活的迹象,还接受过网红的采访。曾经,太爷爷从佛山来北京,伏家班足足80个人呢,后来一代一代暗淡,到了自己手里差点儿倒了,好在师哥回来了。

邱离和青让也在,大家伙都在,班子的人多起来,这面大拉翅一样的旗帜终于不虚了。

眼下桩阵的正前方,郑重其事地放着一头狮子,用红布盖着。下面藏着的是天桥张一柳新做的南狮,红白相间,还是最老一套的手法,全靠竹篾,没有一丁点的金属,精准还原了竹纸工艺品的精髓。而每一根竹篾,都是手艺人用南方粉竹打磨而成,天生柔韧,南方做狮头的厂子里也只有老师傅认得。

这时,青让将红布一把掀开,亮出一头专为庆典而生的喜狮,耳、眉、眼阔和嘴是雪白色的毛,底儿是中国红。白须顺着W型的狮口而下,头顶的明镜正上方是弯尖的角,漂漂亮亮的佛山狮!狮头和狮披的花纹首尾呼应,脖子上围了一圈金字,是伏家班的名号,是有正经名号的大狮头。

“给。”蒋白将筛选好的完整柚子叶递给了师弟,“醒狮。”

伏城从自己的大狮尾手中接过叶子,又从邱离手里接过一碗清水,稍稍一蘸,走到南狮的正前方对准了额前宝镜。“一洒宝镜显孝义!”

随后是狮头的面部,按照顺序来,先耳、眼、舌,再顺着鳞片般的狮披背部到狮尾。“二洒头尾现衷心!”

紧接着是三洒和四洒。“三洒前爪护明主,四洒后足登莲台!”

周围看热闹的北方人哪里见过这一套,纷纷拿出手机录像。伏城这时绕过狮子一圈,回到正面,带有清香的洁净柚子叶再次蘸过清水,朝着南狮的左右和中间重新扑洒。

“雄狮起!”开光的过程狮鼓队不闹,伴随着醒狮最后一下子敲响了天。伏城将碗还给邱离,带着师哥走向这头南狮,按照规定好的顺序抬狮头,上狮披,右手拇指和左手配合狮头内的开关,狮尾掐住他的腰,一头刚刚还沉睡着的南狮,醒来。

南狮的眼皮也是可以动的,登时睁大,仿佛睡了千年终于被人类唤醒。当它舞动起来,人们会忘记这张狮披下方终究是两个人在操纵,真以为是一头变大了的猫。但是这头猫,却不好惹。

伏城将狮头一甩,狮耳立起来做观望状态。别人总说他这个身高不适合当狮头,确实不太适合,太高了,给狮尾的压力太大,重心又不稳,可是他和师哥十几年如一日的训练可不是闹着玩的,这辈子都绑在了一块儿,换不了。他手一颤,狮头上的毛球就跟着颤悠,张一柳如今做狮头扎的劲儿头更冲,每一头狮子都用尽毕生绝学,额前宝镜周围嵌上了16颗红色带黑点儿的毛球,最大的两颗在狮子眼睛内角处,正跟着打晃。

做狮如做人,靠一股子正气,狮行武行最忌讳的就是一个歪,头顶正字才能走天下,无论是醒狮大赛还是平时出狮最忌讳偷懒耍奸。蒋白的身体一直都是弯着的,这是他做狮尾的代价,除了要靠上肢和腰力举起师弟,他永远看不到外面的热闹,看不到别人的表情,只要自己的腰低下来了,就只有一个伏城。现在他们不再是人,而是上了狮披的狮子。

“师哥!上桩!”伏城听从狮鼓队的鼓点来到了桩阵的第三梯队,如今他和师哥上桩都从11号、14号了,2米1的桩子在他们面前仿佛降低了不少,不是真的降了,而是两个人的技艺更精进了。蒋白扶住伏城的腰,手指深扎在师弟腰上的红绳里,将人往上一抛,伏城两只脚踩上直径38厘米的桩面,借着惯性往前一跃,狮头还高高举着,人已经往同排的10号、13号桩子上飞了。

狮头一飞,狮尾必须要跟上,头尾不分家,还要有自然弧度,不能让外人看出狮子的脊背僵硬。蒋白刚刚是托举师弟上去,这下轮到自己,万丈高楼平地起,师父以前也说过,舞狮子的基本功其实和狮头扎差不多,都是从最不起眼的练起。

张一柳做狮头从削粉竹开始,他们这帮舞狮子的,就从跳练起。没有人不会跳,可是他们要跳更高,还要借助师弟的力量,一股拽的力量。伏城正往10号、13号上奔,飞跃了2米3高的12号,而蒋白的两只脚就要蹬着12号的桩子借个力,噔噔两下,反弹似的上了刚刚伏城踩过的10号和14号。

桩阵全场13.62米,最宽处,间距不过65厘米,窄窄的一条,却是他们全部的舞台。

“好!”邱离和青让站在旁边鼓掌,原本是想帮着吆喝热场子的。不管干什么都图个开心,这些年,看舞狮的人少,他们出狮多半没人鼓掌,所以都养成了习惯彼此吆喝。可如今用不着了,前后左右叫好声一片,伏家班今非昔比,彻底活了。

“我靠!这就上去了?会飞吧?”

“怎么了怎么了?我刚刚没看清楚!发生什么了!”

“这慢动作才能看清楚怎么飞上去的。”

仅仅是一个上桩的小套路就让路人赞不绝口了,伏城颇为得意,往更高的桩子上走。第3梯队唯有15号桩子矮一些,那也是1米9了,他在这根上垫步两次,尽量将狮子舞得可爱一些,毕竟今天是过节,不是斗狮。

原本他和师哥就高,再可爱的狮头拿在他手里都显得凶猛异常,这会儿停顿两秒,两只脚晃了晃,像小猫不敢爬高,再一口气踏上了18号。到了18号,蒋白就没地方站了,脚下蹬起朝空中转,在师弟的腰力辅助下来了一个大回旋。这属于高难度的动作,看热闹的路人一颗心紧紧揪起,生怕往下掉。可是伏家班没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一鼓作气到了第4梯队,19号和20号,横跨1米41,狮头往下栽!

惊起一片倒吸冷气声,伏城却笑了。

栽下去,人有可能直接摔晕,可是他相信师哥接得住,捞得回来。这信任背后是小时候摔过成千上万,也是他们磨炼了成千上万次的默契,从3岁开始学狮鼓,到正经上桩,没个十几年的功夫,谁也不敢把性命交给别人。蒋白这时的重心往后靠,一把将伏城救回来,两人同时再跃一步!

上了最后一根,21号,高度2米5。

最后这个1米41横跨过去,周围的人都不敢看了。就一根桩,4只脚,哪儿够站啊?肯定要摔一个!可是狮头和狮尾站得好好的,两个人都有大半身体在外面,一个高高举着狮头,一个往下坐,转着圈的功夫就站稳了。

这还不算完,喘息之间伏城就蹿了起来,仿佛谁也无法压住这头雄狮,两只脚踩住的是他狮尾的胯骨,比踩大地还稳当,南狮在桩上直立。也只有这个时候,蒋白才能看清周围,两个人都是短袖,可是汗水早就遍布全身。桩阵四周暂时没了动静,连鼓都停了,等到狮鼓的七星鼓点再起,历史悠久的敲击声中,一头红狮的狮口一张,吐出一卷卷轴,上面写了一串正楷:年年岁岁平平安安。

“好!”叫好声不知道是谁先喊的,整条街都热闹起来。

等到整个活动完毕,已经过去了40分钟。伏城和蒋白做了一套高桩舞狮,将新学会的套路都用上了,邱离青让来了一套传统采青,引得不少人争相合照。现在狮鼓队的人正收拾桩子,准备运回伏家班的小院,4个不怕冷的少年还沉浸在刚刚的喜悦当中,谁都不想走。

“师哥,刚才你们那套真难啊!好多人都不敢看了!”邱离甩着他的九节鞭说,“让让,咱俩明天也练练。你可要抱住我啊,抱得紧紧的。”

“等你感冒好了再说吧。”青让拎着他和邱离的狮头,4人当中他年龄最小,却最沉稳,“现在高桩的难度越来越大了,怕是过几年比赛只会更激烈。”

“激烈才好呢!老子不怕!”伏城用毛巾擦着圆寸上的汗珠,嘴角笑出了小梨涡。高桩舞狮的难度越来越大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老传统也在适应新世界。再说,舞狮本来就是将舞蹈、武术和杂技揉在一起的技艺,迟早的事。

“你们别在这儿聊了,一会儿回家全给我喝姜汤。”蒋白是最操心的那个,看着手底下3个师弟,哪个都不太省心,特别是伏城,“狮鼓队的车估计一会儿才能走呢,咱们打车走?”

说着,他们同时看向主路,这时候刚刚错开晚高峰,可是赶上年底和圣诞,每条路都堵成了红色。

“这么堵啊……唉,打什么车啊,跑回去不就得了。”伏城是班头,说来就来,一把将狮披卷起来,“这里离伏家班又不远,咱们四个跑两站地,又不会累死。”

“两站地倒是不远,只是……”青让看了看他们手里,“狮子头怎么办?”

这倒是大问题,桩子和垫子可以请搬家公司运,狮头是狮馆的命,每一个都是价值连城,怎么敢交给别人?伏城看着狮头发了愁,忽然又一笑。“问题不大,咱们抱着跑不就得了!走!回家吃饭去!师叔还说给咱们做小桔灯呢,就是咱们小时候过年玩儿的那个!”

“小桔灯?我好久没见过了!”邱离一听顿时来了兴致,撺掇着自己唯一一个师弟,“让让走吧,咱们跑回去!”

青让却没动,而是扭过头看蒋白。4个人一起长大,无论什么事,最后做决定的还是师哥蒋白。蒋白将狮头拎了拎,倒是不沉:“那走吧,只是你们都注意点儿,别跑太快了!”

“走走走,回家!”邱离说完拉着青让蹿出去,一个人拿狮头,一个人卷狮尾。

“师哥,咱们也走吧。”伏城慢慢靠了过来,“师哥,刚刚我看视频回放了,你今天的屁股扭得不错,特别有动感。”

“别瞎说。”蒋白忍住笑意,给他整了整领口,领口里还戴着自己那串小金佛,失忆的时候就像做了一场梦,现在梦醒了,他活得才真实,“走吧,师哥拉手,咱们回家。”

伏城一手拿着狮头,将左手伸过去,蒋白攥住他的手,两个人追上了邱离和青让的脚步。追上时邱离忽然转过来:“师哥,你失忆是不是真的好了?”

“好了啊。”蒋白张开五指,和伏城手指交叉。

“好了就行,付雨昨天说你要是好了就把这些年的桃子钱结一下。”邱离又说。

“桃子钱?”蒋白边跑边看向远方的过街天桥,“记不起来了,别说话了,小心喝凉风。”

马路上每条路都是串串红,4个少年龙腾虎跃一般往伏家班的小院儿奔跑,手里的狮头和狮披也跟着摆动,犹如两头南狮钻进了城市的车水马龙当中,从旧处跑到了新处。可它不害怕,它不会停,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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