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头
班里的同学谭落都加过好友,不是她主动加的,而是被王翠星逼迫着打开二维码,小星星招呼同学们挨个过来扫。
王翠星希望她和同学们走近点,谭落多少辜负了这番好意,因为她从来不主动找大家说话,也不会发任何动态。
她就是大家列表里的僵尸。
死人一个,又死得不太彻底。
不过呢,这扩列也没白扩。谭落现在能看见这帮人给蒋雪留的评论。
池倾阳才说过他在给笨蛋补课。
蒋雪没多久便说自己是笨蛋。
在其他人眼里,他俩这毫不相关的朋友圈便有些微妙了。
像暗搓搓地秀恩爱。
[许娇:这是官宣吧?!]
[田啸君:(我就看看不说话.jpg)]
[路薇:百年好合(放鞭炮)]
连江澈都罕见地评论了她。
[江澈:老池是在给你补课?各位!可别再冤枉我!]
蒋雪是社交达人,她回复朋友圈向来积极,基本上都是秒回。
然而对次,她什么都没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忙别的,还没来得及看。
谭落一条条翻看评论,无端感到舌根发苦。
评论里八卦的气息热热闹闹,可她手指冰凉。
她发现,自己没办法和其他同学一样快乐吃瓜。
一阵烦闷……谭落想把微信的后台退了。
刚要点出去,一条新评论又蹦出来,吸引了她的注意。
[池倾阳-回复江澈:不是她]
接下来,在极短的时间内,蒋雪发表了面向所有人的回复。
[蒋雪:我写个作业而已,一转眼世界都变了样,你们想象力真丰富(抱拳)]
这句调侃算是澄清,她并不是池倾阳说的“笨蛋”。
有个念头在谭落心里浮现。
如果池倾阳没有回复江澈,蒋雪还会说这些吗?
这个想法转瞬即逝,没有带给她太多烦扰。
同学之间那点青春期的纠葛终究是小问题,她没往心里去,睡了一觉直接忘到脑后。
翌日早晨五点,她准时出现在池倾阳卧室门口,自觉地端着一杯泡好的咖啡。
池倾阳打开门,脸色不太好。谭落看他一脸憔悴,有些担心:“你要不要再睡会儿?”
“没事,进来吧,”他打个哈欠,又使劲伸了个懒腰,“我昨晚在整理你的错题。”
谭落怔住:“试卷那么多,你弄到几点钟?”
“四点多吧。”他揉着眼睛说。
“你只睡了两个小时?”
她很震惊,池倾阳四点才睡,六点还能起来,简直是钢铁一般的意志
高中生本就缺乏睡眠,唯一那点休息时间也被剥夺了,肯定会影响上课的状态。
池倾阳看出了她在担心,若无其事地说:“我经常熬夜的,问题不大。”
他眼底全是红血丝,哪里像是问题不大?
谭落的胸腔隐隐作痛,她咕哝着说:“我怕你的努力是白费功夫……要是,我最后没留在重点班——”
一块甜甜的东西塞进她嘴里。
是巧克力。
池倾阳那一双眼半睁不睁地眯缝着,明显是不爱听这话。
谭落立刻识相地噤了声。
“你有空垂头丧气,先给我好好学。”
她又被按到书桌前,接受新一轮斯巴达教育。
池倾阳连夜研究了她的试卷,每个痛点都被精准地揪了出来。
这一个小时学起来格外吃力,因为全是她不擅长的内容。
她的老师依然很有耐心,没有对她呼来喝去,只是偶尔说她笨,骂完又耐下性子换一种方式进行讲解。
谭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有些人困得哈欠连天,等她演算的空档都能打起盹来,居然还可以条理清晰地讲解题目。
地狱般的生活持续了整整一周。
每天早晨,谭落四点半起床,五点去找池倾阳,他们学到六点,然后一起出门上学。
晚上回来写完作业,从十一点补习到凌晨一点。
这么折腾了几天,成绩能提升多少,谭落也说不准,反正头发是没少掉。
每次下课,就见他俩一前一后齐齐趴倒,睡得像死猪,上课铃响了都听不见,非得等江澈把他们摇醒。
江澈纳闷极了:“你们晚上搞什么呢?不睡觉的吗?”
谭落困得眼冒金星,连“他搞我”这种胡话都差点说出口,幸好她及时闭上嘴,没给抖出去。
否则江澈肯定要想歪了。
这天,因为区域电路检修,停电,晚自习暂停。
下午一放学,大家都各自回家了。
作为时间管理大师,池倾阳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一到家,他按住谭落,又折磨她做了几道题。
补课结束时,老师和学生都到了极限。
纵然池倾阳有钢铁意志,他也彻底绷不住了。
急匆匆地把谭落赶出卧室,他吩咐道:“我要补觉……跟我奶奶说一声,晚饭我先不吃了。”
谭落领旨,拖着几乎零碎的身体下楼传话。
李淑芳还没做饭,老太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被小品逗得咯咯笑,边看边织着一条围巾。
她走到沙发边:“李奶奶,池倾阳说他要睡一会儿,醒了再吃饭。”
李淑芳纳闷:“这孩子怎么这个点睡觉,晚上干嘛去了?”
谭落含含糊糊地说他忙着复习。
把池倾阳累成这副德行,她也愧疚,想着做点什么弥补。
于是她问李奶奶:“我可不可以借用厨房?”
李淑芳笑得和蔼:“随便用,这都不需要跟我打招呼。”
道过谢,谭落出门了。
她去超市买了一只杀好的老母鸡,还有炖汤的佐料,打算给池倾阳熬鸡汤补补身子。
材料加在一起两百多块,对她来说是巨款。
谭落忍着心痛,还是花了这笔钱。
以前她根本不会做饭。
初中在亲戚家借宿那几个月,她的厨艺飞速提升。
寄人篱下,白吃白喝会招来白眼,她只能主动学习烹饪技巧,伺候那些暂时收养她的亲戚。
回到家,等李淑芳做完晚饭,谭落钻进厨房,开始捯饬她的老母鸡。
她也是第一次炖鸡汤,材料按照网上的教程买。
跟着教程一步一步走,她不知不觉在厨房里忙活了好长时间。等待鸡汤熬煮的间隙,她去把剩下的那点作业写完了。
今天历史和政治各有一张试卷。她答应了池倾阳,帮他把那两份卷子一并写了。
这活儿实在费劲,池倾阳的字那么丑,她即便用左手写也很难模仿。
都说字如其人,长着那样一张脸,他写的字为何能丑绝人寰呢?
不过谭落转念一想,要这么算,那她也该是个天仙级的大美女才对,可惜不是。
写完卷子,她估摸鸡汤熬得差不多,下楼去厨房里检查成果。
好歹是斥巨资购买的材料,要是翻车可糟心死了……谭落无比忐忑地掀开汤盅的盖子。
先用筷子扎扎鸡肉,煮得很烂,好像不错。
她又拿起长柄勺舀了一点汤,仔细品尝。
很好喝!
她洋洋得意:“不愧是我。”
汤汁滚烫,她寻思池倾阳该起床了,准备先盛出一些晾着,他醒了能马上喝到。
转身去拿碗时,谭落突然瞥见身后有个影子,哪知是人是鬼,她吓得小声惊叫。
定睛一看,还好,是人。
而且那人似乎倚在门口站了很久。
“你干嘛啊……杵在那一声不吭的。”她拍着胸口责备。
池倾阳的发质很软,睡觉时容易压乱。他那张脸太好看,头发乱了也不丑,反而透着一股散漫不羁的气质,像是用发胶故意抓出来的造型。
“做什么呢?”少年扬着语调问。
“熬鸡汤。”
“哟,还挺有兴致。”
谭落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故意勾他的馋虫:“我跟你说,这汤很好喝,你要是馋,我分你一碗也不是不可以。”
池倾阳不敢置信地笑了:“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在汤里下毒了?”
谭落差点一口气憋死,她顿感自己一腔好意喂了狗,气得直翻白眼,想把这锅汤倒进马桶里冲走。
为了把自己受的气反弹回去,她掐着嗓子,装出太监那种阴阳怪气的调调:“皇上,我这不是看您熬了夜,体虚,想给您补补身子,万一您猝死了可怎么办?”
池倾阳笑得十分和善,和善到令她直冒冷汗。
她的脸颊被捏起,力道不重,但是惩罚的意味很明显:“敢咒我?胆子不小。”
谭落挥开他,赌气地说:“爱喝不喝……不喝我自己喝,喝不完还可以分给外面的流浪狗。”
“犬科的动物味觉不灵敏,它们尝不出好坏。”
谭落没好气地呛道:“反正你也尝不出来,还不如喂狗呢,起码狗还知道对我摇摇尾巴。”
池倾阳的眸光很深,黑洞一般,有种奇妙的引力,不能多看。
他那两颗黑玛瑙般的眼珠里好像藏着笑,谭落看不太清,只是隐隐感觉这人故意拿她寻开心。
辛辛苦苦折腾了几个小时,结果人家根本不领情,她难过,又不想被看出来,最后只有气愤外露,如同一只炸起来的小刺猬。
池倾阳走到她身边,从她手里夺走了长柄勺,直接从锅里舀起一勺吹凉,对嘴喝了下去。
“你等——!”
她拦得太迟了。
那个勺子,她刚才也用过。
池倾阳跟她用同一个勺子喝汤,这算是间接接吻吗?
池倾阳咽下汤,扭头看她:“等什么?”
谭落哽在那,迅速摇摇头,脸颊有些烫:“没什么……”
间接接吻这种事,还是不说了。
她岔开话题:“皇上,您喝完没有哪里不适吧?”
“还不错。”池倾阳高冷地评价着,又调侃了两句,“你有天分,不怕失业,找不到工作还能去新东方进修,当大厨。”
谭落叉腰昂头:“我才不会找不到工作,我以后会成为当代的大书法家。”
只有谈及书法,她才会罕见地表现出自信。
“到时候,我送你爷爷的那些书法作品都可以拿去卖钱,说不定你结婚的彩礼钱就是这么来的呢。”
池倾阳没有呛她,还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哦?那你得早点成名啊,我可急着结婚。”
“急什么?你才多大,都还没遇到喜欢的人吧。”
“你又知道了?”他的眼皮登时压下来,睫毛的阴影落在眼睑上,黑沉沉的,看着不太高兴。
谭落听出这话不对劲,于是试探着问:“你有喜欢的人?是……蒋雪?”
池倾阳的脸更黑了:“你个白痴。”
有那么一瞬间,她用余光瞄见少年眼底复杂的情绪。
她说不清那更像恼火,还是更像失落。
池倾阳拧转脚步,离开厨房。他转身的刹那,谭落看到他背脊微弯,不似平日那么有精神。
当他坐在餐桌前,谭落听见他不快地嘟囔:“真是笨蛋……”
她一言不发地盛出汤汁,想着乱七八糟的事。
和池倾阳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总会在无意间得知对方的小秘密。
比如,她知道池倾阳用水果味的牙膏,尤其偏爱桃子味,讨厌劲辣的薄荷。
知道他爱干净,放学回家第一件事是洗澡,校服每天换洗,连家居服都要一天一换。
还知道他睡觉不太安稳,经常翻身,偶尔说些听不懂的梦话。
甚至知道他喜欢穿深色的贴身衣物,不管袜子还是平角裤,都是灰、黑两色居多。
谭落突然发觉,她还挺了解池倾阳的。
今天,她又知道了对方的一个秘密。
——池倾阳似乎有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