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神津真司今天不准备去上班,所以比往常更加散漫一些。
他毕竟上的是夜班,凌晨三四点才睡觉的问题常有发生,就算正值仿佛怎么都能保持活力和朝气的青年时期,也很难保证第二天能够精力充沛。
所以他白天时会习惯性地补个觉,以防晚上上班时满身困倦,那不仅是对自己的不负责,更是对客人们的不尊重。
不过今天就没有这个顾虑了,所以他准备抽空做些别的事情——比如,洗衣服。
神津真司将这几天穿过的衣服分好类,分批次塞进洗衣机,他拍拍手,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从洗漱间探出头,招呼道:“苏格兰先生,麻烦把你这套衣服换下来吧,我一起洗一下。”
对上苏格兰威士忌沉静的眼神时,他才恍然大悟地走到客厅,笑道:“忘了给你找换的衣服了,抱歉抱歉,跟我来吧。”
诸伏景光不是没进过那个房间,在调酒师不在的时候,他曾经将这栋房子各个角落都探查过一番,又小心谨慎地将一切复原。
诸伏景光跟在调酒师身后,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走进了主卧。
和客卧是一个风格,整体色调偏冷,却并不会给人以冰冷感,诸伏景光一言不发地收回视线,转而观察起正在打开衣柜的房间主人。
竟然就这么坦然地把后背露给别人。
正从打开的衣柜里挑选衣服的神津真司噗呲笑出声,一边拿出一套衣服一边委婉点明:“苏格兰先生,你把神经绷得太紧了。”
诸伏景光意识到他已经把心里的那句话讲了出来。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难道你会对我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吗?嗯?”神津真司拿着一套衣服转过身,对着身后的男人大致比量了一下,觉得效果不错,递了过去。
闻言,诸伏景光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对方的脖颈。
“我们都知道那是意外,不是吗?”接收到那个眼神,神津真司耸耸肩,满不在乎地再次转过身,从衣柜里挑选出第二套衣服,重复刚刚的动作,又对着站在旁边的苏格兰威士忌比了比。
算上在酒吧相处的时间,他与苏格兰威士忌也算得上认识一两年了,但也仅限于认识,直到最近他们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近距离接触,而非过去那样始终隔着木质的吧台以及一只酒杯进行简短的交流。
神津真司目测了一下,虽然肉眼去看并不明显,但是苏格兰威士忌大概还是要比他高那么一点儿的。
不过问题不大,两人都并非是会疏于锻炼的类型,身形本就相近,身高差出那么一两厘米也不影响苏格兰威士忌可以直接穿他的衣服。
“你一起拿去试试吧,不过这件我总觉得可能会不够宽松……”束缚到伤口就不好了。
神津真司想着,有机会还是要帮苏格兰威士忌买一些日常要穿的衣服才行,虽然他的衣服对方也能穿,但是毕竟都是按照他的尺寸购置的,也就仅限于苏格兰威士忌可以穿的程度了。
神津真司默默将这件事记入日程。
诸伏景光接过衣服,低头看了一眼,突然道:“我原本的衣服呢?”
神津真司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声音不急不缓,仿佛带着一股天然的宁静感:“洗好晾干,然后收起来了,不过从状态上看,我觉得其实它们已经不能继续穿了。”
他知道其实苏格兰威士忌想问的不是那身已经浸透鲜血的破损的衣服,而是藏在衣服口袋里的那只手机。
“会还给你的,放心吧。”他十分自然地将那个话题跳过,继续说道:“喏,再加上这件吧,你都拿过去试一下吧。”
诸伏景光定定地看了身前的人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接过最后一件衣服,抱着衣服转身走出了那间卧室。
神津真司并不把刚刚那略显古怪的氛围放在心上,他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对感兴趣的人也往往足够宽容,所以并不在意那类小事。
调酒师的衣柜里黑色系的衣服偏多,但是反而给他拿了几套浅色的衣服,诸伏景光不太懂面料这类东西,但不过是摸了两下,他就隐约猜的出这几件衣服的价格应该都不会太低。
这再次论证了他的观点,调酒师是一个追求生活品质的人。
“看起来不错,挺合身的。”
神津真司看着从客卧换好衣服走出来的青年,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上前将苏格兰威士忌搭在臂弯的衣物接了过来,心情甚好地走进洗漱间,将其塞进了洗衣机。
回到客厅,神津真司和苏格兰威士忌并排坐在沙发上,空气太过沉寂,他决定说些什么打破这个尴尬的氛围,闲聊般的随口道:“那几件衣服都是我刚刚到酒吧上班时买的了,还好那时候我喜欢买一些休闲款。”
诸伏景光抬起袖子看了一眼,这身衣服的风格的确和他平常见到的调酒师不太一致。
他放下胳膊,并不看身旁坐着的人,只是语气平淡地顺着对方的话抛出问题。
“为什么会换风格?”
他神色淡然,但是其实他对调酒师刚刚成为调酒师时的事情很感兴趣,毕竟那是他还没遇到这个人时发生的事情了,调酒师的往事一直都成谜,只偶尔能能从其他人口中听说几句真假不明的流言碎语。
变化往往伴随着原因和转折,一个人绝对不会毫无缘由地突然更改审美喜好,他想知道调酒师是因为什么才会突然更改原有的穿搭风格。
神津真司倒是没想到他随口一说会得到苏格兰威士忌的回应,虽然对方看起来对这个事情并不感兴趣,但他还是心情不错地讲述起来:“我刚刚入职的时候发现客人们都很喜欢穿黑色的衣服,本着融入集体的想法,我也开始穿一些黑色的衣服,再后来,连购置新的衣物时我都会优先选择黑色了。”
这段话成功地让诸伏景光的面色一言难尽起来,他扭头看向身边正在剥橘子的男人,本能地分析起这番话的可信度。
是真是假?这段话里有几分是可信的?还是不过是信口胡说?
不过,他记忆中的调酒师,的确总是一袭黑衣。
神津真司将橘子皮丢进垃圾桶,又耐心十足地开始一点一点地将橘子上的白色筋络去除。
“于是渐渐地,那些过去买的浅色系的衣服就被闲置了。”
他将剥好的橘子递给身旁的人时,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那个人脸上表情,神津真司挑挑眉:“我的老板愿意付给我高额薪水还不限假期,谁还会在意工作服要穿什么颜色呢?给,吃个橘子吧。”
诸伏景光终究还是接过了那个细致到连橘络都被除去的剥好的橘子。
于是神津真司又开始埋头处理第二个橘子。
一旦提及到过去的事情,回忆就会像潮水一般袭来,想起刚刚入职时的自己,神津真司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当时发现客人们彼此之间很喜欢用酒名互称。”
他诡异地停顿了两秒,直到意识到身边的人连咀嚼的动作都跟着停了下来、似乎正安静等待他的下言后,在苏格兰威士忌那份无法忽视的注视下,经过一系列的思想斗争,他最终还是放弃抵抗,将剩下的往事一并讲了出来。
他语速比平常快了近一倍,毫无感情可言地陈述道:
“我以为那是这家酒吧的营业主题,就像当下的年轻人很喜欢的角色扮演什么的,每位客人都以酒名起一个代号,进到这里后大家都有各自拟订好的人设形象,谁都不准提酒吧外面的烦心事,就可以忘却烦恼……”
而这种替别人尴尬的情绪在他发现有人称呼黑泽阵为“琴酒”的时候达到了巅峰,那天他犹豫了多次,才终于两眼一闭将那声“琴酒”说出口。
那一刻,他第一次觉得老板发的这份高额薪水,他配拿!
他甚至还依稀记得坐在吧台前的琴酒的反应,似乎有些诧异,但是也没说什么,只是冷淡地点点头,应了下来。
但是很快,在他下班后迟疑地将真实想法袒露出来时,琴酒就像一个人形空调一样开始散发冷气。
过来帮忙开车的伏特加一本正经地纠正说,那根本不是冷气,是大哥的杀气啊。
诸伏景光和似乎已经陷入到回忆中的调酒师面面相觑,机械性地将口中的橘子咽了下去,很甜。
他觉得他大脑里的某个齿轮忽然卡住了。
停止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