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室外太冷,羽绒外套还被收在包间里。
初萝不想出去挨冻,转了一圈,在大堂捡了个角落空桌,慢吞吞坐下。
幸好,手机在身上。
她从口袋里摸出来,解锁。
手指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划来划去,一个一个APP点开,再一个一个关掉。
困兽一般,找不到可以宣泄的出口。
许久,初萝垂下眼,抿着唇,开始打字发消息。
初萝:【安安,下午出来玩吗?】
等了一会儿,安妮一直没有回复。
她平时一直住校,周末也很少回家,难得放假,应该是和家人在一起吧。
迟疑半晌。
初萝在拨号盘上,按出了江炽的手机号。
这一串数字谙熟于心,甚至不用记在通讯录里,都能倒背如流。
这个她最最最讨厌的人。
是这世界上最了解她、也是她最了解的人。
拨号盘下那个绿色通话按钮,像恶毒王后涂了毒药的苹果,引诱着、催动着人按下去,叫人学会放弃挣扎。
初萝心念微动。
手指指腹失去控制。
“嘟、嘟、嘟——”
“哒。”
眨眼间,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清冷又好听,宛如勾着一抹溶溶月色。
“喂?萝萝?”
初萝手忙脚乱了一瞬,差点失手把电话挂掉。
还好。
要是真挂了,那才显得此地无银呢。
她清了清嗓子,拿起手机,“嗯……江炽。”
江炽不知道人在哪里,背后有点吵闹嘈杂,隐隐约约还传来争执声。
初萝懒得找话题当借口,便随口问道:“你在哪儿呢?”
江炽低低笑一声,“雪场跳台,准备试试新难度。”
初萝愣了愣,“那怎么还能接电话?”
江炽:“因为还没轮到我。”
初萝:“哦……哦。”
话音落下,两人各自沉默了一倏。
似乎只余呼吸声,此起彼伏。
初萝揪了一缕头发,绕在指缝间,转啊转啊,勾勾缠缠、牵牵连连,纠缠不休,难以释怀。
最终,是江炽率先打破平静。
他温声问:“你在外面吃饭吗?”
初萝“唔”一声,不自觉蹙眉,“那晚你听到了,对吧。”
“嗯。抱歉。”
江炽没否认。
初萝反倒是笑了笑,小声嘀咕:“有什么好抱歉的……阿炽,谢谢你的星星。不过,折得还是很丑。”
她已经有两年没有叫过“阿炽”了。
见了面,总是撇清关系似的不吭声。
如果是必须要称呼的时候,就连名带姓地喊“江炽”,疏离得小心翼翼,自以为不漏痕迹。
再叫出口,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江炽很淡定,好整以暇地接受,“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的。”
初萝无语凝噎,只好“嘁”了一声,表达不屑。
又在心里算了算时间,觉得初柘估计快要出来找她,便趁此机会同江炽作别。
“你先去忙吧。挂了。”
江炽喊住她:“萝萝。”
初萝动作一顿,将手机重新拿到耳边,“嗯?”
江炽:“如果觉得很辛苦的话,就吃一颗糖。”
常年的默契,让两人说话无需解释太多。
对方的意思好像都能立刻明白。
闻言,初萝眼圈立马红了,用力攥住拳,才能保持声音不哽咽,“……糖已经吃完了。”
糖吃完了。
可是她还是觉得苦。
江炽:“等我给你买。”
……
初萝回去包间。
甫一推开门。
刹那间,初柘和张阿姨的目光齐齐投向她。
初柘有点不满,“萝萝,你跑哪里去了,去那么久。”
初萝垂着头,也不看他,径直开始收东西、找外套,“同学的电话。我要先走了。”
初柘:“现在就要去了吗?不是说晚上跨年吗?饭还没吃完呢。”
张阿姨连忙拦他,“啊哟,萝萝有自己的同学朋友啦。难得放假,小孩子让他们自己去玩好了。没关系的。萝萝,快去吧,别让同学等急了。路上注意安全啊。”
初柘不驳她面子,也当即松了口,“那你就去吧。晚上早点回。如果来回不方便的话就给爸爸打电话,爸爸开车过来接你。在外面玩安全第一啊,知道吗?”
初萝点点头,匆匆同两人道别。
“爸爸再见。张阿姨再见。”
她大步走出包间。
包间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
或许是因为年久失修,亦或许是为了顾客出入安全,那扇门看起来很重,开合速度很慢,有种电影画面的戏剧效果。
初萝回过头去。
门缝正在一点一点缩小。
但这个视角恰好能看到张阿姨的脸。
她正在同初柘说话,一张脸看起来漂亮又温柔,还有点少女似的娇艳。
下一秒,仿佛是感觉到了视线。
张阿姨抬起头,看向门这边。
门紧紧合上前,最后一幕,是她对着初萝微微笑了一下。眼神里是一点几不可见的怜悯。
“……”
初萝骤然回过神来,不再多看,只自顾自地快步走远。
走出这条走廊后,她的双腿不受控制似的开始小跑起来。
身体一动,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快逃。
快点逃离这里。
……
初萝在商场里逛了一圈,买了几本书,实在觉得无所事事,干脆独自回家。
家里安静得不像话。
大概是因为初柘觉得初萝在外面跨年,便也和张阿姨一起去过二人世界了,没有回来。
这样刚好。
昨天睡得不怎么样,今天还起得早,初萝早就觉得有点困顿,直接躺到床上,继续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
楼下传来门铃声。
初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先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手机。
屏幕时钟显示已经傍晚五点多。
窗外,天色基本黑透,唯有月光明亮如镜子。
门铃还在响。
初萝只能爬起来,趿着拖鞋,“踏踏踏”跑下楼去开门。
客厅就有可视门铃。
接通后,可以看到大门外有个快递小哥。
“请问,这里是初萝女士家吗?有您的同城快送。”
初萝挠了挠头,不明所以。
“放在门口吧。谢谢你。”
等快递小哥离开,她才飞快地跑出去,穿过庭院,到大门外拿了快递。
送来的是一个非常重的纸箱,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纸箱上有LOGO,来自北岱一家大型商超。
初萝用剪刀拆开纸箱。
随手一晃。
“哗啦啦——”
里面滑出来各式各样的糖果和巧克力,种类齐全,宛如把整家超市的糖果区尽数打劫过来。
此刻,木地板最近处,躺着一包黑糖话梅。
红黑配色的外包装。
鲜艳夺目。
明晃晃地映入清澈眼眸中。
初萝盯着看了一会儿,放下剪刀,双手捂住脸。
再讨厌,江炽也是她中的彩票。
刮开,不是“谢谢惠顾”,而是“恭喜您中了一等奖”。
对初萝来说,他是这样的彩票。
-
元旦结束。
初柘再次外出工作。
临走前,他说这次要到农历过年前才能回来,大约要大半个月不在家。
对此,初萝早就习以为常,只“哦”了一声,“知道了。”
“……”
初柘表情看起来欲言又止。
初萝:“爸?还有什么事吗?”
问完,她自己先顿了顿。
……应该是想和她说换房子的事情吧。
张阿姨在场不好说,初柘可能是想私下同她商量。
自己该怎么回答呢?
初萝在心里揣测了一会儿,又想了几个反应方法。
没想到,初柘还是没有说。
他只是摸了摸她脑袋,摆手,“没什么。萝萝,一个人在家要注意安全,有事就给爸爸打电话。如果有急事的话,可以先上去找你林阿姨家帮忙。”
初萝:“……哦,好。”
初柘:“钱不够微信问我要。走了。”
初萝叹了口气。
目送着初柘离开。
他这次回家,自始至终,没有问一句关于初萝成绩的事情。
小时候,初萝尚不懂事,一直盼望着能快快长大。
长大多好啊。
不再受家长管束,可以随心所欲,不用早起、不用上学,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连忧虑都显得成熟珍贵。
到现在,初萝终于明白,有些人,无需长大,却始终自由。
因为,彩票只有一张,能刮出来的幸运是有限的。
孤独才是生命的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