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路柒和路肆这对名字,实在太明显。
夜里顾放辗转反侧,忍不住枕头捂住脑袋,鸵鸟似的。怪他太蠢,居然没能提前反应过来。
强制自己闭上眼睛,却一遍遍闪过发情期时自己不知好歹的画面。
啊——
顾放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所以为什么发情期会提前啊!
他回家后没敢惊动私人医生,自己测了测腺体处的信息素分泌度,还好,是在正常发情期范围内,抑制剂可以控制。
证明第三次手术是成功的,没出现大问题。
至于为何会提前,顾放感受着空气里渐渐冷淡下来的信息素气味,有了一点猜测。
离开路肆后,他的信息素分泌便逐渐稳定,直至发情期在今晚之内就结束。
他的发情期一向很短,总是草草来之,草草结束,并不像一个正常Omega。医生们都认为这是信息素分泌综合症的遗留。
这次亦是草率收场,却第一次有了来势汹汹的开篇。
顾放把枕头下压着的小卡片拿出,鸦翼般的眼睫惆怅地垂下。
花和卡片没能送出,在他的预料之内。
对路肆信息素的贪恋之深,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而他敏锐地察觉出,这种不同寻常的贪恋背后,蛰伏着某种他本能惧怕、不敢放任的倾向。
路肆清早抱着粉色箱子进来,嘴上还叼着一袋热牛奶。
教室陆陆续续来人,他的桌上却放了一个淡蓝色纸袋。
路肆猜想是哪个不好好学习的O送的,放下箱子后,漫不经心打开,便见一小束白色雏菊躺在叠好的校服上,并附有一张小卡片。
看见校服那一瞬,路肆便猜到是谁。
他先扫过同桌的位子,书包果然在,人却没影了——不知道是有事还是怕尴尬。
没请假,他发情期没事了?
路肆眉目淡淡,一面拆袋装牛奶的吸管,一面拣出那张卡片,偏头看去。
“昨晚谢谢了(小星星)”
指尖忍不住摸向那颗小星星,是手画的?很温柔的水彩画。
路肆轻扬一边眉,想起什么,边喝着牛奶边掏出手机,顾放头像的那颗星星果然和这个一模一样。
原来还会画画吗,路肆不经意地想。
早自习要打铃时,顾放才踩着点若无其事地进来。
他戴着黑色口罩,揣着兜,自然上翘的眼睫上似乎还凝着山蔼的寒气,从前门进来,一路引起同学们的偷摸打量。
路肆正戴上眼镜看黑板上的早读任务,随着顾放走近,目光也不由自主被他吸引。
他狭长的眼尾眯了眯,发现顾放不做表情垂下眼睫时,蓝色瞳眸因阴翳会透出一种无机质的冷。那令他想起昨夜顾放极冷淡、极平静的表情,以及那时本能产生的被冒犯感。
路肆很快抹去这番莫名的遐想,顾放坐下后,他从兜里掏出一袋热牛奶推过桌线。
顾放正在解口罩,上翘的眼睫扇了好几下,然后眼波亮亮地望过来。
“给我的吗?”他弯起眼,怕他反悔似的很快收下,“谢谢!”
过了会儿,顾放已经拆开吸管,却发现路肆的目光还停留在他脸上,单薄的镜片后,星眸微怔。
“怎么了?”语文老师已经来了,顾放趴下跟说悄悄话似的,“我脸上有东西?”
便见路肆懊恼地拨乱额发,扭过头,取下眼镜。
“没什么。”
只是觉得,他笑起来时眼睛很温暖,很动人。
很……好看。
“兄弟姐妹们!”早自习下课,学委拿着单子冲进教室,“开学考试成绩下来啦!”
理实班不愧是理实班,除了路肆照旧补觉以外,几乎所有人都很积极。就连顾放这个没考试的,等人不多了,都晃到前面认真看了看贴在墙上的成绩单。
二班总共四十多个人,路肆排到第四十位,年级在刚好百名以内的位置。
恐怕教过路肆的老师们,以后历届都会提他这个经典案例,以教诲学生们偏科是多么可怕——数学满分,理综有290分以上,接近满分,单看这些就让人由衷直呼学霸。
语文和英语就两科,再拉分也不能太拉吧?
但事实就是,仅凭这两门,便让路肆的满分和接近满分从前门楼子拉到了胯骨轴子。
语文已经尽到了母语者的脸面,稳定在刚刚及格的线上。
而外语则不需要脸面,直接折戟于及格线几分之遥。
单看这两门成绩,也很难让人相信这是理实班的学生。
顾放在成绩单前沉默良久,沉着张脸回去。
一个女生正在安慰她同桌:“没事,下次还有机会,开学考试就是摸个底,你跟你家长好好说,没事的……”
女生抬头看见顾放同样沉着张悲痛的脸,想也不想开口:“顾放,你也没考好?”
女生一说完便意识到新同学压根就没参考,尴尬之余实在不解,考都没考,那他悲痛个什么劲儿啊?
顾放垂眼瞧见靠在女生肩上的她同桌,齐肩短发埋着脸,肩膀微微颤动,好像就是那个叫舒南枝的文艺委员。
舒南枝……顾放回忆了一下成绩单,他的记性很好,隐约记得是在倒数第几名,都排到了路肆后面。
这成绩放全年级可以,在理实班就谈不上好了。
顾放有些担忧路肆的情况,回到位子上,瞧见路肆照旧没心没肺趴桌上大睡的模样,才舒了口气。
犹豫了阵,把一板旺仔牛奶放到了舒南枝桌上,同桌的那个女生瞧见了,对着顾放眨了眨眼。
大课间,老杜直接叫班长给顾放带了张假条。
果然如乐嘉瑜所说,小顾总跟学校打过招呼,他不必去操场上跟着跑步。
听着外面跑操的音乐,顾放有些无聊,便从桌洞里掏出复印的英语卷子,一一改起了错题,工整地抄到笔记本上——虽然这不是他的错题。
抄完后,估摸着山顶上的高三牲们也差不多跑完了,他提前点时间,去了趟卫生间换阻隔贴。
将撕开的包装丢进垃圾桶,突然听见外面来了几个学生,闲聊时提及他。
“就是说啊,其他Omega都能跑,就他不能?”
“你们不觉得吗?这个转学生特权也太多了,刘主任都特别关照他,他家什么背景啊这是?”
“上回十一班的那个乐嘉瑜不是来找他吗?看他们以前就认识的样子,乐嘉瑜家里不是特有钱?”
“啊……怪不得。”
顾放要推开隔板的手停住,一时进退不得。
而后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其他还好说,我是都不在乎——就是他来了之后,直接莫名其妙把我位子占了,害得我都不能跟路哥坐一桌了,倒霉死了……”
是陈艺。
顾放忽然觉得背脊有些冷。
路肆呢?路肆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或许他真的做得很过分。他的接近应该是理智的,有节制的,不越界的,不打扰到他和他身边人。
顾放垂下眼,几缕发丝滑下光洁的额头,遮住他眼中的落寞。
回到教室后,顾放也一直掩盖着这层可有可无的落寞。老师们都在评讲试卷,并没有谁来问他是否跟得上进度、听得懂讲解。甚至试卷,还是路肆帮他打印的。
刘主任之前便说,他是来体验高三生活,学习跟不跟得上没关系,不用焦虑。老师们不问,或许也是不想给他压力。
所有人都在主动或被动地退让他,顾放明知这会麻烦到很多人,这很无礼,有违他从小到大的教养,可他还是……不想离开十二中,不想离开二班。
不想离开这个位子。
想要继续任性。
如果陈艺不满,就不满好了。
顾放调整好了心态,手指漫不经心转了圈笔,单手支颐,假装不经意地斜过目光,落在正皱眉改语文主观题的路肆侧脸上。
如果有人想抢,就来抢好了。
顾放垂睫敛去阴翳,只要他们抢得到。
下午放学,顾放跟乐嘉瑜在校外吃过晚饭,在山顶操场上消了会儿食,便一个人去了文体楼三楼。
下午这段时间参加社团活动的人最多。
文体楼热热闹闹的,活动室里高一、高二的校服最多。顾放在中午就拿到了新校服,只是还没带回家洗,所以没换上,一脸轻松惬意的表情和这些学弟学妹们并无二致。
只是来到美术社门口,迎门撞见抱着一大堆工具的舒南枝。
“嗯?”顾放有些奇怪,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只好用了个你,“你要去外面写生?”
舒南枝抬头望她一眼,抿了抿唇,情绪有些低落。顾放清楚看见她的眼圈有些红,顿了一顿:“你……”
舒南枝很快整理好情绪,抬头笑了笑:“我是来退社的,只当了你一天同社社员,怪不好意思的。”
顾放想起下午自习课时,她曾被老杜叫去办公室,不免沉默一会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劝她喜欢画画的话,坚持就好?这可太说风凉话了,顾放不是她,也不会知道她所面临的境况究竟如何。
反倒是舒南枝接着说:“谢谢你今天送的旺仔啦!”
她笑眯起眼,模样是那种清秀的好看:“你也没他们说的那么高冷嘛,顾放。”
送走舒南枝后,那位高二的副社长徐菁脸上都不再明朗。
领着顾放挑位置,最后选到了舒南枝曾经靠窗的画板,徐菁叹了口气:“不知道我高三的时候,是不是也要退出社团……”
社长夏梓树在画板后抬起头,嘿嘿一笑:“我就不用啊,你进文体特长班不就也不用啦?”
高二的社长夏梓树是个极热情的Omega,顾放一进来他便直呼“新校草不愧是新校草,这不直接压倒全校长得好看的男生”,还挺没心没肺的。
“滚啊,”徐菁果然白他一眼,“我那画画水平,能考上大学就是奇迹。”
夏梓树理所应当道:“你文化课分高啊。”
徐菁叹口气:“南枝姐文化课和专业课估计都挺厉害的,可惜了她家长不让……”
夏梓树想得很开:“人各有志嘛。”
听他们拌嘴怪有意思的。顾放笑了笑,铺开画纸,将自己带来的水彩颜料晕开。
动笔前,他并没有什么想画的,只是看见窗外夕阳辉映的绿荫,觉得这颜色挺美,便依着画面调好了色。
铺完背景,上第二层色,他笔尖突然一顿,蘸了下颜料,在绿荫边点出了一张侧脸。
皱着眉的,绷着脸的,苦恼地看手中的语文试卷。
鼻梁高挺,下颌清瘦,皱起的眉细长而尖厉,少年与成年的气质杂糅,英气中透出一丝少年人独有的恣肆。
作画时他全身心投入,听不清外界任何一点杂音。直到画完才猛然清醒,笔尖一滞,在右下角凝下一团墨晕。
却不像失误,恰好落在试卷上,像画中人写错涂了一团黑。
顾放闭了闭眼,冷静片刻。
他以前便决定了,再也不画人物画的。
可对着画面中那张脸,到底舍不得揉坏丢掉。
只好边发呆边等着颜料风干,最后懊恼地压至画板最底下。
正打算重画。
突然哐嚓一声——
雷劈似的撕裂一响,从楼上传来,直穿天花板,炸得所有正聚精会神画画的美术生们笔一抖,直接抖出一道闪电似的弧线。
“靠!打雷了?!”
“卧槽!楼炸了?!”
美术社性别比例很“平衡”,几乎全是Omega,只有几个Beta参杂其中,吐起脏话来却一个比一个火爆。
“他奶奶的!又特么是楼上!”
“摇滚?滚他大爷!!”
“还有没有点公德心了?”
“我们活动室在楼下就得自认倒霉是吧?!”
顾放昨天就得知,楼上音乐排练室的隔音坏了,但学校迟迟没拨钱来修,非常扰民。
美术社又怂——虽然关起门来骂得挺凶的——但考虑到那群乐队成员都是些什么人,便至今只敢向学校反映,没能亲自上门讨理。
“好了好了,”夏梓树老好人地安抚大家:“退一步海阔天空,隔音年老失修也是学校的锅,别说,听久了还怪好听的。”
夏梓树的笑脸一直保持到下一个高潮部分突然炸到,炸得他正上色到一半的人脸直接划出了次元线——飞到对面的画板上了,直接祸害两个人的画,并间接毁灭了四个学生的校服。
夏梓树画板一扣,挽起袖子破口大骂:“奶奶的!”
“老虎不发威当我们是病猫?!”
“同志们!联合起来!冲上楼干他丫的!!!”
十几分钟后,美术社的同志们缩在楼梯间,看着前方的龙潭虎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不是我怂……”夏梓树咽了咽嗓子,“只是咱们一起上,容易全军覆没……”
所有人沉着脸,沉痛地点了点头。
四楼还没踏上,这时却有人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他们队长,就是那个路肆,据说连Omega都揍……”
“我们才是占理的那一方好吗同志们!”夏梓树恨铁不成钢地拍墙,“现在有谁?敢和我做冲锋的先驱?”
小O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顾放便在这时举手了。
“……我?”
再不举手,他真的怕自己绷不住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