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方辰刚与幽暗绿眸对上视线，脊背便猛然窜上一股凉意，刚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他有些分不清自己为什么发抖。
但很快，那种心惊肉跳的危机感就消失了。
青年平静地注视着他，摊手，将炭块递出：“哪里错了？”
方辰紧张的咽了下口水，他并不是故意找茬，只是从前经常看着糯糯完成伊甸园的功课，免不了要监督写字，习惯快过了大脑。
接过炭块，他尽力稳住手臂，在微弱的火光下一笔一划的写出“宁枫”二字。
青年又在炭火边摸出一个炭条，学着笔画顺序，模仿出字体的轮廓，他盯着看了一会，沉郁眉目微不可查的变得柔和些许。
“谢谢。”
“……不客气”，方辰怔了一下，有些意外。
几次交集，他都只觉得青年气势非凡，现在才发现这位眉宇间竟还有些少年气，只是被冷峻的神色遮掩过去了。
年纪还不大呀。
“你还认识字啊？”
女孩不知何时走到这边，探头看来的目光亮晶晶的，“那你会写‘金子’吗？就是最有价值的那种石头！”
方辰顺势走出两步，嘴角噙着轻笑应要求写下文字，顺口问道：“会的，你是很喜欢金子吗？”
女孩rua着怀里黑白小熊毛绒绒的脑袋，凑近去看方辰写字时的动作，随口道：“喜欢啊，我的名字就是金子。”
方辰眨了眨眼：……？
女孩眉眼弯弯双眸明亮，出色的容貌怎么看都和“金子”扯不上关系。
看了一会，女孩自觉记住了“金子”二字的图案，拉了拉一旁安静的给坚果开壳的小孩，“你有名字吗？也让他给你写出来吧。”
小孩悄悄看了眼还在临摹字体的宁枫，摇了摇头继续剥壳，小声道：“我有名字，而且……我自己会写。”
“你也会写字！”女孩明显上下打量着小孩，仿佛重新认识他一般，追问道，“什么名字，你也是自己取名字的吗？”
“母亲取的，”小孩清了清嗓子，言语之间庄重了不少，用坚果壳在有些干枯的叶片上划出一个有些歪斜的字，“妈妈说，我叫羽，就是翅膀的意思。”
女孩沉默的欣赏了一会，小孩还以为女孩会像描述美食一样说些什么，就听到她有感而发道：“你这个字，还挺好看的。”
“不过，还是我的‘金子’最好看！”
方辰全身最重的创伤在左肩，其他都只是些已经结痂愈合的表皮伤口，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躺着休息，偶尔坐起来活动，也就是几人凑在一起，听着雨声，由他教大家认几个字。
先是几人的名字，然后是简单的山水草木，以及眼前所见的事物。
宁枫几乎每个字都是看一眼就能记住，小孩有基础学的也很快。
但女孩只对自己的名字感兴趣，学字时的摸鱼程度简直能和黑白小熊打成一片，她们大的抱着小的，一起在地上涂涂画画。
并且，因为女孩莫名的坚持，认字活动也并未完全取代她的美食介绍，随着她坚持不懈的游说，几乎所有人都对雨后的巨树之森产生了向往。
包括宁枫。
这么熬过了两天，尽管已经非常节约木柴，却还是见了底，没有火堆整日烘烤，洞穴内的温度自然开始下降。
冰冷的雨水化为湿气蔓延在山洞的每一个角落，除去必要的交流，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变回了兽形。
将兽皮垫在身下，白狼在边角处蜷缩成一团，团雀与赤白松鼠挨着他取暖，黑白团子大的抱着小的，用皮毛来抵御阴冷的湿气。
大家几乎都记不清这场雨究竟下了多久，只是某次从睡梦中醒来，耳边风声、雨声、雷声都消失无踪，久违的宁静足以让人以为自己依旧身处梦中。
水滴自岩壁滑动，滴答滴答落下，细微鸟鸣被微风卷着穿过巨树森林，吹动叶片，更多的水珠哗啦啦坠落，为下方天地再次带来一场小雨。
白狼睁开眼，久违的清净感让他抖了抖耳尖，他明显呆愣了一下，立刻撑起身体向外看去。
明媚耀眼的阳光自洞口撒入洞穴，潮湿的岩壁闪着微光，上涨至洞口碎石处的溪水静静流淌，浮光碎金，碧波荡漾，隐约还有鱼儿游动的身影。
若是雨期再长几天，溪水定会倒灌入山洞。
黑白团子在父亲怀里睡得正香，白狼用爪子将赤白松鼠与团雀轻轻推到方辰厚实的毛发里，尖牙轻轻咬着兽皮一角，为陷入熟睡的几人盖上。
放轻脚步走到洞穴口，清透的溪水立刻倒映出了白狼英俊威风的高大兽形。
他微微俯身贴近水面，对着倒影皱起鼻子，呲了呲牙，森白利齿锋锐如刃，俊美白狼忽然变得极为凶悍。
“……”
绿眸闪动，白狼收敛表情，抖动着一对立耳直起身，恢复了平日里沉稳俊美的模样，还用右爪轻点了两下水面，让倒影在粼粼波光中变得模糊。
白狼满意的抖了抖自己蓬松雪白的皮毛，昂首迈步踏入水中。
溪水因为骤雨季的雨期已经变成了河流，原本只到白狼腿部的水面也没过了他的腹部，连周围的环境也变了样。
一眼看去，两岸巨树更为高大繁茂，浓密的枝条郁郁葱葱，延伸于头顶随风摇曳，簌簌抖动。
白狼在较为靠岸的地方踩实地面，变回人身，用微凉的水流清洗身体，还折下一根灌木嫩枝清理牙齿。
随后他开始在附近捡了一些被暴雨折断的树杈，一根根拖回来，可以分解成不少的木柴，只是现在被雨水浸透，还需要晾干。
刚忙碌了一会，忽然有什么“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咕…嘟嘟……宁！枫！”
少见的被人喊了名字，扛着树杈的青年愣在当场，慢半拍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循声看去，女孩在河里扑腾着四肢，看着没什么美感，但是很快就爬上了岸。
女孩手中拧着滴水的兽皮衣，还不忘呼唤着他的名字。
“宁枫！你去哪了？宁枫！宁——！”
女孩站在河边，双手拢成喇叭状，转着身呼唤，一回头，意外与对岸收集树杈的青年看了个正着。
宁枫就站在对岸的巨树林中，肩上扛着一根比女孩腰还粗的树杈，长长的拖在身后地上，胯间纯白的兽皮微微滴着水，白皙的胸膛与手臂沾着几片湿漉漉的碎叶，蓬松的铂金发丝飞舞的弧度满是清爽。
青年就这么赤足站在潮湿黏腻的泥地上，小腿隐约溅上了泥点，但丝毫不显狼狈，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咳，你、你在这啊。”女孩虽极力掩饰尴尬，但她的不安还是在小动作中表现了出来。
宁枫倒没想太多，他将树枝拖至与其他树枝一起接受阳光的烘烤，回到河边，准备清洗掉身上沾染的碎叶泥水，随口问道：“要去取坚果了吗？”
说到点子上了。
女孩清了清嗓子，隔着河水跟他交谈，“按照藤筐那么大装，你想要多少？”
宁枫掌中捧起一汪清水，溢出的水滴顺着白皙修长的指节滑落至手背，滴滴落回河面荡起水波。倾倒而下的水液则顺手臂线条流下，裹挟着湿漉漉的碎叶泥点，溅落在河边潮湿的泥地上。
他意识到女孩话中的漏洞，反问道：“多少都行？”
“当然，我在这片有十九个树洞粮仓，收集坚果就是我的生活，你想要多少都没问题。”女孩豪气的摆了摆手。
宁枫见女孩不是开玩笑，也认真了神色，他一边清洗着粘了木屑的指缝，一边想了想这几天的坚果消耗量，还有要收留小孩和父女俩的时间。
青年伸出还滴着水的两指，“二十筐。”
“成交。”女孩双手环抱胸前面带笑容，答应的非常痛快，紧跟着她又话锋一转，“所以我也需要更多的肉。”
宁枫微微点头，等价交易，这很正常。
“我不要求肉的种类，骨头皮毛也都是好东西，所以二十筐坚果，除了现在的全部熊肉，你至少要给我两头中型猎物。”
宁枫眉头微皱，女孩以为是自己要的多了正想改口，就听青年问道：“中型猎物，要多大？”
女孩也被问住了，但这不是重点，她眼眸一转想到了办法，“你先抓回来，咱们看情况再说。”
“而且事先说好，一手交肉，一手交坚果。”
宁枫看了看身后晾晒的树杈，又看了看太阳的位置，估算时间刚过清晨，一时有些为难。
虽然他根据记忆觉得捕猎算不上难，但是目前他最为缺少的其实是木柴，而且还要在下一次雨期前找新的地方休息……
“今天去捕猎也好。”女孩似乎看出宁枫的担忧，仰头看天，淡淡道，“我记得巨树森林外的平原有一群游荡的野牛，雨期刚过野草疯长，说不定它们会回来吃草。”
“你要是担忧木柴，有我和羽来做就足够了，交易完成前我都会留在这，不白吃你的。”
宁枫被说动了，青绿眼眸映着身前河流荡漾的水光，恍若一汪清泉，他站起身应道：“好，按你说的办。”
*
晴空万里，碧蓝天空通透如玉，在一望无际的青白荒原上孤独的耸立着一座高近百米的广阔建筑，森白的外貌与环境极为相似，在它的下方，则连接着附近区域内唯一一座深达万米人类地下基地。
地下五百米是离地面最近的一站，各类建筑设施专门用来处理与地面相关的事物，根据事物与等级的不同分化区域管理。
但能来这层的除了一些工作人员，就是要前往地面的探索者，因此地下五百米，也被称为“探索者事务中心”。
直达探索者事务中心的升降梯快速上升，在一阵细微的金属碰撞声中停住，银灰色的机械门缓缓拉开，一道高大的身影微微低头越过梯门，缓步走出。
早在百年前环境巨变，地面便已不再适合人类生存，如今的探索者身体条件相较普通人是更为强劲，但也在人类极限之内，因此前往地面时还需要穿戴符合基地最新规章制度的相应装备。
比如氧气过滤面罩，贴身减压衣，防辐射头盔与厚重的防护服，各种紧急自救设备，以及最基础的武器装备等等……一样样穿戴到身上过于繁琐，大部分人都会因此显得极为臃肿累赘。
可这位初次到来的探索者有些不太一样，远超常人的身高以及极佳的身材比例都让那些繁重的装备有了装配的空间，这些“外附器官”的存在不仅没有阻碍他的行动，反而让他更加高大挺拔。
附近三两聚集的探索者们为之侧目，尤其在看清来人肩膀上的C字标后，就有几人犹豫着想要上前搭话。
只是这一犹豫，再加上行动缓慢，对方已大步走入了主建筑大厅。
地面的暴雨在刚停不久，任务大厅还有些冷清，只有几个探索者在办理手续或等待同伴。
装配整齐的男人在中央屏幕前站定，腕部手环扫过数据收集口，很快弹出了光幕提示。
【C级探索者：司南，首次身份认证成功，欢迎您加入探索者行列。】
【亲爱的C级探索者，已为您更新身份，现在您可以在线上自由接取任务了。】
男人顶着三三两两的注视直接到角落站定，冷硬机械风的繁琐面罩在一阵细微的摩擦声中自动向两侧收拢，显露男人病态苍白的下半张脸，以及略有些粉白的唇色。
他似乎久未开口，华丽优越的音色有些喑哑，放轻的声音更加低醇内敛，简单的进行任务查询。
“搜索，E级任务。”
“筛选条件，地面停留时间。”
【正在为您搜索相关任务，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