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开诚布公
小鸟游空夜指挥着脸上的每块肌肉,演出一张完美的笑脸。
他干笑几声,看着降谷零不可置信的表情,勉强扬起的嘴角又耷拉下去:“哈哈……好像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降谷零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抓住什么,小鸟游空夜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残破的黑色披风在空中飞舞,烧灼的痕迹一览无余,揭示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虽然我说过……只要人还活着,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但我没有这样教过你。”
不是人还活着,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降谷零深深地凝视他,把颤抖的手藏进西装口袋,配合地后退一步,用安室透的语气说:“确实不是聊天的时候。”
他打开拖拉机的车门,把手铐铐在库拉索手腕上,看着她腹部的伤势皱起眉头:“你的伤是怎么……啊,我明白了。”
脑海中回想起刚才,射向他们的弹幕在某一刻开始减弱了很多,他意识到是库拉索的功劳。但是该做的不能不做,他拿出手机叫救护车,在等待拨通时对她说:“谢谢。先送你去医院,之后再谈组织的事情。”
“不,先听我说完。”
库拉索把整个身体靠在驾驶座上,脱离危机后,绷紧的神经也松懈下来,痛楚几乎攻占了她的全部意识,她急促地呼吸着,戴着手铐的手扯向自己这边:“听我说,波本。”
“为了拖延时间,我向朗姆汇报过一个情报。”
“我说你和猫头鹰协会的人认识,在档案里被重点标识。不久后,警方会安排两个调查组的联合行动,具体怎么做随你,但是……一定要安排这次行动……”
“因为,已经叛逃的库拉索,再也没有为波本担保的信誉了。”
强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库拉索的双眼缓缓合上。降谷零瞪大眼睛,伸出手探她的呼吸,感觉到指尖微弱的气流,他松了口气。只是失血过多造成的昏迷,她还活着。
救护车很快就抵达现场,将伤患送去救治。担架抬进车内的时候,什么东西从她的口袋掉落,又被谁的手接住。
小鸟游空夜看着手里的海豚吊坠,原本纯白的色彩,被鲜血染成不祥的赤红,沾上了灰尘和泥土,脏污不堪。一时间,他竟说不出黑色和红色哪个更好。也许库拉索两者都不想要。
“现在,来谈谈我们的事情吧。”
降谷零站在他身后,高大的身影在他面前投下一道阴影,小鸟游空夜不由得抖了一下,就算不转过头他也知道,降谷零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很吓人。
小鸟游空夜转身,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出乎意料,降谷零脸上是标准的完美笑容,看上去不像生气。
但是一种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的怒火比刚才的爆炸更加凶猛。
他吞了吞口水,怂怂地反过来啄了降谷零一口:“不如先说说你到底有几个名字吧,FuruyaRei先生。”
降谷零的笑容更灿烂了:“看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小空夜做过不少好事啊?”
他禁锢住空夜的两边肩膀,观察他的伤势。没有伤口,只是衣服上有不少破损。此情此景,总觉得似曾相识,好像之前也有一次这样的……
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他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你回来得很晚,带着被偷走的资料回家。我问你怎么拿到的,你说让我这个侦探自行挖掘真相。”
“我潜入地下密室的那天,你在外边和白井泉聊天,不,对峙。”
“然后你和利爪大打出手。”
“猫头鹰协会十几个据点同时被袭击,也是你做
的。”
“还有今天。”
“短短几小时之内,你和组织交手了多少次?”
降谷零数着小鸟游空夜曾经的异常情况,一次,又一次,连他自己都惊讶,原来在他忙着对付组织的时候、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个住在他家里的孩子早就和危险无数次擦肩而过。
而他一无所知。
如果……他说如果……有一天,空夜没能躲过危险,他是不是连空夜的遗体都看不见?
没有临终前的电话,没有沾着鲜血的遗物,也没有任何新闻播报或哀悼,这个孩子会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死去,而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家,做好晚饭等他回来,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呃,三次?”
男孩不知死活地数着手指回答,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以为乖巧作答的样子会让他稍微消气,却不知道,这样反而让他更加气愤。
“你还很得意?”
降谷零简直快气笑了,残存的理智让他抓着空夜的手往无人的地方去:“先把你这身衣服换下来,生怕组织和协会的人找不到你,是不是?”
小鸟游空夜灰溜溜地跟着他走,握住自己的那双大手在颤抖着,心跳声也加快了,是人类恐惧时特有的频率。愤怒的安室透已经忘记自己走路过快、远超普通小孩的速度了,他却不敢提醒对方。
他确实怕。
不是怕被敌人发现。
他害怕安室透发现他不是普通人,也不是利爪,而是一个能够单挑全世界的外星人。
书包里还装着今天早上穿出门的白卫衣和黑裤子,他换上属于男孩的衣服,重新将利爪套装塞进书包。
降谷零看着他的动作,旺盛的怒火被压缩成一小缕火苗,用更高的温度在心里静静燃烧:“你平时就是这样糊弄我的。”
“准确来说是糊弄所有人。”
“降谷先生,我和你是一类人,谁也没资格说谁。”
小鸟游空夜合上书包拉链,背在身后。
短短几分钟时间,他的心态从害怕变成了彻底摆烂,说得好听点,叫无所畏惧。
注定失去的东西,再怎么挽留也留不住。
不如给自己留点体面,以一个强大、独立、成熟、可以信赖的姿态离开,说不定以后还能当个合作对象。不能住进他家,至少能坐他的车。
“既然要开诚布公,我就不喊你‘安室哥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站在降谷零面前,不是仰视,也不是俯视,而是用一种平等对话的心态说:“你想问什么,我尽可能告诉你。如果你不希望我继续住在那个房子,我可以搬出去,这段时间花的钱也会还给你。”
“在这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降谷零轻轻合上眼,又睁开,眼前的黑发男孩一如既往,只是表情变得陌生,是他从未见过的冷酷。这才是空夜真正的样子吗?
以往的那些温情,那些其乐融融的画面,都是这个人的伪装吗?口口声声说“安室哥哥”“我的朋友”,都和这些表象一样,是敷衍他、麻痹他的话术吗?
而他竟然沉溺其中,即使真相残酷地展现在他面前,也甘心继续演下去,陪这个孩子玩一场目的不明的过家家游戏。
如果过往的一切都是假,如果这个化名“小鸟游空夜”的利爪能毫无破绽地扮演一个孤独、迷茫、善良的小男孩,连同样擅长演戏的自己也被他蒙骗……不,绝无可能。他相信自己建立在种种细节上的判断。
这孩子不是化名空夜的利爪,而是曾为利爪的空夜。
所以他问:“你是谁?”
“利爪。”
小鸟游空夜毫不迟疑。
过了一会儿,他补
充道:“一个比较厉害的利爪。”
“真的吗?”
“……真的。”
“你迟疑了。”降谷零盯着他的双眼,摆出了波本拷问情报时的大恶人表情。虽然不忍心这样逼迫空夜,但对于偷偷做危险的事还不承认的小谎话精,稍微教训一下也不为过吧?他可是法律认定的监护人。
“既然要开诚布公,就把双方的灵魂都压在赌桌上,以最真实的姿态对/赌。”
降谷零蹲下来,双眼和他平视,像只老练的猎鹰,将空夜的任何动态都牢牢锁进鹰爪里,直到猎物被封锁得无处可逃,乖乖献上他想要的一切:“现在,我再问一遍。你是谁?”
“利爪也有很多种。”小鸟游空夜面不改色地说,“我确实经受过利爪的训练。”
男孩把手轻轻贴在降谷零的脸上,眼睛在夜色中变得深邃:“所以……如果不打算动真格的,就不要装作拷问的样子了。”
咔哒。
手/枪上膛的声音。
降谷零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那这样呢?”
话音未落,一只苍白的手穿过金色发梢,拦在枪口前方。他只感觉到一阵风吹过,带着冬夜的寒冷,另一句话和他威胁的短句几乎同时响起,咬牙切齿:“你胆子可真大啊。”
“继孤身潜入猫头鹰协会、把自己写进卧底名单让库拉索偷走之后,又学会了对自己开枪吗?谁教你的?”
降谷零瞳孔微缩,恍惚间,他看见男孩湛蓝色的眼睛亮起红光,不等他看清,男孩就闭上了眼。空夜的眼角微红,带着某种湿润。
——对自己开枪?谁教你的?
直击灵魂的问答刺痛了他,降谷零放下枪,他突然意识到,这样的做法只会让空夜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眼睁睁看着重要之人自尽,而自己没能阻止。他真该死啊。
他自嘲地笑了几声:“哈哈,你说得对。我们是同一类人,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的命也可以成为赌注。我没资格对你生气。”
小鸟游空夜手上的力道加大,强行夺过他的枪扔到一边,又把他口袋里的另一把也掏出来扔掉,沉重地说:“但是你赌赢了。”
他把躁动的热视线压制回去,睁开双眼,直直地看向降谷零:“还有什么想问的,我都告诉你。不要再在我面前玩这些危险的小玩意儿。”
听着这句话,降谷零心里五味杂陈。
真该死啊。
用自己的命威胁一个孩子说真话。还不如拷问呢。
“你的名字,你的经历,你接近我的原因。”他逼着自己追查下去,“我要最真实的回答。你知道的,我总有手里拿着枪的时候。”
“你真的想知道吗?”
“全部告诉我。”
“好。”
小氪星人想要像其他人那样,深呼吸,却害怕自己掀起一场新的暴风雪。他盯着降谷零的双眼,在这一刻,他也将自己的一切压上了赌桌。
“从我拥有自我意识开始,就生活在一个孤儿院里,它叫恒星,是猫头鹰法庭名下的产业。”
“每一年,孤儿院的孩子们会接受身体检查,最优秀的几个会被带走。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院长说他们去了很好的新家庭,每天幸福快乐地活着。”
“我和大家都信了,所以努力吃饭、努力睡觉、努力锻炼身体、学习一切可以学到的知识,想成为几十个孤儿里最优秀的那一个。这样,我就可以拥有一对疼爱自己的父母。”
“直到那一天,我异于常人的体质被检测出来,他们把我带到了建筑地下的第十三层,恒星研究所。”
“全都是谎言。”
他握紧拳头,无坚不摧的指尖
刺入坚不可摧的躯体,留下深刻的痕迹。
他知道,无论去到哪里,暴露氪星人身份后的结果都不会变。哥谭有猫头鹰法庭,大都会有莱克斯·卢瑟,米花町一定也存在着野心家。
“他们把我绑在试验台上,做了很多测试。”
担心降谷零无法接受,他省略了具体内容,只说:“结果太过完美,远超他们所料,很快我成为了全研究所的心肝宝贝。”
“不久后他们发现,我的力量在不断扩张膨胀,以指数级的速度成长。从一米到十米再到百米千米,徒手切断砖头,切断合金,切割子弹甚至炮/弹。”
“他们感到恐惧。”
“与此同时,能够拥有我的喜悦、彻底掌控我的欲望也油然而生。”
“他们在试验台上摆满了克制我力量的东西,严格控制我的光照、进食、运动、睡眠……一切你能想到的东西,他们都会干涉,美名其曰‘控制变量’。”
“然后是催眠、洗/脑、精神控制……他们妄图把我变成最忠诚、最强大、没有独立意志的战士。”
“最后我逃了出来。”
小鸟游空夜平静地总结道,仿佛一切苦难都是漫画里虚构的故事。就像他最开始向安室透说的经历,没有人相信的真相,才是最真实的谎言。
“再后来我遇见了你。”
“我编造了小鸟游空夜这个名字,真正的我没有名字,无亲无故,也永远回不到故乡。”
“我远远跟在你身后,看着你在安室透、波本、降谷零的身份之间来回切换,替你挡枪、替你周旋、替你扫尾,为了保住这个家,我做了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事情。”
“可能你不会原谅我,因为这些手段真是太肮脏了。”
他低下头,苦涩的液体从眼眶掉落,融入深厚又沉默的泥土:“但我还是想说……”
“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安室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