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免
江闻皓很小的时候见过这款铃木王GS125,在当时也是贵东西,不是谁家都买得起的。但现在已经几乎被淘汰了,也就是在柳安这样的乡镇还偶尔能见得到。
覃子朝扣好头盔,肩宽腿长的他愣是把这辆老牌车衬托出了几分专业赛车的架势。见江闻皓还站在那儿,覃子朝冲他扬扬下巴示意他上车。江闻皓把吉他又往肩上斜挎了下,跳上后座。
覃子朝隔着头盔:“抱着我腰。”
江闻皓才想说老车开不快,覃子朝直接拉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腰上,随即一踹启动杆,拧动油门,铃木王发出一声长啸,像个脱弦的箭般“嗖”地冲了出去。
晚风不断迅速地从耳边略过,发出呼呼的响声。
摩托车卷着尘一路飞驰驶离了柳安县,又在乡道上跑了会儿后转入了盘山路。
江闻皓朝天边看去,发现晚霞恰好到了最深的时候,铺在山间将视线里的一切都染上了橙红。
他突然产生了种就这样一直跑下去,永远别停的念头,把所有一切通通甩在后面,无论好坏,都不要了。
覃子朝稍微放缓了些速度,在后视镜里瞄了江闻皓一眼,语间带着笑意:“你是不是害怕?”
江闻皓回过神,皱了下眉:“瞎扯。”
“那你抓我抓这么紧干嘛?”
江闻皓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快把覃子朝的衣服揪破了,想要松手。却被覃子朝连忙制止:“别,容易出危险。我开慢点。”
“不用。”江闻皓淡淡开口,头盔下的眸色颤了颤,闭上眼睛,“加油门,覃子朝。”
覃子朝笑了下:“你确定?”
“嗯。”
……
两人经过了一片面积很大的梨园,绕过一片河塘又爬了一段坡,江闻皓总算看到了人烟。
此时的天已经完全暗了,乡村里弥漫着柴火的味道。水塘里的青蛙和草间的鸣虫像在抬杠似的玩命叫着,一点都不怕人。
覃子朝将车停在一棵杨梅树下,摘掉头盔喘了口气:“到了。”
江闻皓看着眼前一栋亮着灯的平房,这才想到自己来的路上都忘了给覃子朝的爸妈带些见面礼。
“叔叔阿姨都在家?”
覃子朝往前走的步子顿了下:“只有我妈。”
屋里的人大概是听到了动静,掀开门帘。见是覃子朝回来了后,高兴地喊了声“朝朝”,从屋里迎了出来。
“怎么这个点才回来啊?”说话的女人穿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碎花薄衫,头发在脑后随意挽了个髻,手上拿着团黑色的毛线和两根毛衣针,眉眼和覃子朝有几分相似,但要柔和得多。
“陪同学去了趟县里,回来晚了。”覃子朝缓声解释,在看到女人手里拿着的毛线后,语气带了点责备,“不是不让你在天黑的时候打毛衣么。”
女人摸了摸覃子朝的头,温柔地笑笑:“你上次换的灯泡可亮了,看得清。”
接着,她注意到了覃子朝身后的江闻皓,疑惑地看向覃子朝:“这是……你同学吧?”
覃子朝点点头:“我们班上的,叫江闻皓。”
“阿姨好。”没等江闻皓把话说完,女人已经上前拉住了他的手,眼睛弯起来,“朝朝还是第一次把同学带回家呢!饿不饿呀小皓?云姨做了饭,就等你们回来吃呢。”
江闻皓听着这个自称“云姨”的人喊他小皓,盯向她唇边浅浅的梨涡,一时间有些怔神。
脑海中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抱着吉他的身影迅速闪现,与眼前的人重叠。
云姨张罗着他和覃子朝进屋,让他们赶紧去洗脸洗手,自己则是去到院子外简易搭成的厨房里给他们热饭。
覃子朝家比江闻皓想象中的还要窄小破旧,一里一外两间屋,加起来还不如他家的车库大。外厅的墙角摆着张老式木板床,被个大木柜隔出相对半独立的空间。
为数不多的家具陈设一看也都是上了年头,光那面贴着两只鸳鸯的镜子,江闻皓也只有在年代戏里才见过了。
好在屋子被收拾的很干净,石灰地上看不到一点灰尘,还有股淳朴的皂角香,一看住在这里的人平时就总爱打扫。
覃子朝放下书包,安排江闻皓洗完手,就让他先在饭桌前等着,自己去到院子里帮他妈妈的忙。
江闻皓在巴掌点大的屋里转悠了两圈,便倚靠在门框上朝厨房看去。
说不上多明亮的暖黄色灯光下,覃子朝将云姨拉到身后站着,接过她手里的锅铲熟练地翻炒着灶上的菜。
云姨被他高大的身型趁得更加瘦小,搓着手大概是在想她还能干些什么。最后在藏蓝色的围裙上擦了擦,抬手帮覃子朝抹去了额上的汗。两人时不时交流几句,很愉快的样子。
具体说的是什么江闻皓也听不清楚,他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两人,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但也一直没有移开视线。直到覃子朝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回头朝他看了一眼。
两人的目光短暂的交汇了下后,江闻皓才偏头避开,坐回了餐桌旁。
晚饭很简单,都是最最普通的农家饭。但江闻皓知道,云姨因为他的到来,还是尽了最大心力去做。那盘黄瓜炒蛋里的黄瓜是她刚刚专门又到地里去摘的,而原本清炒的豆角里又被覃子朝切了好些肉丝进去。
“来来小皓,让你等久了啊!”云姨边端菜上桌,边给江闻皓盛了一大碗杂粮饭,话语间带着真诚的局促,“小朝跟我说你是从大城市来的,你看,阿姨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招待你,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谢谢云姨。”江闻皓接过饭碗,在云姨担忧又抱歉的注视下夹了筷子黄瓜炒蛋放进嘴里,“好吃,家里吃不到这么新鲜的。”
“那就好那就好!”云姨总算舒了口气,又露出她颊边的梨涡,“子朝也快吃。”她说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匆匆转身走到五屉橱前,弯腰从里面取出了一枚铁糖盒,递到江闻皓面前打开,“喏,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糖盒里装了些散装的瓜子花生大枣,还有几块锡纸包的老式酒心巧克力和大白兔奶糖。
也不知是放得时间太久了没舍得吃,糖纸褪色,还是买到了山寨货,“大白兔”写成了“大白免”。
“妈,正吃饭呢给他吃什么糖?”
“也是!那我放在这儿,你们吃完饭再吃啊!”云姨专门挑出她觉得包装最漂亮的糖放在江闻皓面前。这才坐回桌前,不停往江闻皓和覃子朝的碗里挑肉丝。
“云姨,你自己吃。”
“欸!我不太饿,你们多吃点,长身体呢。”云姨端着碗,也没怎么动筷子,看着江闻皓的眼神十分感慨,“大城市里来的孩子是不一样啊,长得多好看呐!皮肤比小姑娘都好!”
江闻皓闻言扯了扯嘴角,他其实最烦别人说他白,更烦人说他长得像小姑娘。记得小学二年级班上有个小孩儿跑来摸他脸,还学着电视剧里的台词说了句‘给爷香一口儿’直接被他打进了医院,脑袋上缝了个三道杠。
但这话从云姨嘴里说出来,江闻皓虽然还是觉得别扭却也没生气,更没摆脸子。只是又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含糊地应了句:“遗传吧。”
三人吃完饭,云姨起身收拾桌子,被覃子朝按住:“你歇着,我来就行。”
云姨见拗不过,注意力就又回到江闻皓身上,示意他快吃桌上的“大白免”。
“别吃了,等我洗了碗带你摘杨梅去。”覃子朝绕过江闻皓时,顺手搭着他的肩,凑近用只有他俩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那糖过期了,我妈一直当好东西放着舍不得吃,不知道。”
云姨看着俩大小伙子在对面说悄悄话,觉得挺逗,面带笑意地站边上。
覃子朝伸手要帮江闻皓把糖拿走,江闻皓却先一步剥去糖纸,若无其事地将奶糖塞进嘴里。
“好吃。”
覃子朝略怔了下,看向江闻皓的眼神有些意外。
江闻皓用舌头顶了顶口中那块香精勾兑味明显的“大白免”:“走了洗碗去,完了带我摘杨梅。”
……
水池边,覃子朝挽起袖子将碗碟上的水甩了甩,擦干码好放进厨房。江闻皓全程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嘴里的劣质奶味甜的他直倒牙。
“怎么还在吃?”覃子朝一回头就发现江闻皓还在吃糖,本能地把手放在他嘴边接着。
江闻皓顿顿,抬眼斜着覃子朝。
覃子朝又蹙眉催促了下:“吐了。”
江闻皓见对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怪,点头冲他扬了扬眉:“伸手干嘛,张嘴多好。”
覃子朝这下才反应过来,摇头笑了下将手收回去。
江闻皓囫囵将化软的奶糖嚼嚼咽了,转身对覃子朝说:“不是要摘杨梅么?”
“嗯,我去拿个筐。”覃子朝将袖子捋下,见江闻皓已经朝院子里的杨梅树走去,暗中松了口气,只觉得耳朵莫名其妙有些发烫。
什么时候这么开不起玩笑了,他暗暗嘲笑自己,跟了上去。
……
室外的温度并未随着夜幕加深而变得凉爽起来,反而更加闷热。
潮热的风裹在皮肤上,黏糊糊的,着实称不上舒适。
覃子朝往远处绵延的山脉看了眼:“像是憋了场大雨,咱们抓紧时间。”话毕身手敏捷地爬上了杨梅树,冲树下的江闻皓伸出手,“剪刀。”
江闻皓递过剪刀,看着覃子朝拽过一大串红彤彤的杨梅将其剪下,扔进他举着的竹筐里。
在此之前,江闻皓从没吃过现采摘的杨梅,忍不住摘了一颗放进嘴里,瞬间就被酸甜可口的汁水溢满了口腔。
覃子朝又剪了好些杨梅放进筐里,从树上一跃而下,自己也捏起一颗扔进嘴里嚼了嚼:“嗯,熟透了。”
杨梅的滋味盖掉了先前“大白免”的甜腻味,江闻皓忍不住又连吃了好几颗,被酸爽的果汁冲得眯起了眼。
覃子朝很少见到这位总冷着脸的小少爷露出现在这副带着点稚气的表情,月牙眼半眯着,腮帮被杨梅顶出了一块小小的圆,让人想要上前戳一下。
江闻皓吐出果核,就看到对方正用一种看小动物似的眼神注视着他,脸瞬间就又僵了。
“你那什么眼神?”
覃子朝收回视线,弯腰拾起竹筐:“走了,这么多应该够你吃的。”
江闻皓“嗯”了声,两手插兜地跟在覃子朝身后朝屋中走去。
梁下,覃子朝将竹筐放在门边,回头看了江闻皓一会儿,温声道:“谢了啊,江闻皓。”
“什么谢……”
江闻皓话说到一半,意识到覃子朝说的应该还是过期奶糖的事,垂着眼无所谓地耸了下肩,“不用,云姨也是好心。”
一只手忽然伸到他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好孩子。”
带着身高碾压的动作依旧让江闻皓倍感不爽,他闭了闭眼,面无表情:“覃子朝,你当我是狗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