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ecdote
Anecdote:5.
许砚谈这才正眼看岑芙。
站在自己斜前面的女生瘦瘦小小的,棕色的工作服描绘着她脆弱单薄的肩线。
黑发随意地向后扎着,黑框眼镜压住了她的眼眸和鼻梁,一眼看过去只记住一张并不出众的苍白小脸。
还有那咬紧的下嘴唇,咬得唇瓣都泛白。
跟他多欺负她了似的。
矫情。
她浓密的眼睫上好像还挂着没干的湿渍,此刻躲闪着他的目光,实在蹩脚。
却又实在有欺骗性。
他唇角的旋涡逐渐加深,眼底却依旧冷漠。
“冰美式,中杯。”
许砚谈见岑芙像个埋头的鸵鸟,头都快低进地缝里了。
他屈指,用关节在桌面上叩了两声。
岑芙下意识闻声抬眼,被他得逞一眼攫住。
猝不及防,她被他的眼神烫到。
许砚谈神色中的戏弄昭然,挂着淡薄的坏笑。
“多加冰。”
她连忙又低了头,开口颤抖:“好。”
岑芙手指在手机上使劲摁着,后背沁出了汗。
她拼命暗示自己要冷静。
毕竟她现在素面朝天,跟那晚的形象天差地别。
岑芙万万想不到,换了个城市还能再遇到这个人。
她很难从他真假难辨的神情里读出他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
早在两个月前,岑芙就感受过这人压倒性的气场。
这个人的锐气,阴鸷,森冷。
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
许砚谈生来魂魄里对其他人的压制力,是不容置喙的。
锋芒毕露。
“俩这个蛋糕,然后一个红茶的一个生椰的…”胖猴当然不知道那两人发生了怎样一番的眼神纠葛,举着菜单跟她点单。
岑芙低着头把他们点的东西记下来,给他们号牌,拿起三张菜单迅速转身溜回吧台内。
她现在就祈祷他们能赶紧走!
她把出单条打出来的时候,看见外面又来了一个年纪相仿的男生,不过衣着打扮都不太像正经学生,扎了个脏辫,身材魁梧一身腱子肉。
“咱不会…等他呢吧?”小杨率先看见他。
胖猴揽住小杨的肩膀,坏笑一声,悄悄说:“今儿好戏的主角之一。”
他进来以后扫了一圈,最后眼睛落定到许砚谈这一桌,直直冲着他们走去。
方奥南昨晚上在迪厅玩了一宿,酒还没完全醒就被叫出来。
他走到他们那桌,拉开椅子吊儿郎当地坐下,看向许砚谈的眼神里含着几分忌惮,“找老子干嘛。”
“怎么跟砚哥说话呢。”胖猴揽住他肩膀,晃了晃,笑得并不友善:“三天没挨打又皮痒了是吧。”
……
“咱们店今天早上净来些奇怪的客人。”纤纤看见远处那个脏辫男,瘪嘴道,她指了指那边:“亲你去打包一下外卖的单吧,这边我做就行。”
早上的时候,咖啡店店里人少,但是外卖的单子却很多。
岑芙把手里的活交给她,去领餐台那边打包。
领餐台的位置距离许砚谈那桌很近,岑芙干活的空隙间余光能瞥见那边。
许砚谈那桌的东西做好了,岑芙在系统上叫号,他们桌子上的取餐器就震动起来。
胖猴看了一眼,拿起取餐器带着小杨去取东西,他拍了拍方奥南的肩膀:“正好再给你点杯喝的,算哥请你了。”
方奥南被许砚谈“教育”过,怎么说也算不上能坐在一桌和和气气喝咖啡的关系。
他有些瘆得慌,方奥南看向自己面前许砚谈,警惕地问:“到底找我干嘛,有话直说。”
许砚谈窝在沙发椅里,晨间的光透过咖啡店一侧的玻璃窗,打在他身上,些许金色的光勾勒着他侧脸锋利的轮廓。
他颔首,指腹磨挲着右腕戴着的腕表表盘。
金属表盘在他的擦拭之间反射着慑人的光。
许砚谈耷拉着脸,掀眸睨他,轻挑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儿:“请你喝咖啡啊。”
方奥南坐在原位,如坐针毡,快疯了。
他咬牙切齿:“我他妈又怎么招你了,是爷们儿就痛快点儿不成吗。”
许砚谈很享受对方这股畏葸自己到浑身难受的模样。
他轻哧一声。
“放松。”他语气拖腔带调的。
表盘里的指针一分一秒地滚动着齿轮。
“真就请你喝咖啡。”许砚谈说。
方奥南真想一拳给上去。
他妈的…真他妈的了!
你许砚谈是那种没事闲的蛋疼早上七点钟请人喝咖啡的人吗!?
……
胖猴和小杨到领餐台跟岑芙多加了一杯咖啡,她说他们可以回去等,所有东西都齐了会叫他们来取。
“不用我们就在这儿等会儿就行了。”胖猴对她挥挥手。
岑芙点头,随他们便。
他们这边还差两杯咖啡,岑芙就隔着台子打包别的单子,做自己的事。
小杨倚靠在台边,回头瞅了一眼那边对峙“一疯一笑”的俩人,忍不住问自己大哥:“猴哥,砚哥为啥请方奥南过来啊。”
“咱跟他关系不是不好么。”
“哼。”胖猴手里玩着凭单,坏笑一声。
岑芙按照凭单对照饮品默默打包,但其实竖起耳朵在听八卦。
她低着头,就听着面前这两人说话。
“方奥南有个女朋友,叫李歆。”
“哦哦哦。”
岑芙包好一个外卖袋子:嗯…
“李歆有个男朋友,叫王京。”
“嗯??”
岑芙低头擦杯子:……脚踏两条船,厉害。
“这仨人跟砚哥有啥关系呢?”
“这不正要说么。”
“李歆在公共场合勾搭砚哥…还摸了…咱哥大腿。”
“就在她男朋友王京眼皮子底下。”
“然后这个王京打电话骂咱哥。”
小杨倒抽一口冷气。
站在一边打包外卖饮料的岑芙手一抖,无声间瞠了瞠眸子。
剧情还能这么发展?
“结果他在台上看了一个正着,自己女朋友明目张胆在眼皮子底下勾搭别人,咱理解,换我我也生气。”
胖猴耸肩,“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是李歆犯骚。”
“别看那王京,看上去文质彬彬白白净净的,急了就跟疯狗一样。”
“不知道从哪来的砚哥电话,打过来就是一顿脏话输出,含妈量极高。”
“什么话都敢往外骂。”
“我们还在外面吃饭呢,他接起一个电话,听了两秒,直接放在桌子上开了免提。”
“那些话脏得我听都绷不住了,结果许砚谈全程云淡风轻,跟在茶楼里听曲儿的大爷似的。”
当时。
等他骂到“你个狗娘养的!你妈死了你!”这里的时候,许砚谈忽然扯起唇角,毫不收敛地笑了。
他这么一笑,胖猴慌了。
许砚谈平时摆臭脸才是正常状态,只要这人一笑…
一定会有人遭殃。
“你知道这人当时说啥么。”胖猴一想起都想笑。
“他都骂累了喘了,结果许砚谈给他不急不慢撂了两句。”
【行啊,了解不少。】
【还有别的花样儿么?你那几套连招哥们儿有点听腻了。】
“哧。”轻飘飘一声毫无征兆响起。
胖猴和小杨齐刷刷抬头,看向面前的岑芙。
岑芙意识到自己没憋住笑出声了,梗着脖子,揉了揉鼻子。
她小声狡辩,故作常态:“抱歉,有些感冒。”
小杨挠挠头,“你说的我都懂,那这跟方奥南有什么关系啊,哥你跑题了。”
岑芙把他们这桌点的饮料咖啡都放到托盘里,一边过来一边心里附和:对啊,说了半天。
那三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跑题?”胖猴接过岑芙端来的托盘,他们的餐都齐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这小弟,阴森森一笑:“待会儿,没到点儿呢。”
“待会儿,你就知道许砚谈这个b,到底有多坏了。”
岑芙望着那两人端着托盘离开的背影,她偏视线,悄悄看了一眼迎着阳光坐在那儿的许砚谈。
挑了下眉,兴趣渐起。
又一个外卖小哥从外面急匆匆过来,“你好,饿了么56!”
岑芙回神,把对着号码的外卖袋递给他。
“在这儿,您小心轻拿。”
*
方奥南端着塑料杯嘬着咖啡,苦的他龇牙咧嘴。
坐在两边儿的胖猴和小杨一边喝咖啡一边吃蛋糕,美滋滋地聊着闲天儿。
许砚谈单手捏着中杯的冰美式,里面的冰块随着动作摇晃出声。
过了一会儿,他斜眼,递给胖猴一个眼神。
胖猴突然放下餐具,揽住方奥南的肩膀,抹了抹嘴:“哥们儿,咖啡好喝吗?”
方奥南身在虎穴哪敢说不啊!他咬着腮帮子,瞪他:“好,喝。”
“好喝就成。”胖猴拍拍他后背,然后抢过他的咖啡一个甩手,直接扔到了脚边的垃圾桶里。
“行了,你可以走了。”他说。
方奥南:?
方奥南“啪”拍着桌子站起来,怒视扫了一眼他们三个,撂下一句“你们真行”,甩手往咖啡店外面走离去。
岑芙站在吧台里面,看着那边发生的一举一动。
许砚谈右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手里半垂捏着吸管杯,侧着身望向店外。
下一刻,就在店门外,精彩的画面发生了。
方奥南刚出咖啡店,迎面就看见个熟人。
熟得不能再熟。
前两天还跟他在酒店撒娇要买香水的女朋友,现在被一个穿着衬衫的小白脸搂着腰走过来。
李歆穿着低领衣服,脖子上的痕迹不能再明显,恨不得告诉所有人她和身边人昨晚上都在做什么。
“李歆!!”方奥南怒火攻心,一瞬间气得头发昏。
李歆被这一声吼得吓了一跳,看见方奥南的瞬间脸色瞬间白了。
前两天怒骂许砚谈祖宗三代的王京的问她:“他谁啊。”
方奥南冲着王京就揍了过去:“我草你大爷!”
王京根本没有预备,直接被他一拳擂到地上。
李歆被吓得腿软,赶紧去拦他,结果被正在气头上的方奥南一把推得趔趄,高跟鞋一歪,崴脚摔在地上:“啊!”
“你他妈跟我说家里管得严出不来!?都他妈放狗屁!”方奥南骂她。
王京也并非表面上的儒雅文弱,他一下子被人揍倒在地,很没有面子,爬起来上去就和方奥南厮打在一块儿。
两男一女的纠缠在咖啡店外面开演。
岑芙站在店里,手里的抹布掉在吧面上。
看傻了。
店里的歌单好巧不巧放到一首经典的歌剧古典乐。
歌剧《比才:卡门》的插曲——《Carmen:ArtⅠ》
配合这跳脱欢快的古典音乐,这一幕更显得戏剧化。
许砚谈歪靠在椅子里,享受着温暖的清晨阳光。
他扭动手腕,冰美式咖啡在杯中慵懒地摇晃。
窗外的王京被揍得鼻青脸肿,窗内的许砚谈心安理得地呷着咖啡。
王京看到了店里的他,一边流着鼻血一边瞪大眼睛指着他,嘴巴张张合合,声音被玻璃隔绝。
许砚谈咽下一口咖啡,对着吸管杯眼神露出几分赏识。
似乎觉得这咖啡味道不错。
下一刻,他望向窗外。
对着王京和李歆,举了举自己的咖啡杯示意。
许砚谈勾着唇角,用口型缓慢道:“早安。”
吊儿郎当,顽劣至极。
他转头,对着笑不拢嘴的胖猴和小杨说:“接着吃。”
当店外发生那般热闹场面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外面。
许砚谈却向吧台掀眸而去,指腹磨挲着咖啡杯子的塑料杯壁。
视线穿过诸多障碍,落在抻着脖子正看戏看得起劲的岑芙身上。
因为刚才听见一些“前情介绍”,所以岑芙这戏看得更加津津有味,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忘了收敛。
看着看着,她总觉得身上有股别扭的感觉。
岑芙下意识往附近看了看。
下一秒,她对上他谑然深邃的眼,两人视线毫无预兆地隔空撞上。
被他逮个正着。
岑芙肩膀一缩,眼睛翻上天花板,急匆匆背过身。
抹布被她扔进洗手池涮洗。
她回忆亲眼见到的那一幕。
她无声笑了下,弯起的眸子流过几分黠然。
心真黑。
报复别人却完全不脏自己的手。
岑芙想起他端着咖啡,像看戏一样看窗外时,薄薄的眼皮耷拉着,眉眼吐露愉悦。
仿佛那些喧闹与自己毫无关系。
这人,太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