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令人紧张的午餐
——然后被骂了。
准确地说,是布鲁斯垂着头,被阿尔弗雷德用一种非常优雅的语调进行乍一听还算有节制的嘲讽。我只是一个在旁边站着的无辜小孩。
“我非常理解老爷面对不可阻拦时间流逝后,相较以前对饮食有了一定厌倦。但我想在楼下还有等待午饭的青少年时,您应该更早地出现在餐厅里,让他们享用温度更合适的餐品。”
“抱歉,阿福。”布鲁斯没有什么解释,只是接受了阿福的责怪。
我领悟了一下阿尔弗雷德的意思,发觉好像是“菜要凉了!”。
阿尔弗雷德转而和蔼地看我:“不知道艾薇儿小姐喜欢什么,希望这里的菜品能符合您的胃口。”
“嗯嗯,我想一定会的。”我点头。
阿尔弗雷德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布鲁斯趁机用手肘碰了碰我,对我露出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又在阿福突然回头的时候立刻收起表情,严肃地对我说:“去餐厅吧。”
好怪。
看来我们韦恩老爷在这栋大宅里的地位不是最高的,这位潘尼沃斯先生才是。
其他同龄人已经在餐厅中依次做好了,留下了上座、上座旁边的一个座位,末尾处的两个座位。格雷森在上座旁边的旁边向我招手:“艾薇儿,这儿!”
我发现这就要和布鲁斯坐在一起了,有点不情愿。但布鲁斯半搂半推地把我往那个座位带去,是松垮的虚搂,力度很轻,挥一下胳膊就能挣开的程度,请求的意味远大于强迫。
这让我有点陷入了为难。如果是全然不管,那我估计就会坐到离他远点的地方;如果是强硬的要求,我会立刻拒绝他。现在这种试探性的接触让我一时卡壳,不确定自己应该以什么方式对待。
说到底,胎生生物的家庭关系中,父女究竟应该是种什么关系啊?我对此并没有什么概念。
我迟疑了一下,这二三十步路的距离就过去了,桌上所有人都在看我,这让我有点觉得自己很有坐下来的必要——之前二三十步都没有什么反应,现在才反对好像有点太晚了。
算了。
我绕到椅内,刚想调整椅子,身后的布鲁斯就替我移动到了合适的位置。我扭头向上看一眼,与他带着笑意的眼神对视。
“我的荣幸。”布鲁斯说。
我不是很情愿地补了一句谢谢。
格雷森点了点头,有点欣慰地评论:“看起来没有吵架?”
“因为有比吵架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我吐槽一句,然后不愿再提。
然后我低头看了眼面前的食物,发觉了也很恐怖的问题。
第一,我今天不饿,潘尼沃斯按照这些地球发育期青少年准备的食谱肯定远超过我的摄入能力,哪怕是表演也吃不下这么多,我的胃袋不可能塞下。第二,这些东西都是……什么?怎么吃的?为什么有这么多餐具?
我恐怕我的困惑部分没有被克制住,因为身边的格雷森又开始凑近小声问我了:“怎么了?”
四周的闲聊声音大了点,我听到对面的提姆和布鲁斯说起了明天的董事会会议,布鲁斯以含糊逃避的语调推拒“由你全权负责嘛”,提姆坚持需要他出场,两人就这个问题开始了劝说和推拒。芭芭拉和史蒂芬妮说起了警局的新案件,间或有尸体、动机、追捕之类的关键词,偶尔听到卡珊德拉的一两个语气词。
现在是闲聊时间吗?好吧,那我是不是也该加入其中?
“没……只是餐具都很漂亮。”我试图掩饰一下自己不会吃饭这件事,“看起来很精致。”
“阿福特意拿出的古董描金花纹盘和雕花银质餐具,韦恩家族传承。”他顺着我的话介绍,“每个人第一次来这里,阿福都会拿出这些珍藏。好久见到了,真怀念啊。”
压力更大了。根本说不出“今天已经饱了”这种程度的拒绝,而且这种拒绝明显是让人生疑的。
只得先解决第二个问题。
“听起来好珍贵,都不知道该怎么用了。”
“哈哈,那么‘不会用’的人数又增加了一个。我、芭芭拉、小杰鸟、史蒂芬是第一次不会用的那派,现在加上了你。”格雷森很轻易地接过了话题,仿佛这不是一件尴尬事似的,“提姆、卡珊、达米安是会用的那派。从人数上裁决,我宣布‘不会用队’赢了!”
“至于布鲁斯——”他向主座的方向指了指,“他连出门吃汉堡都会自带刀叉,超越了世界上的所有人,独立地成为了一派。”
汉堡是什么?一种不能用刀叉吃的食物?
“虽然不知道你们之前在聊什么,但迪克,没有必要特意大声说出这一句话。”布鲁斯在推拒董事会的间隙,抽空回答了一句格雷森,“只这么做过一次,而且已经被你们嘲笑足够长的时间了。就不能维护下我的形象吗,迪克?”
“你今天的打扮不像是在意形象的样子。”
“至少没有穿睡袍!”
提姆笑了一声,史蒂芬问刚刚发生了什么,于是提姆向女孩们解释了,又引发一阵笑声。看来这还是个家庭保留笑话。
我突然觉得自己不会用这些餐具,确实不是什么大问题了。我至少没有在这间餐厅里穿过睡袍。
格雷森热心教我如何按顺序“轻柔使用”这些餐具,我仿照着他的动作,有了一些假装自己会吃饭的底气。
“按照正餐规格说,应该是有正餐刀、正餐叉,汤匙、茶匙、甜品匙,色拉叉、蛋糕叉之类——我有没有漏掉什么——哦,还有面包刀,左上角这个。一般是从外到里使用。”他每说出一个名字就指向对应的餐具,我尽力去记,“但是在这里用不着这么拘束,用你顺手的就好。一个勺子吃完全餐也没什么,只要你做得到。”
“不会不合礼仪吗?”
“嗯……肯定是不合礼仪的,出去参加宴会最好别这么做——这也是我不想太韦恩的原因,社交很累。”格雷森笑了笑,“年轻时的阿尔弗雷德也肯定不赞同这样的行为,但现在嘛——阿福不会在意这种小事了。”
“为什么?”
“嗯……比起一个布鲁斯和这么多孩子能惹出的麻烦,只是用一个勺子吃饭又算得上什么。”
我条件反射地看向布鲁斯,他现在已经进行到了瘫在椅背上装作听不见德雷克逼迫的样子,觉得好像非常合理。
潘尼沃斯先生真是辛苦了。
在我拿着勺子舀不知道什么东西做成的浓汤时——顺带一提,腥味对我来说有点重,但看桌上其他人自若的样子,我也无法将这种感觉表现出来——格雷森另一边的戈登向我搭话。
“嘿,艾薇儿,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全名,迪克他们没有告诉我。”她说,“能冒昧问一下你的姓氏和中间名吗?——如果有中间名的话。”
“我也不知道,布鲁斯没有告诉我。”格雷森附和着,问我,“抱歉,我忘了询问。”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把剩下半勺汤喝完,勺子放回去,拖延时间而思索怎么回答。
胎生生物因为有家庭关系所以有姓氏,这点我是知道的。但是树生种连父母的概念都没有,自然也不会有姓氏。在宇宙中和其他胎生生物交流时,方便起见我们会给自己名字后冠姓瑞文戴尔。瑞文戴尔既是星球的名称,也是将我们如同果实一般结出的世界树的名字,还是这棵树所在的地点,幽谷。这不是一个真正概念上的姓氏,只是树生种的约定俗成。
如果我是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在宇宙中穿行,那么遇到需要给自己冠姓的场合时,我会自豪且习惯地管自己叫“艾尔威·瑞文戴尔”——但要命的是,现在我应当是一个地球人,而胎生地球人确实不该有个外星姓氏。但凡是对外星稍微有点了解的都能查到瑞文戴尔这个星球,而布鲁斯资助了一整个正义联盟,这个正义联盟的总部还在太空上。
戴尔女士给我编假名的时候怎么不附赠个姓氏?
我思考片刻,最后决定放弃思考,相信戴尔女士不会坑害我。
我老老实实地说:“我没有姓氏,只有名字。”
“……”
“啊?”
“真的?”
“怎么会?”
“为什么?”
我抓住了德雷克那个理智的“为什么”,把问题推到了戴尔女士哪儿。
“不知道,但我的母亲确实没为我选择姓氏。”我神情自若地接受他们的疑惑。
没有选择假名姓氏确实也算“没有选择姓氏”,不算撒谎,没有负担。
“那么,你的母亲有姓氏吗?”
“有的。”
胎生生物询问姓氏时统一回答瑞文戴尔,这当然算有约定俗成的姓氏,不算撒谎,没有负担。
“我能冒昧询问一下你的母亲姓什么吗,艾薇儿?”
德雷克追问,我感受到了刚刚布鲁斯受到的那种逼迫感。
于是我转而询问,逼迫布鲁斯:
“布鲁斯还记得她姓什么吗?”
被问到的布鲁斯:“……”
所有人的眼神,不由也从我身上转到了布鲁斯身上。整张餐桌的注意都被成功转移了片刻。
“好吧,你不记得了。你连她的名字都肯定是刚刚才想起来的——甚至没能想起来。”我叹气,“你自己去回忆她的全名叫什么吧,布鲁斯,我不会以任何形式让你知道的。”
“我还以为你们没吵架呢,原来是已经经历过一次吵架与和好了。”格雷森惊叹,“你轻易做到了不少人心碎后才能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