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叩叩——

路肆在高二十六班的门上敲了敲，走进教室，漫不经心在小本子上打了个勾，“检查卫生。”

方才还喧闹的教室霎时安静，高二的学弟学妹们望见是他，先交头接耳地嘀咕了一阵，也不知议论出了什么，以至于无数双眼睛一起眼巴巴盯着他。

路肆却没心思回以学长慈爱般的目光，他困得要死。

眼皮恹恹耷着，晃到讲台上，懒懒散散扫了半圈不到，连垃圾桶的位置都没走到，便在表格上填了个A。

而后不加停顿，门窗、桌椅、卫生工具摆放情况……整齐划一AAAA。

之前走过的高二年级十五个班，尽皆如此，宛如某个强迫症人的连连看。

同来检查的副部长也是高二的，他假装不经意扫了眼路肆的表格，随即露出欲言又止的纠结神色。

这样……也太明显了吧？好歹填几个B啊哥。

但同为高二的，出言劝谏部长把分打低一点，似乎有胳膊肘往外拐的嫌疑，副部长看了好几眼才把话憋回去。

这时窗外走来一道身影，对着四周指点着什么。

窗边的同学不经意抬头望见，随即靠了一声：“老刘来了兄弟们！”

兵荒马乱地，先由窗边的赶忙藏起手机，而后涟漪向外扩张似的，到全班范围内靠了一声，然后盖住手机。

路肆正等一旁小学弟敬职敬业、磨磨蹭蹭地打完分，很难不注意到底下欲盖弥彰的阵仗，便懒懒撩起眼皮，没精没神地觑向窗外。

“路肆！”

只听窗外刘主任一声吼。

高二十六班全班搞这阵仗都没被逮到，主要得感谢讲台上的路肆拉走了全部火力。

他足够高，足够帅，也足够不负责任。

副部长都被吼得笔尖抖了一抖。

“你怎么检查的啊？”刘主任近乎半个身子探进窗里，指着路肆，“讲台呢看没看？黑板上面呢，摸没摸？你检查卫生都不来底下走一走的么？”

刘主任又逮到路肆无法反驳的一点。

“嘿，你小子近视，眼镜都不戴就跑来检查啦？”

“你看什么？看个鬼哦！”

“刘主任，”路肆一只手插进兜里，困得面无表情，光棍到学弟学妹们瞠目结舌，“我是轻度近视，不是瞎了。”

副部长抖了抖，惊得回过神，忙不迭找补：“主任我们马上检查，重新检查，保证一寸不漏！”

刘主任点了点路肆，忽转过身，对身旁的一个男生道：“这就我刚跟你说的那个路肆……”

虽没说路肆怎么了。

他那神情，但凡做过语文阅读，也能读懂，大有教育这名学生引以为戒的未尽之意。

大家这才察觉，刘主任身边站了个没穿校服的男生。

只是老刘中年发福那身形一挡，看得不彻底，只隐约觉得白且高。白得几近发光。

副部长去底下检查，十六班的同学们顿时收回好奇的目光，如坐针毡，路肆踮脚摸了一把黑板上面，狭长的睡眼微眯起。

全是灰。

还分层次，老灰抹不动，新灰一抹空气里全是。

路肆转身，与讲台“左护法”位子的学弟对视了一眼。

学弟咽了咽喉结，小心翼翼孝敬他一张卫生纸。

路肆又看了眼窗外。

高二这栋楼面西，夕阳明晃晃照进，他本想望一下老刘有没有注意这边，却被晃得眼皮睁不开，略微移开目光缓了一下，视野的焦点便成了老刘身旁朝他望来的那个男生。

路肆眉头微蹙。

有点怀疑是否看错。

那男生长得非常……一时找不到形容词，帅嘛，是这样的，但似不全面……路肆忽然想到高一美术课上鉴赏的油画。

对了，他豁然开朗。

夕阳渡上油画般的光影，男生像画中人，精致且漂亮，五官的比例极好，宛如能工巧匠用心地一点点捏上去的，近不真实。

如果用他妹妹爱看的漫画形容，一张美型男主脸无疑了。

因此路肆很怀疑，以他对不感兴趣的东西便百米之内人畜不分的“薛定谔式”近视程度而言，是否是近视加了滤镜，才把人磨削皮了，还磨得眼皮都快看不见了。

眼皮……看太久了吧。

他回过神。老刘把注意力放在了那男生身上，没再看这边。

路肆接过那张纸捻了捻指尖。

逛了一圈的副部长回来了，路肆瞥了眼那排分数，惨不忍睹，改分时便在黑板一栏留下了那个A。

敲了下“左护法”的桌面，路肆低声：“等会儿去把上面擦了。”

学弟忙不迭欸欸，看他的眼神充满感激。

从高二一班重新改分时，副部长抬了下眼镜：“路哥，你们高三要进转学生了？”

路肆瞥了眼一班划分的卫生区域垃圾桶，懒懒地拖长音，“什么转学生——”

“就刚那个啊，和老刘一起的。”副部长想起什么，补了个重要特征，“长得特好看那个。”

路肆耷着眼皮瞥他一眼：“不是高二的吗？”

副部长：“高二来转学生，我能不知道？”

“噢。”

怎么不能是高一的呢，这话就没意思了，路肆没再问。

“我本来就不建议你转去二班。”来到教务处，刘主任指了指角落一排书，“每摞拣一本，这是你们这一阶段的复习资料。”

“应该暂时就这些了吧？”刘主任又问旁边跟着的老师，得到肯定的回复，便继续刚才的话题。

“高三有三个理实班，每个分部一个，二班平均成绩一直是三个理实班里最好的，但排进全级前十的尖子生不多，最主要他们班还有那个路肆……”

弯腰拣书的男生手指一顿。

抬起头，额前垂下一绺碎发，目光不明地望过去。

他的眼睛像玻璃瓶里盛的一泓水，映着天空一样空明的蓝。

“就咱们刚刚在十六班见到的那个学生，又高又帅那个。”刘主任端起茶杯吹了口茶叶。

“那孩子心眼儿倒是不错，人也聪明，就是心思不能全放在学习上，高三了还爱整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主要还带坏二班其他学生，有空没空就往操场野，一点高三的氛围都没有……”

刘主任一口没喝，端着茶杯又放下。

“小顾啊，你读二班可以，”他车轱辘念了一阵，落定一条结论，“就是得避开路肆，小心他给你带坏。来之前，顾总就跟学校交代过了，高三你主要是体验为主，别上一回学，就跟着人家学野了。”

顾放抱着书过来，没有吭声。

一旁的老师帮他数齐没有。

刘主任又端起他的茶杯，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顾放的肩：“小顾啊，你以前因为身体原因，没怎么来过学校，我跟你说的这些，都得记在心上啊。”

向来都是乖孩子的顾放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刘主任。”

班主任领着顾放走进高三二班的教室。

闹哄哄对卷子答案的二班群英们，抬头看见新同学，顿时鸦雀无声。

班主任先板着张脸：“走廊那头都听见你们的声音了！怎么？开学考试考满分了是吧？”

顾放注意到，班主任明明在训，底下的学生们却个个都笑嘻嘻的，后排有个瘦猴一样的男生还叫苦了一句：“老杜，这回数学卷子何方神圣出的啊？他读书时做这卷子能上一百三，我给他磕头！”

其他人无不应和。

老杜说：“少跟我鬼扯，你们严老师刚批完卷子，说路肆还满分呢，你咋就考不到一百三啦？”

同学们惊了，大呼“路哥牛逼”。

那瘦猴一样的男生又叫道：“怎么能拿路哥那个数学Bug比呢？这不一样，他要英语能上九十我就给他磕头！”

顾放发丝下耳朵轻动了一下。

其他人纷纷叫道：“陈艺你胆儿肥了哈，趁路哥不在踩他痛脚？小心路哥回来揍你哈哈哈哈……”

老杜拍了拍讲台，止住教室里愉快的氛围：“好了好了，介绍一下咱们班新来的转学生，顾放。”

早就有视线在这个外貌极惹眼的转学生身上转，这回终能光明正大。

老杜又介绍他是Omega，之前是外中的。

外中是本市一所知名私立高中。

顾放不太习惯一次被这么多视线注视，抿了抿唇，眼神不知该放到何处，便望向窗外。

从头检查卫生的倒霉学生会干部还没回来。他挤出一个微笑来，“大家好，我是顾放。”

好些男生女生红了脸。

这个Omega新同学好好看。

除了过高的身高，完美符合少男少女们对Omega的一切幻想。

“顾放啊，”老杜扫了底下一圈，“咱们班人不多，空桌椅还剩几个，你看看坐哪？”

顾放目光掠过那些空置的桌椅，落在最后一排靠窗最角落的空位，桌上码的书相比其他人少了不少，但能看出是有人的位置。

于是他指向空位的同桌：“就那儿。”

陈艺从数学折磨的海洋里抬头，指了指自己：“谁？我？”

不是坐空位吗？我不是人？

顾放嗯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窗边比较通风，麻烦你了，同学。”

陈艺：“……”那你咋不坐最靠窗的那个呢？

老杜也扫了眼那位置，上下评估了会儿，深觉有理：“就那儿吧，通风。陈艺你收拾收拾，等会儿就搬到萧远山旁边，他那儿不空着嘛，你俩玩得也挺好。”

陈艺与隔条过道的萧远山对视了一会儿，欲言又止，在老杜威严的目光下，将椅子挂到桌上，搬到了萧远山另一边。

顾放过来搬那套空桌椅。

“要我帮你不？”陈艺看了眼他的细胳膊，因为白显得过于纤细。

顾放毫不费力地搬起那套桌椅，说话都不带喘气：“谢谢，我一个人就可以。”

陈艺心道，这新同学虽然不客气，但还算有礼貌。

……怎么这俩词显得矛盾？

继续上自习。

顾放学同桌的模样把书在桌面上码好，铸成一堵小墙。他起先不理解为何空着桌洞不用，把书码桌上。等他拿出手机，才理解这堵墙的战略意义。

-到教室了？

顾放看了眼隔着过道的萧远山，他更过分，手机摆在桌上不说，老杜一走便把耳机戴上。还是有线耳机。

顾放稍微心安理得回消息。

-到了。

-你小叔今晚来接你，你们晚上几点放学？

-刘主任说，九点左右。

-好。

-你去忙吧，老爸。

-嗯，你在学校照顾好自己，不适应就跟班主任说。记得及时换阻隔贴，不舒服也一定要说。

-我知道了。

有人走到他面前。

顾放惊了一下，脑子一霎窜过高二十六班行云流水的操作，猛地拿书盖住了手机。

他心有余悸时，却闻到了极清浅的薄荷味，猝然抬头。

刘主任都承认的“又高又帅”的男生，此刻正站在桌前，微眯起眼，眼尾因天生狭长而显得凌厉。眼神却没睡醒，细看还添一丝迷惑。

“我走错教室了？”

顾放：“……”

路肆左右看了一下。

萧远山语气带着幸灾乐祸：“肆儿啊，还不欢迎你新同桌？”

陈艺哀嚎：“路哥！我也不想离开你的！但迫于老杜淫威，咱俩以后就只能做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了——”

语文背魔怔了吧。

路肆回了下神，终于意识到这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