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五十六章 有正经事办,不算太离谱。……
不多时,梁阑玉来到前厅。
前厅里坐了个人,两名是小厮,另外一位,真就是潘晟!
梁阑玉看着他失笑,片刻后才走上前,在他对面坐下:“你怎么来了?”
潘晟见梁阑玉时进来眼睛就亮了,笑得一脸春光灿烂。分别几个月再见到,他心情好得藏都藏不住:“我来看你呀!你走的时候我就说了,我会来郁州找你的。”
梁阑玉扶额。她以为这小子也就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居然来真的:“门下省有派人到外地的差事?”那不是皇帝的侍从机构么?
“没有。”潘晟眨眨眼,“我辞官了。”
梁阑玉目瞪口呆:辞官?
“我饿了,你这儿有吃的没?”潘晟摸摸肚子,“打早上出门就没吃过东西。最好再来点茶水,我也有点渴。”
梁阑玉回头吩咐奴仆:“去伙房弄些糕点,再煮一壶热茶来。”
吩咐完她又转回来看着潘晟:“你到底干嘛来了?别插科打诨。”以她对潘晟的了解,这小子应当还没荒唐到为了追女人随随便便就把官儿辞了的地步。何况潘亮也不会准他这样胡闹。
潘晟叹气:“真是来看你的,你怎么不信呢……哎,你这白眼翻什么意思?好嘛……主要是来看你,另外顺便来办点经商的事。”
梁阑玉挑眉:“经商?”
“嗯。门下省的差事我真辞了,没骗你。反正也是混日子,朝中有我二哥了,我爹对我也没多大指望……我娘在徐州有不少经营,去年她病了一场,身子不大好,有些操持不过来了。我就过来帮帮她。”
梁阑玉微怔。
潘晟的母亲名叫宁屏,她本是潘亮的偏房,出身只能说很一般。但她非常有经营的天赋,据梁阑玉所知,前几年潘家在外的大部分生意和经营都已由宁屏在操持了。
徐州就在郁州的边上,既是交通、军事重地,更是商业聚集区,后世还有五省通衢之称。从外地运往建康的物资,至少得有分之一是从徐州过的。
如果是这个原因,也就能理解潘亮为什么允许潘晟出来了。就如他方才所言,他那二哥潘寅才是潘亮用心培养的政治继承人。潘晟在门下省当的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闲差,他自己也不爱争。既如此,他若能在经营上出力,反倒比留在建康更有利于壮大潘家的势力。
奴仆抱来一个小火炉,将茶放在炉上烤,又端了两碟截饼、白茧糖之类的点心来。
梁阑玉自己拿了一块吃,把剩余的推到潘晟面前:“那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你走后没多久我就出来了,也得有两个月了吧。”
“你一直在徐州?”
“嗯。先去跟着阿娘学了阵,把经营的事上手了。正好在郁州这边有点事需要处理,我就抢着过来了。”
梁阑玉点了点头。还好,有正经事办,不算太离谱。倘或潘晟真是来找她玩儿的,那她可就对他太失望了。
潘晟似乎真是饿了,两碟点心他一会儿就吃完了。梁阑玉为他倒了杯茶:“还饿么?让人再给你弄点儿?”
潘晟看了眼院子里的天色,摇头:“算了,不吃了。一会儿直接用晚膳了。”
“那你在我这儿用么?”
潘晟睨她:“怎么,你还赶我走?我大老远跑来看你,不至连顿饭都不给吃吧?”
梁阑玉被他哀怨的语气逗笑了,胳膊肘往案上一搁,撑住脑袋,是个放松而自然的姿态:“放心,不赶你走。这么久没见了,也想跟你聊聊。”
这次再见潘晟,梁阑玉对他的态度和之前在建康时截然不同了。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之间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她从来就不讨厌潘晟,但她讨厌一个有可能阻碍她前程的未婚夫。现在潘晟不是了,那就好。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她刚穿越来时,对这个世界的人和事多少有些疏离感。可她毕竟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如今在这个时代待得久了,不断回想从前的事儿,她亦有了主人感。已说不好究竟是她是个穿越到古代的现代人,抑或是个脑海中多了段另一世界记忆的当代人。
因此潘晟在她心里,仍是个十分要好的朋友。
过了一阵子,伙房来人通知饭菜做好了,梁阑玉就把潘晟带进内堂去了。
吃饭的时候,梁阑玉特意让人把宋闻给叫来了。身份缘故,宋闻不好上桌,他在边上随侍,能听听两人聊天的内容。
梁阑玉道:“既然你现在替家里经营,我正好想问问你。倘或我想经商,我该筹备些什么?”
潘晟有些疑惑:“筹备?梁家不也有些营生么,你让你爹把你事务转交给你不就行了?还是他不想然你沾手?”
梁阑玉摇头:“这事儿跟我爹没关系。”
潘晟愣了愣,有些懂了:“你想利用郁州军自己经营?”
梁阑玉“嗯”了一声。这事儿没必要瞒潘晟,反正潘晟早晚会知道。
潘晟思考了一会儿,道:“这个吧,主要看你手里有什么。你是有人?还是有货?还是有地儿?或者有你自己的门路——譬如说,你有能走通洛阳到江陵的方法,那么想从洛阳往江陵走的商队就都会找你帮忙。”
梁阑玉听懂了,所谓门路就是渠道的意思。
“我有人,有地……也有货。”
潘晟知道她所谓的有人有地指的就是郁州和郁州军,至于货,可能是些郁州的特产之类。他沉吟道:“其实你要想挣钱,郁州这地方挺好的。又能出海,又接淮水,还挨着徐州。光是关税、估税、赀税、口钱及各项杂税,每年进帐就不少了。不过你只是都督,帐你得和郁州府分……就看你怎么分了。”
南朝的制度有些混乱,有些地方军政大权集于一人之手,那本州所有的进项自然也能拢在一块管理。有些地方军政两权分开,那抽税的时候军队就会和官府分账。怎么分,每个地方还不一样。不过最常见的情况是:大家各收各的。
譬如地税人头税,官府征收完了军队再来收一遍;譬如关税,官府设一道卡,军队再设一道卡,过一个州要被卡几遍,道道关卡都抽水。
总而言之,就是混乱。
潘晟看着梁阑玉,缓缓道:“其实吧……眼下郁州这情况,有些竭泽而渔了。我是觉着,你若想多些进帐,或许,应该克制些。”
梁阑玉问:“怎么说?”
“嗯……你刚来没多久,对这里的情形可能不太了解。就是郁州这地方鱼龙混杂,太多人寅吃卯粮了。从这儿经过的商队,很多会被军匪打劫。就算没被劫,道路上私设关卡的也太多了。一批货若过徐州境,只抽十一的关税;可若过郁州境,得过七八道关,往往走一趟被抽了十之五六。我听说许多商队宁可绕远路,也不肯再从郁州走了。”
梁阑玉暗暗吃惊:七八道关!十之五六!这都不是扒层皮了,这是把人皮扒下来,掏出里头的骨肉,再把皮给盖回去啊!
先前她的精力全放在军队上了,这些事确实没关注过。她忙问:“你手下有在郁州走过的人么?能找个来跟我仔细聊聊么?”
潘晟眼神闪了闪,有些尴尬:“以前,我家的人马过郁州,是不必交钱的。”
梁阑玉愣了愣:对,她差点都忘了。郁州军以前是潘家的势力,劫谁都不可能劫潘家啊!
潘晟跟她说这些,并不是站在一个苦主的角度上跟她抱怨。他真是出于好心,拿他知道的情况来给梁阑玉提个醒。
这些事也能说明,在混乱的世道下,公权力的缺失一定会有其他势力来补位。郁州是潘家,其他地方是其他人,最终造成的局面就是特权的垄断。
“我明白了,多谢你提醒。”梁阑玉又道,“那倘或我手里有好东西,想往别处卖呢?”
潘晟道:“你要想自己组建商队,那就比较麻烦,要打通的关节太多了。最便利的是找人合作。譬如你的东西想往什么地方卖,便去打听打听有哪些商队能往那些地方走。你若非要养自己的人,那就多给那些商队点好处,让他们带你的人多走几趟。走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梁阑玉了然。她看了眼边上的宋闻,宋闻听得一脸认真,就差拿笔把潘晟说的话都记下了。
两人又聊了一阵,梁阑玉把自己想问的事情都问了,潘晟耐心地一一解答。
吃完饭后,潘晟又提出想参观都督府。正好梁阑玉也有消食的打算,就带着他去后院里闲逛。
潘晟道:“我来的路上听说了,你到郁州后,给这里的人改制了不少农具,还造了台能自己灌地的水车。这里的百姓给你起了个水车都督的绰号,他们都很喜欢你,还怪朝廷不早点派你来。”
他感慨道:“你自小就聪明,我早知道你厉害,没想到你竟那么厉害。”
梁阑玉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既然潘晟连水车都督的事都听说了,那么郁州军里发生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其实她早有感觉,潘晟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
他回避,她却主动提:“潘子皓,我杀了何、苗两位军主后,你爹生气了么?”
潘晟脚步一顿,眼神微微摇动。几秒后,他亦转过身来,脸上温和地笑着,迎视梁阑玉的目光:“不知道,我没问。反正我现在没官职了,朝廷那些事儿我才不关心呢……你也别跟我说,我不感兴趣。”
梁阑玉与他对视片刻,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