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虞兰时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路边,整个人都靠在乔星回身上支撑着身体。
她本能地以为乔星回还是小时候那样瘦弱的身形,下意识说了一句:“抱歉。”
乔星回扶着她的腰,淡淡“嗯”了一声,但手无意识地握紧了一些。
虞兰时伸手揉了揉额头,只觉得最近几分钟内的记忆有些模糊:“小乔,发生什么事了?”
“可能是晕车了吧,姐姐你昨晚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有吗,我觉得昨天睡得还挺熟的。”虞兰时含糊地应了一句,但没多少底气,最近叫她烦心的事可太多了,她自己都不敢确认睡眠质量是不是好,“兴许是晕车吧。”
“先喝点水。”乔星回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瓶矿泉水,拧开了瓶盖递到虞兰时的嘴边,“先坐在那边休息一下怎么样。”
虞兰时被乔星回扶到路边的长椅上。
乔星回站在她身边,伸手轻抚着她的脊背。
虞兰时喝着水慢慢定神,并没有注意到乔星回脸上神色的变化。
还好。
还好,还是姐姐,而不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家伙。
乔星回一点点松开嵌进掌心的手指,松了一口气。
虞兰时似乎对晕车的解释信以为真,坐在长椅上休息了十来分钟之后便缓过来,在路边的花店买了两束花,随后便跟乔星回一起踏进了墓园。
乔星回也带了一束花,在墓园门口停顿了片刻。
左转是虞瑶的墓,右转则是乔星回母亲的埋葬之地。
乔星回仅仅是迟疑,却并没有任何犹豫,跟在虞兰时身后一同左转。
虞瑶的墓地在墓园的一角,偏僻但安静,平时少有人打扰。
墓碑也刻得简陋,仅有姓名与生卒年月,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虞兰时站在墓碑前,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却觉得母亲的音容笑貌似乎还在眼前。
曾经温馨平静的生活日常,还恍如昨日。
乔星回见她神情恍惚,知道虞兰时一定有很多话想跟母亲说,便主动放下手中的花束。
“姐姐,我在门口等你。”乔星回说道。
“嗯。”虞兰时回头看她一眼,又有些迟疑,“你……不去看看乔阿姨吗?”
乔星回闻言朝她笑了一下,声音却很轻:“我没脸见她。”
虞兰时怔愣在原地,什么话也没说,目送着乔星回的身影消失在憧憧树影之后,才慢慢转回头。
母亲的死对于乔星回来说,同样是心头的一根刺。
只是乔星回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母亲,与母亲死得不明不白的虞兰时比起来,也不知道谁更不幸一些。
虞兰时在墓碑前俯身,将手里的两束花一同放下。
其中一束是代宁文月送的。
她低声说了很多琐事,从自己过得很好说到宁文月过得也很好,再到乔星回比上次见面时长高了很多。
“……要是你亲眼看到她的话,一定也会觉得很吃惊吧。小时候也就那么小小的一团,拍毕业照都是中间凹下去的那一块。”
说到这里,虞兰时不由地笑起来,但下一秒她就沉默下来。
冬末寒凉的风吹过她的面颊,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减淡,直至消失不见。
“我一定会查出真凶,还你一个公道的。”虞兰时轻抚墓碑上的名字,静默良久才起身,“下次再来看你,妈妈。”
转身走向墓园大门的时候,虞兰时犹豫了片刻,脚步一转,绕到了墓园的另一端。
乔星回的母亲就葬在同一个墓园的另一角,虞兰时曾经随母亲过来祭拜过两次,后来虞瑶去世,虞兰时跟乔父关系泛泛,便再也没有去过。
往年虞兰时还在D市上学的时候,乔星回也从来没有来过。
好在虞兰时的记性不错,数着边角的编号,终于在最后一排找到了乔星回母亲的名字。
乔妈妈的墓前比虞瑶的还要干净整洁。
墓碑前放着一束花,娇艳欲滴,花瓣上还沾着露水,看起来是精心搭配过的,很是漂亮。
然而墓碑对面的杂草丛里却堆满了烟头,有一个火星没有被踩灭,往上冒着淡淡的烟气。
虞兰时下意识抬起头,小路尽头,一个黑衣男人的身影刚从那里消失。
回到墓园门口的时候,乔星回正低着头,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石子,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小乔。”虞兰时叫了她一声。
乔星回远远地便抬起头来,对她展露了笑颜:“姐姐。好了吗?”
虞兰时点了点头,一道往山下走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问乔星回:“你刚刚看到你爸了吗?”
乔星回摇了摇头,说:“没有。怎么了?”
虞兰时把追问的话咽回去:“没什么,可能是我看错了。”
乔星回明显是不想提,虞兰时还是舍不得叫她为难。
“一会儿我们还是打车回去。”虞兰时看了眼时间,转移了话题,“回去肯定还不到两点,大巴是四点发车回去,时间还很充裕,要回市中心逛逛吗?”
“好啊。”乔星回很自觉地挽上了她的胳膊,笑着眨了眨眼,“好久都没跟姐姐一起逛过街了。”
虞兰时丝毫没有推拒躲闪,远远看去,两人好像是依偎着一起往前走。
就在她们身后不远处,黑衣的中年男人从隐蔽的树荫里慢慢走出来,神情复杂地看着两人相伴而去的背影。
如果虞兰时及时回头,就能立刻认出他来。
这正是乔星回的父亲。
但她们谁也没有回头,就那么闲谈浅笑着走到路口,拦下了刚好路过的出租车,很快就彻底远去了。
乔父疲惫地闭了闭眼,深深叹了口气。
五年前那个雨夜又重新回到他的眼前。
某一个看似平常的深夜凌晨,乔星回背着整理好的书包蹑手蹑脚地走向大门,然而父亲强压着怒气的声音随着开关的声音一同响起。
“你最近是一直跟翟理混在一起?”
柔和的客厅大灯在头顶亮起,乔星回眯起了眼睛,觉得有些刺眼,一边含糊地“嗯”了一声,想要借此敷衍过去。
翟理近来时常徘徊在他们小区周边,她也没指望能一直瞒过父亲。
但父亲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激烈得多。
手边的日历本被砸向乔星回的脑袋,她及时侧身,躲避过去,厚厚的日历撞到门上,发出一声清晰的闷响。
不过对面已经没有人住了,倒不会有人告他们扰民。
“你还记得你妈妈是怎么死的吗!”父亲声音冷得像是深冬的寒冰。
乔星回伸向大门把手的手顿住,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但她的声音依然很平静:“我没有忘过。”
“跟姓翟的厮混在一起,叫做‘没有忘过’?”乔父陡然提高了音量,濒临暴怒,“向杀母仇人谄媚讨好,你就是这么回报你妈妈的?!”
乔星回低声说:“我只是想救兰时姐姐。”
她的表情平静到像是戴了一副假面,父亲不留情面的咒骂也没有让她显现出分毫的动摇。
但她向父亲解释了缘由。
说完那句话之后,她便坚决地拉开了大门。
乔父声音萎靡了下去,但依然尖锐:“今天你要是敢走出这个大门,我就当没有过你这个女儿!”
乔星回没有停顿地跨出大门的门槛,头也不回地下楼。
“我已经失去了妈妈,不能再失去兰时姐姐了。”
这就是她最后留下来的话。
也是她与父亲的最后一面,以及最后一次正面交流。
……
虞兰时的时间算得很准。
等她们回到市中心的时候,刚好是下午两点差五分。
节目组的其他嘉宾早就四散开自由活动,倒是工作人员一眼就看到自家金主,赶紧上前来招呼。
听说任潇潇正在大巴车上睡觉,虞兰时也就歇了上去坐坐休息一会儿的心思,转头跟乔星回一起去了附近的商场,准备找家餐厅先坐着。
她们的午饭只在去墓园的路上用面包垫了垫肚子,这会儿就开始觉得饿了。
商场里全时段开放的正规餐厅并不多,两人从地下一层逛到顶楼,手里拎了一堆小食,才终于找到了一家还开放着的火锅店。
店里人还不少,味道也算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味道有点重。
坐在店里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一出了门,虞兰时和乔星回两人都觉得自己好像在火锅里面滚了一圈才出来一样。
如果是平时,等到回家换衣服也没什么问题,但现在是在节目拍摄期间,一会儿还要和其他人一起坐大巴回去,顶着这一身味道怎么想都有点不道德。
至少换身外套。
虞兰时直接拉着乔星回去了楼下服装店。
店员看虞兰时掏卡掏得大方,一眼都没看标牌价格,连忙热情地过来推荐。
虞兰时很少在买衣服这件事上耗费太长的时间,看一眼店员手里配好的套装,觉得不错,便干脆地定下来。
不过一会儿实际要换的也就一件外套。
虞兰时问店员,其他的衣服能不能帮她们直接送到海岛上去。
店员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大客户,连连点头保证直接送到她们酒店房间门口。
虞兰时淡淡地笑了一下,跟店员借来纸笔,写下了海岛上民宿的地址。
店员在一旁捂了下胸口。
一半是因为这位大客户的爽快,一半是有点被蛊到了。
冷感的美人挑唇一笑,就好像下凡的天仙一样,沾染上些许人间烟尘气,反倒更叫人移不开目光。
另一边看着衣服的乔星回悄无声息地挪过来,挤进店员的视线中心。
“我就要这一件吧。”乔星回抱着衣服靠在吧台边,正正好挡住虞兰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