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听着箱子里的试探敲击动静,冯梦玉心惊得不敢继续靠前,更不敢冒然出声。
眼前状况实在超出她的预料,父亲因贪遭贬黜,本该与朝堂诡谲再没任何干系,可怎么会忽的与一帮黑衣人牵扯上?
正思寻不明,她忽的察觉眼前动响似乎已引得书房内的戒备,见状,冯梦玉眼疾手快,迅速匿身于后面可遮蔽的矮丛中,紧接就看父亲卧房的门被打开,有几位黑衣人从里出来先是四周环视一圈,之后又仔细检查木箱状况,确认无异样后,他们这才重回禀告。
冯梦玉困惑了下,目光也盯住那藏人的木箱,不明宁姑娘方才对自己声厉,可为何现在又不肯出声,正琢磨着,她却眼见有一黑衣人去而复返,站定后抬腿就往箱板上用力踢了一脚。
听到里面一声忍耐吃痛的咽声,冯梦玉这才明白,宁姑娘在里面的情况显然并不好。
而那黑衣人此刻也冷冷开了口:“小贱人,你再敢故意示弱勾引主上,我便划花你的脸!给我老实点!”
听得声音,冯梦玉瞬间辨得这位身量高挑的黑衣人,竟是女子身份。
她吃惊地张大嘴巴,却不明她口中所说的‘主上’,究竟是指尊主大人,还是另有其人。
冯梦玉继续抻脖探看,很快就见父亲毕恭毕敬地礼待着一位年轻男子从房间内走出,冯梦玉忙屏气眯眸,当下仔细辨了辨,很快认出此人就是先前为太后娘娘拜寿的东崇使臣。
而那年轻使臣走出后,看向黑衣人一眼,当即开口带着明显的责怪之意。
说完,她将玉镯握紧,绝不会叫祖母的遗物被张氏霸占下,可没想到,正当她满心满眼都在戒备于张氏是否会动手硬抢时,她敬爱的爹爹却大步迈向前来,生生给了她一个耳光。
全程间,她面上尽量装作如常,可心里总下意识的挂念宁姑娘的情况。
“有没有偏颇您自己心里清楚……我与小妹,爹爹真的同样看待吗?明明都到了适龄婚嫁的年纪,你与大娘子却一心只为妹妹的前程考虑,何时有想过我?今日同样的,只大娘子一句话,爹爹就又心软的想把祖母遗物从我手里夺过去,以前受了委屈我都可一一忍下,但这镯子我今日绝不退让!”
可对方咄咄逼人不停,这回直接挽住一直未言语的爹爹,姿态半嗔半娇着言道,“老爷,祺儿这几日不是一直梦魇不停嘛,有几个嬷嬷便猜测着,祺儿可能是不慎招惹上什么邪性脏东西了,我看老夫人生前留下的这镯子便有驱邪功用,不如就叫梦玉大方些,把这镯子借给祺儿带上一段时间可好?梦玉向来身强体壮的,也该主动关怀关怀她那身弱的妹妹。”
她原本也想寻机含蓄打听一二,可见大娘子张氏也在爹爹书房,便一直未寻到开口的机会。
闻言,冯梦玉立否道,“我并没有炫耀之意,这镯子是祖母临去时留给我的,这几天是我的生辰,故而对她老人家十分想念,所以这才想起来拿出带一带,只是缅怀,并没有其他意思。”
“贵客……”
“你祖母向来疼你,想必这镯子也有祈福避灾之寓意了?”
自从张氏给父亲续弦嫁进门来,又有一双儿女后,便开始变着花样儿,耍尽心机地从她这里搜刮好处,这些年来,冯梦玉都数不清自己到底被其贪去了多少便宜。
“一个犯人而已,主上……”
冯梦玉不知张氏又想打什么主意,这话便没有立刻往下接。
“……”
“主上放心,冯府如今还是查封的状态,承蒙昔日同窗救助,我这一家老小才能继续在此居住。不过也因为这点儿特殊,这宅院倒成了郢都城内最安全的藏身之地,经过第一轮的搜查,冯府已被排查在重点审查范围之外。之后只要候等城门解禁,主上便能安然随我出城了。”
可父亲与那东崇使臣还有避人之言,他们没注意到冯梦玉潜在暗处,于是自以为的秘密之言,也因此进入到第三人的耳里。
可冯远征却口吻冷冷:“最近府上有贵客在,你休要胡闹,还不快点回房间去反思,在这儿丢人现什么眼?”
最后,她到底是为了顾及家族利益,以及爹爹的官途,而选择沉默未闻。
思及这些年历经过的委屈,冯梦玉手心握紧,愤愤地几乎颤唞起来。
借带一段时间?这话说出来,怕是张氏自己也不信吧!
而张氏则变本加厉的,先是离间他们父女的情感,又在其中耍弄心计,将她母亲的遗物搜刮到底,充补家用,而父亲就这样眼睁睁地纵容着张氏将她一个好好的嫡女,愣生生排挤到连寻常官宦人家里的庶女地位都不如的程度。
自母亲去后,她留在这世上便像是一个多余的人,只是幸而能得祖母疼爱与庇护,这才叫她勉强健康成人,直至三年前,祖母也病逝,眼下想想,这人世间还真没什么值得她继续留恋的。
闻言,冯远征笑笑,声音也随之变得更加谄媚,“全靠主上提拔!”
冯梦玉直愣愣看向自己亲父。
她太渴望父亲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自己撑腰,回怼张氏的蛮不讲理,恃宠而骄。
冯梦玉抬眼,眸光委屈至极,“在爹爹眼里,大概只小妹一个女儿吧。”
两人对话传来。
对方继续下达命令,“将木箱抬进书房密室,之后把人放出来,备好食膳,叫她好好休息。”
眼睁睁看着他们抬着木箱离开,冯梦玉也寻机准备尽快溜走,不想牵涉其中。
“说了,不许背地对她动粗,这话别再叫我再说第二遍。”
那黑衣女子闻言明显不服的模样,可忍了忍到底还是点头。
两人渐渐消失于视野范围之内,见状,冯梦玉这才蹑手蹑脚地从矮丛后面出来,她心里一番纠结,既念着宁芙先前对她施下的恩惠,可又不想因此去坏父亲的事,而将整个冯家置于险境。
知晓张氏素来瞧不上自己,冯梦玉识趣地正想要离开,却不想大娘子忽的朝她睨过眼来,目光紧盯住她白皙手腕上带的和田玉镯。
一道脆响,把她煽懵,而张氏则趁其不备,直接眼疾手快把玉镯拿到了手,之后还不忘目光嘲讽,得意一笑。
然而,她得到的回应却只有冷冰冰的一句:“玉儿,你是大姐姐,合该向着弟弟妹妹一些的。”
声落,心头的一根弦,生生被勒断。
此话落,那东崇使君也随之开口:“冯大人做事得力,待回了东崇,大人身上肩负的职责可不止再是区区知府了。”
听得这话,冯远征明显不耐烦起来,“你这说的什么话!养你这么大,到头来反而只得埋怨!?”
“我说了,不要屡屡试探我的耐性。”
翌日,冯梦玉心事重重地出门向爹爹问安。
她一边强忍不住泪水,一边轻声喃出这两个字。
见状,冯梦玉下意识把手腕背到身后去躲,可大娘子却霸道地直接站起身,几步逼临到她身前道:“前几日,家中被抄,你这镯子倒藏得严实,现在刑部的人才刚走,你这就忍不住炫耀的带上了?知不知道,眼下你弟弟妹妹身边儿连一个傍身的贵重物都没有,你作为大姐姐,竟舍得看他们寒酸,自己却张扬不止。”
黑衣女回得不情不愿:“……是。”
甚至,就连与她只一面之缘的宁姑娘,都能善意放下芥蒂,原谅她的冒犯,可自己时时想要维护的亲人,却生生将她的心剜锄个稀烂。
很好……
抬手擦干眼泪,冯梦玉眼神已渐冷下,她现在只想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地下密室,宁芙被人从木箱中放出,而后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被困了三日,她手臂因阴潮湿冷,当下已起了不少的红疹,除此之外,因几次受外力撞击缘故,她身上淤青不少,也全是那位女黑衣人的手笔。
宁芙一直不知这伙人的身份,更不明这女黑衣人究竟为何对自己常存敌意。
可就在今晚,那群黑衣人的头目终于肯以真面目视人,也解了宁芙长存心间的困惑。
他直接推门而入,站直睥睨,目光先定在她脸上,随即扫过她脖颈、肩头,还有手臂。
宁芙无力撑起身,只好倚着墙壁,艰难回视过去。
她见过此人,是被阿烬所忌惮不喜的东崇使君,他似乎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私密身份,宁芙仔细回想一番,记起阿烬曾说过的话,东崇使君同样也是东崇皇帝在外的私生子,不被正统所任,而已军师身份斡旋于朝堂。
她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近,心下不由一凛。
好在,他隔离两步站定,而后目光灼灼,弯唇启齿:“宁芙公主,真人果然同画像一样貌美,不对,真人应是更叫人魂牵。”
君子之面,轻佻口吻。
宁芙忍住心惊看着他,强作镇定模样地否道:“什么公主,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听不懂吗?你的画像在东崇朝堂,可谓传得人尽皆知。”
慕容肃冷意笑笑,原本英俊清秀的五官,此刻却在这烛光昏暗的密室里,显得格外森意恻恻。
他凑前一步,继续道,“那日大殿之上的惊鸿一瞥,我还真的以为,这世上会有面容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可之后,我派人一番打探才确认,雍岐尊主哪有一位这样倾城貌美的表妹,他倒美得紧,给自己得来一份大便宜,权势在手,美人在怀啊。”
宁芙不知他意欲何为,但可以确认的是,他绝对站在与阿烬对立的一方,于是戒备心腾然升起,她尽力忽略掉自己所处的危险环境,丝毫不愿自己在此刻露现胆怯,而致阿烬被人捉拿把柄。
她不愿自己成他的牵制。
于是依旧嘴硬不肯承认,“我不是宁什么公主,只是芳娘娘远房亲戚家的女儿,有籍有贯,不怕你查。倒是你,身为他国来使,竟敢如此无礼绑架官眷,你那雍岐的颜面当作什么?”
见宁芙犟着不肯配合,一旁的女黑衣人看不惯地上前言道:“君上,不如属下用些手段,来叫她松口。”
闻言,慕容肃目光警告地盯看过去,“紫菱,别再自作聪明。”
“君上!”
“我知道她身上的这些伤,都你干的好事,我已经警告过你一次,若你之后再敢冒然替我作决,我不会顾念你跟随我多年的主仆之情。”
慕容肃敛神,移开目光,沉沉吩咐,“去备药膏。”
紫菱不情不愿地离开,而宁芙开始与他单独处于一间密室,只觉浑身的不自在。
尤其他目光太过大胆肆意,对她并不避讳地从上到下打量。
“大醴最受宠的五公主,何时受过这个委屈,放心,我命人帮你擦药,绝不叫公主白皙润嫩的皮肤留下丝毫疤痕。”
“……”
他像是认定她的身份,宁芙这回不再反驳,选择直接将其无视。
慕容肃的眼神则愈发强掠,他盯着她衣衫领口脱线的位置,似要好心帮她拢一拢。
宁芙见状一慌,凶巴巴地就要将他的手打掉。
“你放肆!”
慕容肃没再继续,只弯起唇角,开口揶揄她一时情急下的疏漏。
“对嘛,这才是公主殿下该有的姿态。”
“你离我远些。”宁芙瞪着他。
“公主为何对我就这般凶巴巴地不解风情,那日宴席之上,我看你与雍岐尊主眉目传情,可是温柔小意得很。”
慕容肃歪着头,这会儿忽的显出几分轻飘浪子模样,叫宁芙看着越发忐忑不安,生怕他会无礼。
“不过……五公主原本不是应该在西渝探亲,怎么会忽的出现在雍岐,你这样行踪不定,我们东崇那几位对殿下心生爱慕的皇子,可是要在大醴伤心扑空了。”
“我说了,你认错了人。”
慕容肃依旧笑得和善,伪装的和善,“还在否认。难道公主是被其强掳过来后,对其动心生了情?若真是如此,二皇子还真是要伤心欲绝。”
宁芙眸冷,抿唇不言。
见宁芙情绪始终不变,慕容肃的眼神忽的变得幽深。
离她咫尺之间,他存在感极强,同时眼神也十分掠人,“韩烬可以,那我行不行?都是庶子身份,我并不比他差多少,不如……公主跟我一道回东崇?”
“你离我远些!”
宁芙这次没了好脾气,一边声厉,一边用力向后去躲。
慕容肃不满她如此,很快蹙起眉头,试探地想要朝她伸手,去实际触碰。
然而就在此刻。
暗室房门猛得被强行击破,随即一把闪着寒光的锋锐匕首,从外直冲,精准插进慕容肃的手上。
声声痛嚎中,慕容肃跌扑向后,整只手掌都被强行钉在冷硬墙壁上。
紧接鲜血迸薄淌流,血污很快染上灰白色的墙面,分流而下,将阴冷暗室徒添几分腥诡氛围。
宁芙目光愣愣收回,当下失魂落魄地抬起眼,就看到烛光幽暗的密室门口,一道挺俊拔阔的身影此刻大步跨过满地碎石,又急匆踩在残垣碎墟之上,朝她急急奔来。
她甚至还反应不及,就被他用力猛得横臂搂抱住。
怀中的温暖,慢慢融化掉宁芙强行撑起的满身盔甲。
只有在阿烬面前,她可以强撑,不用伪装坚强。
“阿烬……”
忍不住哭腔泛涌,她眼泪同样克制不住地冲破眼眶,夺目而出。
韩烬手心握紧,忍住心中的戾气,当下格外轻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随后,一个干脆的手势吩咐后,他一手继续抱着她,另一手扯拽住身后披风一角,将其拉到宁芙头顶,以此遮蔽她的目光,同时挡住即将到来的满屋血腥之气。
厮打,肉搏,冷器,暴戾。
他用自己宽阔臂膀,将一切不堪隔绝在外,而后仔细把人护搂在怀,又低身附在她耳边,温声轻哄。
“别怕,我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