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某个傻人回了家,在门口踌躇半天,才掏出钥匙开门进去。
“我回来了。”
客厅沙发上的鹿振鸿从文件里抬头,望了望墙上的闹钟,“今天晚回来十三分钟。”
柴萍正从厨房里端着菜走出来,此时的柴女士头上的白发还未长出,因为常年在机关单位,气质沉稳老练,鹿时年看得不由得眼睛一酸,世上只有妈妈好,她重回一生才知道这个道理。
上辈子柴萍发现她私自改了高考志愿后,和她大吵了一架。她年轻气盛不肯低头,急于想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母女关系都很不好。
也是因为改志愿的事情,柴萍对她和李景明结婚事情一直很反对,现在回想起来她不得不承认妈妈的眼光是正确的,是她识人不清,不仅害得自己一无所有,还让年迈的父母为她整天担忧。
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孝敬父母。
柴萍看她发愣,走到她面前,“傻站那干什么,今天怎么又晚回来了?”
鹿家家教严苛,要求每天都要在规定时间内到家,不得在外面乱跑。鹿时年反应过来,熟练地找到借口应对,“今天老师拖堂了。”
柴萍说,“把鞋子摆好,你们老师怎么天天拖堂,放学就要回家知道吗,你爸院里最近又有了两个女孩出事的案子,外面不安全。”
“嗯。”如果在以往鹿时年肯定要反驳几句,但如今半生归来,她听着柴萍的唠叨觉得格外顺耳,老老实实地弯下身子,把鞋子扶正。
柴萍是个完美主义者,见不得东西摆放不整齐,或者说她一家人都是个完美主义者,除了她。
别说外人怀疑她是不是亲生的,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姐姐鹿时音和老爸的性格很像,少语喜静,做起事情来又和老妈一样严谨板正,从小到大一路名校,基本没让家里人操过心。她就不一样了,性子与姐姐截然相反,天生反骨,虽在柴萍的管教下大错没有,但小错不断,成绩不上不下,中考也是超常发挥才考上了燕宁三中。
小时候亲戚总是开玩笑说她是捡来的,她每次都屁颠颠跑去问柴萍她是不是亲生的,问多了柴萍就觉得烦,索性带她去医院做亲子鉴定,断绝了她要找亲生父母的想法,后面她仔细一想也对,要不是亲生的,柴萍和鹿时鸿早就把她丢一边,让她自生自灭去了。
鹿时年忍住眼泪,向柴萍保证道,“妈,我以后一定不给你丢人。”
柴萍说,“我不吃这一套,回家晚了得罚。”
“.....”
晚上,鹿时年罚抄《治家格言》间隙,许蔓给她发了条短信。
-【许蔓:小鹿,今天我想了想,是我的态度不好,你别放心上。】
鹿时年转了下笔,淡定地打字。
-【鹿时年:绝交。】
二十遍的罚抄一直半夜才全部抄完,鹿时年活动了下手腕,而后从抽屉里抽出一本笔记本开始理清思路,她按照时间线把能回忆起来的事件一一列出。虽然很多事和人经过时间长流的冲刷变得模糊不清,但关系未来的重大事件她还能记得个大概。
重生是老天爷赐给她的礼物,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珍惜,避开前世的歪路。
在涂涂改改间,鹿时年的思路渐渐明了,有些事情对于现在的她还太过遥远,而且由于蝴蝶效应,未来随时会因为现在而发生改变,如今摆在面前的只有一个转折点——高考。
上辈子她心思压根不在学习上,全在恋爱上面,成绩年年班上垫底,高考前的三个月她往死里恶补,才勉勉强强过了二本分数线,上了个不怎么样的二本学校,学了个不怎么喜欢的工商管理专业,毕业后因为学历在找工作上不知道吃了多少个闭门羹。
工作后的工资也远远不如李景明,导致她完完全全成为恋爱里的弱势,成为李景明的附庸。
鹿时年一想到这里就难受,当初她简直是太荒唐可笑了,爱情算个屁,恋爱怎么可能会比学习重要。
既然给了她这一次机会,她就不能在这样糟蹋自己的人生了。
鹿时年一直想到半夜,最后在一行字上画上一个红圈,给自己定下了目标“远离渣男,好好学习”
鹿时年满意地将本子藏进了抽屉里,落上了锁。
——
第二天是周六,鹿时年猛然从床上坐起,连忙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再看看周围熟悉的卧室布局,而后长舒了一口气,不是梦,我还活着。
她拿过闹钟看了看时间,刚过七点,没有超过柴萍规定的起床时间。
鹿时年套上衣服走进卫生间,她洗漱完后擦着脸,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脸庞白白净净,脸型是标准的鹅蛋脸,及肩长发,额前留着一层薄薄的刘海,是当下高中生最流行的空气刘海。
笑起来会露出一颗小虎牙,整个人透出一股蓬勃的少女感。但鹿时音却说她的长相有种清澈的愚蠢,对此她一点都不赞成。
鹿时年朝镜子中的自己笑了下,心情无比愉悦。
年轻真好,笑起来眼角都没皱纹。
鹿振鸿和柴萍正坐在桌上吃早饭,老式的收音机里放着早间新闻,因为太过老旧,播放的同时会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柴萍瞥了她一眼,“今天怎么起来这么早,平时不赖到八点都不起来。”
鹿时年说,“我这是想向您和爸爸看齐。”
柴萍闻言笑道,“不必向我们看齐,我们都四十多岁人了,你要向你姐姐看齐一点,你姐姐在高中的时候,大早上就起来背书,你要是跟你姐姐像一点,上个期末也不会考成那个样子了....”
鹿时音打小就是柴女士的骄傲,一向自傲的柴女士平时跟外人没什么好脸色,但只要一提及子女教育,她就肯定要挂上笑脸把鹿时音夸上两句,在家也是经常拿鹿时年和鹿时音对比,后面鹿时音成为市里的检察官,前途大好,再看看她混得一塌糊涂的样子,柴女士也就懒得对比了。
一般人听这么老妈这么拉踩肯定要顶上两句,不过鹿时年有项特别好的技能,可以对不想听的话可以选择忽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一直等柴萍女士唠叨完,才悠悠说道,“我一定向姐姐看齐。”
柴萍还想在开口说几句,鹿振鸿制止道,“大早上跟孩子说这么多干什么。”
鹿时年附和地点点头,柴萍目光扫了她一眼,她笑了笑没敢太造次,低头继续剥着鸡蛋。
早餐过后,鹿时年准备回卧室,柴萍对她说,“今天晚上和你姐打个电话,你姐说的。”
鹿时年从书包里翻出周一要交的数学试题册,想着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定要好好把握。
鹿时年刚翻开第一页,就两眼一抹黑。
什么是三角函数来着?听起来挺耳熟的。
鹿时年不信邪地又往后翻了几页,脑袋彻底炸了。
她一题也不会,完全看不懂!
鹿时年哀嚎一声,敲着自己的脑壳,骂自己把学习想得太理想化,真正的现实情况是她自从高考过后,至少有七八年没碰过高中知识了,所学的早就还给老师了,如今脑袋空空,知识水平撑死和初中生差不多,甚至还不如。
鹿时年深呼吸后,抱着不放弃的心态,从床底下翻找出以前的课本,决定从头学起。
结果从早上一直折腾到下午,她都处于很迷茫的状态,不会的东西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的好,很明显的感觉到力不从心。
她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心中升起很大的挫败感,身旁好像冒出个小恶魔,用叉子指着她哈哈大笑,“凭你这一滩老烂泥还想上墙,开什么玩笑呢。”
鹿振鸿和柴萍要去参加一个老友的饭局,做饭的阿姨又请假回家了,所以柴萍给她留了钱,让她自己解决晚饭。
鹿时年又看了会儿书,肚子咕咕叫了几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天大地大总不能饿着自己,她换了套衣服,抓着钥匙和手机准备出门觅食,来到客厅对着摄像头汇报情况,“我现在出门,八点前到家。”
鹿时年骑着电驴拐了几个弯走出这片区,街道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她不敢开得太快,捏着车把手缓缓行驶,顺着自己的记忆找到以前常吃的一家馄饨店。
她走进去,点了一份小馄饨,吃完后出店门。即使现在是九月,晚上的气温依旧很高,一离开店内的冷气,外面的热气就朝她扑了上来,凝固在身上,黏腻闷燥。
鹿时年又拐进隔壁的奶茶店,心情很好地拎了一杯果茶走出来,正想找小电驴,没想到一抬头看见马路对面的派出所里走出一帮人,这帮人看上去就像是混社会的样子,不是什么善茬。
鹿时年目光牢牢锁定在里面的一个人身上,这人在“不是善茬”里显得格外突兀,正是她的同班同学虞禾。
柴女士曾经对她说,“你在外面不要多管闲事,自身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别把自己搭进去了。”此时鹿时年早已把柴女士的话抛之脑后,鬼使神差地朝派出所方向走过去。
但她没直接走上前打照面,选择在不远处的路灯下停下脚步,身子往昏暗处站了站,打算先观察下情形。
警察对“不是善茬”们说了些什么,几个人表情不是很好看,但还是点点头,临走的时候其中一个“不是善茬”用手指了指虞禾,脸色阴沉。
鹿时年听见他说的是“再不还钱,你和你爸就等着吧。”
那人转过了身,她看清楚了虞禾,昏暗的灯光在女孩的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半边轮廓在光影下显得五官分明却又冷漠沉郁,一双墨色的眼睛狭长低垂,看不清楚情绪,她即使是面对身材高大的男人,也依旧没透出一丝惊慌。
鹿时年刚准备走过去,才迈出一步,就见到派出所里又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她只好又退了回去。
男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的手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着,粗着嗓子说,“谁让你报警的,老子有说让你报警吗?”
面对男人的逼问,虞禾只是默默盯着他,饶是她的沉默激怒了男人,男人伸手朝虞禾肩上地重重一推,女孩被推倒在地上,“跟你妈一个德行,赔钱玩意儿。”
鹿时年皱了皱眉,男人像是想到什么嗤笑了一声,嘴里骂了句脏话,转身抛下虞禾,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在这个热气弥漫的夜晚,女孩撑着从地面站起来,微不可闻的蜷缩了下手指,鹿时年想她手应该是被地面擦伤了。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没有人注意到她,路灯下她单薄的身子显得落寞倔强。
见到这个场面,鹿时年心突然颤了下,上辈子高中时期虞禾留给她的记忆总是沉默内敛,毕业过后没有联系,直到虞禾以知名学者出现在她的视野,她当时对新闻报道上的人匆匆一瞥,才恍然想起这个老同学,还随口向身边人感叹了下人与人的差距可真大。
而此时的眼前人很难和她记忆中风光冷傲的人物对上号,她从没想过虞禾的以前有过这样的处境。
她从果茶的袋子里拿出一张纸巾,却迟疑到底该不该上前,冒昧窥探到别人的伤口,总觉得不是件特别礼貌的事情,还很容易让对方难堪。
街道上的背景嘈杂,鸣笛声和路人夹杂四起,一辆私家车内的一个小女孩探出车窗,歪着头望着街道上的两个少女。
虞禾眼前蓦然停下一双白鞋挡住了去路,她抬头看向鞋的主人。
猝不及防,目光相撞。
虞禾觉得眼前的人有点眼熟。
女孩简单套着白T恤,上面有个卡通老虎印花,眼眸干净清澈,眉宇间明朗坦荡,是属于那种一眼能望到底的人。
虞禾回忆了下,想到了她的名字——鹿时年。
“给你,别难过。”鹿时年把纸巾递出,露出一个自认为最有善意的微笑。
虞禾垂下眼眸,细长的睫毛向下压去。
纸巾的正中央印着奶茶店的logo图标,鹿时年很快注意到这点,连忙把纸巾翻了个面,朝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虞禾看了看纸巾,再打量眼前的人,眸底间忽泛起一丝讽刺。
是怜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