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神津真司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伏特加,毕竟伏特加向来是跟着琴酒做事,很少会看到他单独行动。
况且这栋房子被严密包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总是在这附近蹲守的人他也都记了个七七八八,伏特加明显并不在那些人之列。
不过当下也没时间再去考虑这种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问题了,神津真司将这个小插曲抛之脑后,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虽然其实他并不情愿。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神津先生。”伏特加问。
“送我去个地方吧。”
伏特加点头,并不多问,转身快步离开。
不多时,一辆外表低调的黑色轿车驶了过来,神津真司打了个手势制止了不远处正准备过来帮他打开车门的人的动作,打开车门坐进了后座。
他流畅地、分毫不差地报出了琴酒发给他的那个地址。
发动机启动,黑色的轿车很快便融入夜色消失在原地。
*
门内,诸伏景光缓缓后退了几步。
他听不到那两人的对话,但是将他们的互动尽收眼底后,也多少能够凭此猜出个大概。
调酒师绝非如同今日闲聊时描述得那么简单,从传闻中的与琴酒熟识再到今天他亲眼所见的伏特加,至少这个人一定与组织有着某种牵扯。
诸伏景光坐在沙发上,他的双手交叠,手指扣在一起,微垂着头沉入思考,藏在阴影下的眸光却极为冷静。
伏特加的出现或许还代表着另一件事情——监视着这栋房子的那群人大概率来自组织。
他曾经对此有过猜测,但是直到今天才终于为这个猜测再次添上一块瓦片。
调酒师曾经说过,在带他回来时并未遮掩,监视着这栋房子的人也知道这栋房子里有客人入住。
组织大概率知道他还活着,而且知道其实他现在就在这栋房子里。
或许在很早之前,当调酒师路过那个小巷时,不远处追踪而来却突然退后的人影,就已经代表着组织对那晚意外发生的状况有所把控。
比起调酒师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诸伏景光现在更想知道的是——调酒师手中有究竟握着怎样的筹码,才会被组织如此防备却又放纵自流。
从调酒师此前的话中也可轻松得出,组织对调酒师的监视历时已久,久到了连调酒师本人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监视。
但是很明显调酒师并不处于大众意义上的被监视者的范畴:他的处境并不被动,言谈举止都自由且随心所欲,围绕着这栋房子的监视者也都对他尊敬有加,并不会打扰他的日常生活。
诸伏景光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站起身时,面色已然恢复为平静。
无论如何,无论用何种方法,他会揭开调酒师背后掩藏的真相。
*
神津真司不太理解这种宴会究竟有什么乐趣,在洋溢着愉快的场馆里仿佛只有他自己格格不入。
他看了一眼腕表,准备到了那位先生规定的最短停留时间就立刻离开,绝对不会多停留一秒。
他开始在脑海中规划离开会场后的行程,首先,要去一趟超市,他要买一些橘子带回去。
“神津君,真是好久不见了,还是这么一表人才啊!”
在他走神的时候,有人端着酒杯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神津真司立刻露出个亲切的笑容,从路过的侍应生手中的托盘上顺势拿过一杯酒,与来者举过来的酒杯轻轻碰了碰,却并没有喝。
“谬赞了。好久不见,枡山先生。”
他们并未多聊,只是普通地打了个招呼。
神津真司目送着名为枡山宪三的老者离去,他唇角的弧度依旧标准,出色的外表让他在这场宴会中耀眼得无法忽视,没人知道他在心中叹了口气。
要开始了。
第一个人的敬酒就仿佛是一个信号,接二连三的人走了过来,神津真司微笑着一一给予回应,即使有的人此前他从未见过。
他想,无趣的宴会中最无趣的环节还是开始了,皮斯克先生又一次将这场人人戴着面具的大戏拉开了帷幕。
第一次受邀参加这类宴会的竹内信友注意到那边的盛况,明明算是个角落位置,却硬生生把那里变成了宴会的中心,他低声向最近有过合作的另一家公司的社长发出询问:“那边的那个人是谁啊?”
“神津真司。”柴田裕贵看了眼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们,才同样压低声音解释道:“代表乌丸集团出席。”
“乌丸集团?!”竹内信友惊呼。
“走吧,我们也过去打声招呼。”
竹内信友本能地跟上对方的脚步,酒杯里的液体随着他慌乱的动作洒出了几滴,但他已然无暇去顾及,急忙解释道:“我根本不认识他!”
“有什么关系?”
柴田裕贵单手理了理衣襟,脸上瞬间换上一套寒暄时用的标准笑容,不以为意道:“难道你以为那种人物会记住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和名字吗?况且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
“这种宴会时不时就会举办一次,但是能见到他的次数可不多,要是能留下印象借此搭上乌丸集团的顺风车的话……”柴田裕贵没将剩余的话全说出口,只是递给这位合作伙伴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
竹内信友即刻了然。
神津真司送走又一位毫无印象的前来寒暄的社长,眼见不远处又有两人走过来,他嘴角的弧度微不可见地平了平。
侧方一个低着头匆匆前行的人影快步走了过来,神津真司来不及闪躲,于是他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摆着四五杯香槟的托盘砸到地上,清脆的玻璃破碎的声音在宴会大厅响起,人们的交谈声戛然而止,空气仿佛静止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某个角落。
“实在是对不起,这位先生,我刚刚没注意到您在这里……”侍应生慌张的道歉声随之响起。
正巧走到那附近的柴田裕贵动作一顿,然后瞬间反应过来什么,快步上前厉声道:“你是怎么做事的啊!看看你干的好事!”
神津真司抬手做了个手势,制止了那位不知名先生的呵斥。
他的胸前湿了一大块,浅色的酒液附着在白色的衬衫上,留下了一片明显的酒渍,没能完全洇入外套的那些酒液顺着被打湿的衣襟滑落,在微不可闻的滴答声中砸在地板上,但是他的笑容依旧得体,脊背笔挺,这个小插曲的上演并未折损他周身的丝毫气度。
短暂的静止符后,悉悉索索的商讨声逐渐响起,在场的所有人,或明或暗、各怀心思地在余光中注意起那边的突发状况。
近两年来时常代表乌丸集团出席各类酒会的名为神津真司的男人,外表出色、举止得体、态度亲和,遇事滴水不漏,虽然总是游刃有余地将所有人的明示暗示一并敷衍过去,但是每次出现时却还是会引来众人的奉承和追捧。
万一呢?万一运气好就被留下了印象,于是借此一步登天了呢?那可是乌丸集团,随意分一碗汤出来也足够他们吃饱了。
那个侍应生的道歉声还在继续:“太抱歉了,这位先生,请您原谅……”
“没关系,不必放在心上。”他的语气甚至堪称柔和,至少比刚刚被接二连三的人敬酒时温缓得多:“麻烦你先带我去处理一下吧。”
“好的好的,请您跟我来!真是太抱歉了……”
竹内信友走到那附近时,只看到那个代表乌丸集团出席的男人对着周遭歉意地笑笑,随后便启步跟着那个闯了祸的侍应生离开现场,他的目光追随着那两人一路转移,站在原地喃喃道:“一点都没有架子,出乎意料的宽和啊……”
洗手间里,神津真司将西服外套的扣子解开,终于松了口气,又用一旁递过来的纸巾随意擦了擦还未干透的酒液,这样处理的用处并不大,但是也聊胜于无。
“多谢了,安室先生。”他语气轻快,甚至眉眼都跟着弯了弯:“不然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脱身。”
一身侍应生打扮的安室透假装没听懂那句话,仿佛依旧沉浸在那个诚惶诚恐的侍应生的设定里,再次致歉道:“不小心弄脏了您的衣服,真是太抱歉了,请给我一次补救的机会,不要投诉我。”
“好好好,不会投诉你的,放心吧。”
神津真司终于还是忍不住笑起来,能提前摆脱这场无聊又仿佛无止境的宴会让他心情出奇得好,连带着看昨天有过一点儿不愉快的波本威士忌时都觉得对方此刻格外帅气:“安室先生,你真是太风趣了。”
“嘛,谁让神津君你今天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大人物的模样,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应生呢。”安室透松了松领口,耸耸肩叹了口气,语气中却听不出丝毫懊恼的意思:“不出意外的话,我今晚就要接到经理的辞退电话了。”
公安方面递来消息,希望他能潜入一场秘密宴会中,探查某议员是否与金融公司存在着某些权钱上的利益交换,他最终通过扮演侍应生进入了宴会会场,但是在宴会开始前夕,最新消息传来,那个议员竟然临时更改了行程。
但是他很快便有了新发现。
耳机中关于情况有变、计划被迫取消的道歉声还在继续,他却已经无暇再去宽慰下属表示不必在意,他远远看着那个站在角落处的留着一头半长金发的男人,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道兴奋的光芒。
这可是意外之喜,这家伙可远远比什么有受贿嫌疑的议员更值得被调查。
赚了,这趟没白来。
“被辞退?天啊,我深表遗憾。”神津真司嘴里这么回答着,口吻中却听不出任何遗憾的意思。
他转身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襟,解开的扣子让他不再像几分钟前那样优雅矜贵,反而多了些属于这个年龄的年青人的随性。
他从镜子里与站在身后的波本威士忌对视,微笑道:“不过,听你刚刚的描述,知道自己今天也看起来足够唬人,这我就放心了。”
安室透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哦?”
“别这么看我,安室先生,我只是个普通人。”神津真司转过身,他的腰侧倚着洗手台,姿态松散:“能收到这场宴会的邀请函的人的确都非富即贵,但是也并非所有受邀者都乐意亲自走一趟的,我不过偶尔会代为出面罢了。”
“你也可以把这当作我的副业……有名无实的秘书之类的。”
“副业?”安室透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这一身穿搭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秘书能负担得起的,但是他还是顺着话题问了下去:“那你的主业是……?”
“这不是很明显吗?”神津真司义正言辞道:“当然是调酒师啊,安室先生。”
安室透和一脸对自己的工作相当自豪的调酒师对视了两秒,觉得自己果然是多余问这个问题。
什么信口胡诌的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