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草本植物，即使茎部层叠生长，看似较粗，实际上也远没有实木树干坚硬。
被叫做麻笼的植物足有五米高，延伸出六对近两米的椭圆叶片，锯齿样的边缘长着一圈不明显的尖刺，只在叶片合拢时交错竖立，分泌带有麻醉效果的汁液。
如果不是白狼的体型在那，麻笼其实还会将猎物吊到半空。
宁枫挣脱束缚后，发现野牛麋鹿也被其他叶片一并缴获，挨个撕破太过麻烦，索性连根拔了。
那时宁枫便隐约意识到，哪怕他的气息能让其他生物畏惧，也只是暂时的，一旦他显露疲态或示弱，暗中窥伺的家伙们就会将他吞噬殆尽。
“你竟然是被它伤到了！”女孩手中握着一截绿刺快步走回，发现青年正给小孩分绿壳果中逸散出奶香的果肉，脚步微顿，最后还是惊奇占了上风。
“麻笼的汁液能让大象失去知觉，你竟然，就这么走回来了？”女孩看向青年的目光已经称得上惊骇。
宁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和她对视。
女孩沉默了，表情不断变幻，似乎为了说服自己正在努力寻找理由，“……你带的紫参片呢？”
“就那个，紫色的药草根茎切片”
给黑狼了。
想养黑狼这件事只是宁枫的一个念头，还被拒绝了，所以，他只是摊开手，表示没有了。
女孩长舒一口气，似乎终于找到了逻辑融洽的解释，喃喃着转身离去，“那我懂了，这还是相对合理的，一定是这样……”
小孩用贝壳捧着颤颤巍巍的雪白果肉，有些迷茫，他记得紫参虽然有恢复躯体生机的神药效果，但并没有解除麻痹的作用吧。
金乌斜挂天边，渐渐被巨树密林吞没，几人也终于吃到了热乎乎的食物。
除了坚果蘑菇烤肉汤，还一起将绿壳果分食，糯糯抿着嘴唇双眼亮晶晶的，明显非常喜欢，但当方辰要把自己的那份给她时，却被拒绝了。
“爸爸吃，伤口快快好。”小姑娘的声音很小，但也足够清晰，山洞中顿时一静。
唯有青年一人依旧坦然自若，修长白皙的双手捧着深绿的竹筒，里面是更加浓郁的蜂蜜水。
蜂蜜，女孩只给了他，其他人都没有，包括女孩自己，而小孩和方辰父女俩也全无异议。
特别待遇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做法，又很熟悉。
青年低眉敛眸，缓缓啜饮，每当他处于松缓的环境中，一举一动都跟着缓慢，这也让他更多了几分从容淡定。
在小孩出去查看熏肉的情况时，方辰借着取水的理由，带着糯糯走出了洞穴。
一时间，山洞内，炭火旁，就只剩下了青年与女孩。
女孩咽下劲道的蘑菇烤肉，左右看看，眼下似乎不是最好的时机，可又像是个好时机。
正因为知道一切都只是在白狼一念之间，她才想拿出更多可以打动白狼的东西，增加成功的可能，只是没想到宁枫会回来的这么早，很多东西都没准备好。
“宁枫，你觉得，木炭好用吗？”女孩清了清嗓子问道。
宁枫看了眼几乎不怎么冒烟但还十分灼热的炭堆，点了点头。
“蜂蜜甜吗？”
捧着竹筒的修长手指微微摩挲，掀起眼皮，青绿眼眸注视着女孩，“嗯。”
“那，我们干活，勤快吗？”
回想起刚醒来时看到的场景，女孩在用石头给树杈砸成截，方辰在烧炭，糯糯给他打下手，小孩旁边就是在烤制熏肉，偶尔还要洗洗蘑菇等叫不出名字的采集物。
“想说什么。”
宁枫抿了口甘甜的温水，竹子的清香与浓稠蜂蜜融入温水中，不仅颜色璀璨好看，味道更是一绝。
女孩下唇微颤，轻轻舒了口气，“如果你觉得现在的生活还不错，那，你愿意留下来吗？”
青年绿眸微微闪动，偏头看向了她。
两人面对面坐在地上，女孩却浑身都泛起一阵寒意，仿佛被那双幽幽绿眸俯视着，有什么高高在上的审视着她的灵魂。
女孩先是一抖，又很快挺直了脊背，“我是说——”
“需要我做什么。”青年神色平淡无波，突兀的打断了女孩的话语。
且眼尾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疏离竟与初遇时极为相似，仿佛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的温和都在刚刚那一瞬被消磨殆尽。
从前并不明显的距离感，在此刻显眼至极。
觉察到气氛不对，女孩愈加握紧的双手几乎用力到刺痛，竭力保持头脑冷静，称呼上不自觉的变得恭谨，“如果您愿意留下来，以后您就是老大，我那十九个树洞粮仓里储存的所有东西都属于您。”
“只是，可能需要您隔段时间捕获一头猎物，但不管是处理猎物、捡柴烧炭，还是采集其他食物，以及其他琐事都可以由我来做，就像现在这样。”
宁枫越听眉头便越是皱起，沉郁之色愈重，让他人不敢直视，女孩也就完全没发现他眼底的迷惘。
“您觉得，怎么样？”
女孩眼巴巴的看了眼情绪不明的宁枫，又不敢与那压迫感极强的绿眸对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跳着，总担心自己还不够赤诚，遂补充道，“您可以让我做任何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指东我绝不往西！”
“只需要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拉我们一把……”女孩越说声音越小，紧张的呼吸都在发抖，可青年还是默不作声，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疑惑。
从前每每有人讨好宁枫，就是要他配合着做许多检查，因此“特别待遇”在宁枫眼中已经和额外付出画了等号。
同理，宁枫对黑狼示好，将随身带的东西都送给了对方，这种特别的举动，自然也是因为想将威风凛凛的黑狼拐回来。
起初发现女孩的蜂蜜区别对待，宁枫就有了面对种种要求的准备，再加上本该用作交易的猎物都被剥皮切块的处理了，女孩却没有任何提及交易的意思，他便猜测到要有变动。
却没想，说到底女孩竟然只是想保持现状。
宁枫放下竹筒，问道，“他们呢？也是同样的想法吗？”
女孩愣怔，随即头皮发麻，猛然意识到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在宁枫眼中或许十分明显，坐立难安下，躲在洞外的一大两小却主动走了回来。
“老大！”小孩其实隐约听到了谈话内容，只是被方辰拦着，现在终于被允许靠近宁枫就立刻跑了过来，仰望着宁枫的眼眸似有亮光闪动，“我想一直跟着你，老大！”
方辰拍了拍缩在身侧面色苍白的女儿，安抚着她紧张的情绪，同时认真道：“我身无长物，唯一希望能看到糯糯长大，只要您不嫌我力弱，我们也想求得您的庇护。”
狩猎，保护。
狩猎对宁枫来说的确是简单的事，保护就更不必说了，这是他一直在做的事。
宁枫几次确认他们是否还有其他要求，反而被那种不自觉的惶恐忧虑的神情触动，绷紧的嘴角放松下来。
“我会留下来。”
女孩张了张口，暗中瞪了方辰一眼。
其实凌晨时分他们俩已经商量好了，他们之中女孩手里的筹码最多，又是物资又是信息，只要白狼点头，方辰过两天再来向白狼请求留下，八成也不会失败。
“您”这个称呼的转变，还是方辰特意叮嘱的。
到那时，小孩就更不必担忧了，宁枫明显把他当半个崽在养，一切就都能顺理成章的继续维持现状。
可如今这个画面，倒像是他们四个弱病幼在逼迫白狼可怜他们一样，如此消磨他人的善心是最不应该的。
“您不必急着答应！”女孩攥紧了因极度紧张而有些发凉的手，“我们并不是在逼迫您——”
女孩颤抖的尾音消失在一阵细微的抽气声中。
只见那向来冷峻淡然的青年忽然笑了，是与从前勾勾嘴角完全不同的笑容，眉目舒展，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绿眸恍若荡开绿波的湖泊，波光潋滟。
“逼迫？”宁枫口中喃喃重复着，似乎第一次听说。
“留在这片森林生活，是我自己的选择，即使你们现在各奔东西，也并不会影响我的决定。”
宁枫伸手，示意他们坐下，不必在一旁拘谨的罚站，嗓音明明清朗平和，却又仿佛带着森然之意，“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迫我。
最让方辰忧心的生计问题得到了解决，他看着比自己要小上不少的青年也只觉得安心，喊老大也完全无压力，“老大，接下来有什么是需要我们立刻去做的事吗？”
宁枫对这个称呼更是接受良好，他认真思索了一下，最后摇摇头。
“我会去寻找一个新的居住地，这里不安全了，而且也有些拥挤。”宁枫直言道。
“为什么不安全了？”女孩条件反射的问出声，又立刻抿紧唇。
宁枫示意他们看向洞穴外，虽然随着天晴水位稍有下降，但也不难看出下次雨期，这里定然会倒灌入河水。
女孩摸了摸脸，觉得自己好像变傻了。
宁枫脑海中闪出几个之前路过的适宜居住的天然洞穴，只是不知道雨后有没有被植被覆盖，“有备选地点，明天看看情况，顺利的话，后天就搬家。”
女孩拘谨的点点头，目光看着黑中透红的炭火，明明成功留下了大白狼，却又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或许之后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直接喊名字了。
忽然，女孩头上落下了温暖的触感，有什么拍了拍她的头，青年平淡的嗓音响起，“你说了，保持现状，和平时一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