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男人
三年前,我在街边的小巷捡到了一个身受重伤的银发男人。
那天正好是我和降谷零分手的日子,他一言不合把我甩了,也没说具体原因,就说不喜欢我了。
我被甩得一头雾水,又生气又难过,当天晚上喝了不少酒,整个人迷迷瞪瞪的,路过一条小巷时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我本就心情不好,脏话脱口而出,结果低头一看才发现,绊倒我的是一个躺在血泊中的男人。
换成普通人,此刻多半已经尖叫出声。
我因为喝了酒,反应迟钝,呆了好几秒,第一反应竟然是这男人有点好看,索性蹲下身仔细看他。
男人有一头罕见的银色长发,发丝粘着黏稠的血,白与红的交织犹如一副色彩鲜明的油画。月光描摹着他英俊的眉眼,或许是有点混血基因,五官比常人更立体,轮廓深刻分明。
他躺在那里,胸前晕开一大片血迹,几乎没有了生命迹象。
我把手按在男人的颈动脉上,手指贴着冰凉得仿佛没有温度的皮肤,须臾,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搏动。
……还活着!
死人可以置之不理,活人不能不管。
我也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在这种烂醉如泥的情况下做的这一切,总之第二天醒来,男人躺在我家侧卧的床上,伤口被我做了简单处理。
宿醉之后头疼欲裂,可我没空管自己快要裂开的脑袋,连忙打电话call了我的闺蜜硝子来帮忙。
硝子是我高中时的学姐,比我长一岁,毕业后就留校当了校医,因为一些特殊能力,她的医术精湛,但凡还剩一口气的都能救过来。
我在电话里鬼哭狼嚎,说我快死了,要硝子赶紧过来救命。其实我是怕男人死在我床上,那我可能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好在硝子来得很及时,见到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她咦了一声。
“我以为你是快把你前男友打死了,叫我过来救他的,怎么这人好像不是你前男友啊?”
“别废话了,赶紧救人。”
我着急催促道。
与我的紧张相比,硝子倒是显得淡定许多,对她来说,区区致命伤,不足挂齿。
几分钟后,硝子摘掉手套。
“好了。”
“好了?那他怎么还不醒呢?”
“生理层面的伤虽然已经治愈,意识恢复也是需要时间的。”硝子转过身,双手抱胸看着我,“现在你该说说怎么回事了吧。”
我没办法,只好把昨晚喝醉捡到男人的过程向她复述了一遍。
硝子听完,细长的眉毛抽动了一下,“可可,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路边的男人不要随便捡。”硝子伸出左手食指,一脸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尤其是长得好看的。”
我不以为意:“……你电视剧看多了吧!”
硝子的工作很忙,没在我家呆太久,临走前她告诉我男人大概四五天后就会醒,让我记得给他擦擦身体换件衣服,否则该臭了。
我不是很情愿,但也只得照做,心里想着等男人醒来,我得多要点感谢费。
硝子时间估得很准,就在第五天下午,男人醒了。
那时我正拿着一杯温水和几根棉签来到侧卧,准备用棉签沾水涂在他嘴唇上。刚走到床边,男人的睫毛突然动了动。
我一个激灵,下一秒,男人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颜色也很特别,是绿色的,深而幽邃,在阳光下散发出宝石一样的光芒。
我惊喜道:“你醒啦。”
男人听到我的声音,缓缓把视线移了过来,开口时嗓音低到喑哑。
“你是谁?”
我微微一笑:“朝比奈可可,我是救了你的人。”
既然醒了,也就用不到棉签了,我直接把水杯递给男人。
对方接过杯子,没有立刻喝下去。杯中澄澈的液体映出一张冷峻的面容,他看着自己,墨绿色的瞳孔闪过几分懵然与迷惘。
“我是谁?”
"......”
这不会是个傻子吧。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不知道你是谁?”
男人皱紧眉头,看起来像是在努力思索,但一无所获。半晌,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你家住在哪里吗?”
继续摇头。
“有没有亲人朋友?”
依旧摇头。
......
问了N个问题,得到N个摇头。
我默了默,无奈,伸出一只手。
“这是几?”
这回总算不是摇头了,男人看了我一眼,道:“四。”
我稍微放心了一些,又问:“日本最大的岛屿是哪个?”
他说:“本州岛。”
还行,不是傻子。
所以这是失忆了?
我连忙又叫来了硝子,她先是对着男人一通检查,接着奇怪地摸了摸下巴,“头部击打伤留下的病灶已经消失了,按理说应该不会有后遗症,或许是身体的应激性反应导致的逆行性遗忘……”
那些专业名词听得我头疼,我比了个“停”的手势,“所以到底能不能治好?”
硝子顿了一下,摊手:“这我也没办法,只能顺其自然。对了,他衣服里有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我摇头。
男人自己穿的那件脏兮兮的风衣已经被我扔了,怕里面有钱包驾照之类的东西,扔之前我还特地掏过口袋,结果里面空空如也。
我和硝子讨论了半天怎么让他恢复记忆,真正失忆的那位主反倒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病情,好像我们讨论的东西与他无关。
因为失忆的关系,我期待已久的感谢费泡汤了。
我还不得不继续收留他。
一个什么都不记得,无家可归的人,我实在狠不下心把他赶出去。
所幸男人挺好养活,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
为了方便,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阿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阿银昏迷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他对我似乎有点雏鸟情节,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那双深邃的眼瞳总是一眨不眨地黏在我身上,让我产生了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有一天我实在受不了让他不许再跟我,然后我自己出门办事去了,没想到回家之后发现,他居然还在我走之前的那个位置,连姿势都不带变的。
我怕他在我的沙发上生根发芽,只好做什么事都带着他。
据说失忆的人看到熟悉的东西会刺激记忆恢复,因此我常常带着阿银故地重游——也就是我捡到他的那条小巷。但是很可惜,无论我们饭后去那散步了多少回,他依然什么都没想起来。
除此之外,我还专门托人找关系去警视厅查阅近期的失踪人口,并且调出了整个人口信息资料库。
结果竟然也是一无所获,这让我不禁开始怀疑,难道阿银是个偷渡来的黑户?
联想到他混血的长相,似乎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去警视厅没找到阿银的身份,倒是听说了一些有关我前男友的消息。
降谷零失踪了,就在和我分手后不久。
我本以为自己会作为头号嫌疑人被抓起来审讯,没想到降谷零的警校同学叹了口气,对我说:“忘了零吧,朝比奈小姐,不要再想着他了。”
他们说得轻巧。
降谷零是我的初恋,是我从18岁开始就喜欢的人,我们在蜜里调油的热恋期里突然分手,还是他甩的我,我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可是我没办法把降谷零揪出来骂一顿,因为他确实失踪了,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一样,哪里都找不到。
我琢磨着,既然找不到他,就把他引出来。
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大胆且疯狂的点子。
——我要结婚!
说实话,之所以会冒出这个念头,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仍然抱着一种降谷零应该还是爱我的天真想法。我们分手得太快,让我有种不真实感,我总觉得他并不是不喜欢我了,只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可以用假结婚把他引出来,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面对。
我的朋友包括前任的警校同学都不是很赞成我的计划,自然也没人愿意配合我演新郎。
幸好我还有阿银。
被我捡回来的男人十分依赖我,对我也基本上算是言听计从。
我问他,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阿银果然点头,说:“好。”
我很感动,连夜买戒指、订教堂,还制作了请柬发给降谷零。
那时距离降谷零失踪已经有一段日子,我不清楚他是否收到请柬,但我始终持着一股迷之自信,认为他不会真的放任我嫁给别的男人。
他曾经说过会爱我一辈子,不会让任何人抢走我。
我承认我是有一些赌气在里面。
降谷零,有本事你别来!!
……
然后他真的没有来。
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沾湿我的婚纱,结婚誓词夹杂在抽泣声里断断续续地念出来。一旁的牧师被我哭得不明所以,台下几个请来演戏的宾客则耷拉着眼皮,悄悄打哈欠。
我一边哭,一边想,女人要拿得起放得下,从今天起,我必须忘记降谷零,不能再对他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就在这时。
一只手忽然抚过我的脸颊,略显粗糙的指腹轻轻蹭掉我眼角的泪水,动作称得上温柔。
身穿新郎西装的阿银低头,在我耳边轻声:“别哭。我会好好对你的。”
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牧师便庄严宣誓:
“我宣布,你们正式成为夫妻。”
话音刚落,教堂的木制大门吱呀一声关上,两只白鸽盘旋着飞上天际。
后来我才想起,我当时没讲清楚,忘记向阿银解释,这场所谓的婚礼只是做戏。但他却以为我是真的在问他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我觉得特别不好意思,打算第二天就向他道歉并坦白真相。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阿银穿着猫咪围裙推开我的房门,问我早餐要不要在床上吃,他准备了日式的米饭味增汤、中式的小笼包春卷、西式的火腿三明治,让我选一个。
我话到嘴边,改成了:“可以都要吗?”
吃完早餐我更加不好意思,内心暗暗思忖,明天,明天一定要告诉他真相。
第三天,我一觉睡到中午,起床时发现家里焕然一新。阿银穿着一件工装背心走出来,汗水浸湿了他的衣服,八块腹肌曲线若隐若现,他说自己把家从里到外都打扫了一遍,问我空气清新剂放在哪。
第四天……
第五天……
……
一直到婚后第三年,我仍然没有把话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