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
时光飞逝,期中考就在明天。
老师也不占用晚自习了,让大家自行安排,查漏补缺。
初冬的夜晚,暖气遥遥无期,室内冷得很,时间都要被冻住。
可一班的气氛却非常焦灼,还有不少人热得脱去了外套。
期中考结束后便是家长会,谁也不想丢人。这人呐,一旦拼起命来,浑身的热血都被调动了,能和寒冷一拼高下。
九点钟,放学铃响。
李睿收好教案:“好了,都早点回家休息,明天好好发挥。”
临走前,他下意识看了谭落一眼。
谭落正在埋头苦读,没有注意他。
班主任离开后,大部分学生还钉在座位上。
江澈实在绷不住了,抻着懒腰发出哀嚎:“我卷不动啦!赶紧考吧,早考完早超生。”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池倾阳揶揄一笑,掀他老底,“是谁每天放学后还要跟着网课继续学?恨不得学到凌晨十二点。”
这一句话引起众怒,几个同学围住江澈兴师问罪。
“嘴上说不学!回家偷偷学是吧!”
“好你个江澈,看着浓眉大眼,没想到是老阴b!”
“听的是什么网课?还不赶紧给哥几个分享分享!”
江澈炸了:“靠!老池你卖我?!”
他突破重围和池倾阳拧做一团:“我今天非得灭了你!”
池倾阳轻松招架,接住他向自己面门砸来的拳头,挑出个不知悔改的痞笑:“我这是好心提醒大家,该卷继续卷,不要中了你的奸计。”
江澈试图把他按着打,试了几次都没得手,只能先逞口舌之快:“等我把你杀了,替全校减少一个竞争对手!”
大家知道他们是闹着玩,不会动真格,都配合地起哄叫好,想看看到底谁能打赢。
张淳歌叹了口气:“男生真是幼稚……”
得益于那俩人活跃了气氛,教室里一派轻松,不再死气沉沉。
最终,战斗结束,结局是池倾阳把校服外套蒙在江澈的脑袋上。
谭落在这时放下笔,屈起指节敲了敲脑门,闷痛没有得到半点缓解。
江澈扯下校服,恰好看见她这个动作,马上脚底抹油般溜到她桌边:“你别学了,回去吧,晚上早点睡。”
“唉……我也希望能早点睡。”谭落这几天都失眠,晚上睡不好,白天要靠喝咖啡硬撑,“我这精神状态,不太妙……我怕考砸了。”
“不可能!”江澈马上给她加油鼓劲,“你最近那么认真,努力一定会有回报。我相信你!”
“借你吉言。”谭落苦笑说。
“王志鹏,笔记本看完了吗?还我。”池倾阳从他俩中间挤过去,找前排一个男生要回自己的东西。
那个叫王志鹏的小伙子人高马大,是班里体格最壮实的男生。
他抹去脑门上的油汗,苦着脸把笔记本还给池倾阳:“我说池倾阳……你这字儿,实在是看着费劲。”
池倾阳抽回笔记本:“爱看不看,给你惯的,还挑三捡四。”
江澈问:“谭落,你明天在哪个考场?”
“这个……”谭落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似的,声音很小,“我在高一三班考。”
青中的考场按照年级排名划分,年级前五十都分在阶梯教室,座位宽敞,环境舒适。
可她成绩不够好,是全班唯一一个不在阶梯教室考试的人。
池倾阳拨弄她脑后盘起的小丸子,安慰了两句:“这考场好,三班在一楼,你交了卷子立刻往食堂冲,帮我们占个座。综合楼离食堂最远,等我们过去早没位置了。”
谭落咂嘴:“你可真会使唤人……”
她本来不打算去食堂吃饭的,不过,为了报答池倾阳的补课之情,她还是把占座这事记在了心上。
这时,王翠星哭丧着脸,毛毛虫一般蛄蛹到江澈身边:“呐呐呐……江少爷……”
江澈一阵恶寒,抱住自己的手臂狠狠搓了几下:“行行好,别呐,二次元浓度太高了,过敏。”
“呜呜呜……江大少爷,”王翠星罪恶的双手伸向了他的笔袋,“你的笔给我一支吧,我要当护身符。这次成绩要是继续下滑,我爸再也不会给我买手办了!”
“我的笔还能当护身符?”江澈没拦她,由着她挑走了一支。
王翠星把那支笔捧在手里,奉若至宝:“那可不,你的成绩比我好多了。”
江澈看着头脑简单,偶尔会被误认为是学习一般的体育生,实际上此人的成绩稳坐班级前五。
他自己说这也没什么了不起。
毕竟还有人稳坐全年级第一。
所以江澈问:“你怎么不找老池要呢?”
王翠星摇摇头,心有余悸:“不了不了,用他的笔感觉会受到诅咒。”她说着往蒋雪瞄了一眼。
蒋雪这几天心情不好,周身持续散发低气压,满脸写着“别来惹我”四个字。有人关心她,她就说自己忙着准备期中考,精神压力很大。
周围热热闹闹地聊着天,蒋雪也不参与,漂亮的红唇紧抿成一条线。自顾自地收好书包,她没和任何人说话,径直离开了。
陆陆续续,江澈和王翠星他们也都走了。将近十点,教室里不剩几个学生,再过半小时,巡楼的保安会来清人。
池倾阳合上书,慢慢打着哈欠,眼尾困出了一丝潮痕。
他抬头一看,前面的女孩子还在埋头苦读。
她绾在脑后的头发都乱了,碎发扫弄着纤细白皙的后颈,她软乎乎的小爪子时不时伸过来,抓两下解痒。
她这副认真的模样,池倾阳最近没少看见,看不腻,每次都忍不住唇角上扬。
时候不早,他打断谭落的思绪,催了一嘴:“公交线路调整,今晚的末班车是十点,我们该走了。”
“好。”她把明天要用的东西都塞进包里,跟着他离开。
往常池倾阳不会留到这么晚,下楼时,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她看到少年单手扶在肩颈处,左右活动了下。
上了公交车,谭落没有坐,而是陪他并排站着。
池倾阳低头问:“干嘛不坐?这么多位置。”
“坐一天了,腰疼,站会儿。”
谭落握紧车里的栏杆,她有话想说,犹豫着该怎么开口。
她也想找池倾阳要一支笔,至于王翠星说的“可能遭到诅咒”这句话,她完全没有听进去。
池倾阳可是学神,他的笔说不定有魔法,能提高蒙题的准确率。有这种功效,即便受到一点诅咒也无伤大雅。
但是,让她伸手要东西,这实在太难了。
小时候,家里的财政大权被母亲把控,她每次想要母亲给自己买个东西,女人会要求她用其他的东西去交换。
若想教导她有劳有得,这也无可厚非,然而是母亲提出的条件十分苛刻,她根本做不到。
比如,要求她在小学背完初中课文,或是参加奥数比赛拿个金奖什么的。
以至于后来她遇到想要的东西,只会在心里想一想,不再张口索要。
长大后,她经历了更过分的事。
因为谭永德进监狱,初三那一年,谭落都寄宿在亲戚家。
有一次她洗澡,无论怎么调试,洗澡水都调不热。她告诉亲戚,热水器可能坏了。
亲戚给她一个大白眼,责备她每次洗澡都要洗十来分钟,太久,浪费水。洗冷水是为了让她加快速度。
当时是严冬,气温降到了零下。谭落洗了两回冷水澡,喜提发烧。
没办法,她主动承担了所有家务:打扫两百平的房子,做五口人的饭,照顾两个小孩,遛三条狗。
亲戚家的保姆都比她清闲。
她累成这样,图什么呢?
不过是想在冬天洗个热水澡。
看呐,哪怕是最基础的生活保障,她都得用不平等的劳动去交换。
索要和付出是一对连体婴儿。
这种认知早已深深烙印在她脑海里了。
一支笔而已,王翠星能坦坦荡荡地和江澈说“给我”,她却做不到。
每个字都像煮熟了似的,烫着舌头,又吐不出来。
她能给池倾阳什么呢?
谭落想不到。
晚上,谭落在看错题本,池倾阳在上面写了重点批注,男生歪歪扭扭的字迹和她形成鲜明对比。
突然,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她又以为是公众号推送,没搭理。
直到手机震了第二下,第三下。
她捞过手机按开微信。
被她置顶的人连发两条消息。
[池倾阳:睡了吗?]
[池倾阳:没睡下来一趟,找你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