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
回到家,温随找出闫明生给他的那个小匣子。
之前并不知道，现在再看，却不用思考就能从底部暗格里取出藏匿的钥匙。
打开来里面有一些照片,十余本手写笔记和几个移动硬盘。
不再是观望别人的记忆，当这些东西放在眼前,脑中画面就仿佛水落石出，历历在目。
而每看一样东西，关于它的来历，都能自然而然想起来，包括他曾经怎样认真地收集、整理,最后又小心翼翼全部藏起的那种复杂心情。
现在这些心情就切实地跳动在温随心脏,有些酸涩怅然，又有些鼓胀发烫。
鲜活,淋漓尽致，是确实经历过才会有的感受——与作为将军同样的感同身受。
所以他们都是真的，虽然直到此时此刻,温随仍不认为自己只是个想象出来的影子。
但他也已愿意接受并相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曾以这个世界的温随存在过。
那些在黑暗无助里掌灯前行的日子,那些哪怕卑微怯懦,也依然不肯全部放弃的执拗和坚持。
一个是在热血光明中击杀过黑暗却堕入彷徨的将军,一个是从小羁绊于荆棘却亲手替自己留下一线希冀的孤独少年。
或许真如席舟所说，他曾经跨越时间与空间完成一趟奇妙的旅行,最后在命运的指引下回归。
温随仔细将那些东西拿出来,逐份逐页好好看过。
照片里有一半是跟温伯益的合影、剩下一半都是获奖的席舟。
笔记则是关于射箭技术的分析体会,包括个人总结的许多心得方法,各种弓都有,传统弓最多。
而硬盘连接电脑，里面几乎存满了国内外大大小小射箭比赛的视频，和一些从网络下载的资料，整整800G。
其中有个文件夹以席舟命名，里面最新的那个视频，就是在2020年国家射箭队奥运成团名额确定时接受的采访。
彼时席舟同现在的温随一样年纪，对着摄像机说话时已是谦和沉定，气质并没多大改变。
温随正在浏览，桌上手机这时震了两下。
他不甚在意瞥去一眼，刚要收回视线，忽然神色一僵。
席舟：[这是什么意思？（截图.jpg）]
温随：“……”糟糕，忘了三天前那条预发送消息。
席舟：[给你一句话的解释机会。（喝茶.jpg）]
思考过后，决定明人不说暗话，是怎样就是怎样，反正隔着电话，他也吃不了亏。
于是温随直接回复：[字面意思。（喝咖啡.jpg）]
席舟：[所以你打算扔下我自己跑了？（生气.jpg）]
温随再度陷入沉默。
经过反复辨认，那些汉字、符号和表情包，他一个点都没看错。
所以手机是有什么特殊状态加成吗？为什么席舟这么大一个人，发起信息来总让他忍不住一起降智。
太幼稚了，温随心里这样想，同时打字：[难道重点不该是后面某句话吗？（睁大眼睛.jpg）]
席舟：[哪句？我语文学得不好。（懵懂无知.jpg）]
温随：[请教你的语文老师。（管不了.jpg）]
席舟：[我记得，温叔叔好像就是语文老师？（思考.jpg）]
“……”温随当即拨通语音，“我……”
话没出口，耳根子已经腾地烧热。
席舟却颇为沉得住气，还在默不吭声。
真的没救了，温随长舒一口气，“我喜欢你。”
然后果断挂掉电话，应该能阻止他再继续追问那条倒霉的消息了吧？
可接着持续紧促的手机震动声响彻整个房间，温随惊得差点站起来，下意识望向门外。
电视机音量如常，温从简和梁舒似乎并没注意这里。
也对，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声音注意？
温随红着脸平复心跳，不知是否找回这个世界的自觉，连带对家长都开始有种潜在敬畏。
“什么事？”温随接起电话，语气不善。
刚刚才说完那种肉麻话，现在就硬气得不行，摆明想掩饰不好意思，却其实欲盖弥彰。
席舟低低的声音透过话筒，“我也是。”
“嗯？”温随没反应过来。
那边又说了一遍，这次似乎离得更近，“我说我也是，喜欢你。”
“……”这下整张脸都烧成红碳，温随“你……”了半天，最后“哦”一声，淡定表示知道了。
明明该做的都做过，不该做的也做得差不多了，两人之间早就不单纯，却因为这么简单一句话，又同时从即将毕业的大学生，变成初始萌新小学鸡。
果然表白什么的，总是具有亘古不变的纯情魔力。
**
春节过后，温随立即投入到备战2027年世锦赛组队的全国选拔赛中，经过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选拔，最终以总积分头名强势入选。
2026年亚运会后温随的世界排名尚在第8位，而这已经是相当惊人的上升速度，到2027年世界射箭锦标赛排位赛中，他就以单轮144支箭1390环的总成绩打破韩国人创造的世界纪录，并在半决赛中，让韩国射箭王牌、目前世界总积分第一的宋贤泰变成他的手下败将。
这个刚满二十一岁的年轻人，就像是涅槃的凤凰，彻底抖落余烬浴火重生，以叫全世界惊艳的姿态，在整个2027年，先后斩获世界室内锦标赛金牌、世界杯总决赛金牌、世界锦标赛冠军。
自此，成为第二个获得世界杯三连冠的反曲弓箭手，也是第一个获得世界杯三连冠的中国反曲弓箭手和年度满贯选手。
电视上，正在播放世锦赛男子反曲弓项目的个人决赛。
决赛前的准备阶段是战绩回顾时间，这次在荷兰举办的世锦赛暨奥运会资格赛，首日比赛韩国表现强势，排名赛就打破女子反曲弓个人世界纪录。
中国女队同样表现出色，前不久刚刚夺得世界杯分站赛冠军的孟君洁以683环与日本并列，暂时屈居第三。
另两位中国选手分别以679环和676环力压两位韩国名将排名第四和第五，并且三位中国女将都获得了前两轮轮空的优势签位、直通个人决赛32强。
中国女队还以团体资格赛2037环、仅次于韩国2045环的成绩直通团体决赛16强。
只要在1/8决赛中战胜另一对配位国家间的胜者，就将获得2028年奥运会女团入场券和满员3个个人席位。
相比之下，中国男队的资格赛表现不及女队，除温随位列第1外，张宇光和另一位老将分别排名第15和第26，都要从决赛首轮打起。
中国男团资格赛成绩为2026环，排名第六，将与印度和法国之间的胜者争夺奥运席位。
混合团体的资格赛中，韩国队以1391环再破世界纪录，高居榜首。
温随与孟君洁搭档的中国队以1385环排名第二，差距咬得很紧，夺金有望。
回到现在正在进行的男子个人决赛，刚在半决赛中淘汰掉宋贤泰的温随，决赛中与另一名韩国选手郑昌焕相遇。
去年前往韩国的交流中，两人就认识了，同样作为新生代选手，郑昌焕成长也很迅速，如今是韩国男子单人的二号种子，在新赛季的积分排名中，已力压美国名将汉森成为世界第五。
今年的世界杯分站赛和总决赛，郑昌焕跟温随几次擦身而过，都没正面交手，这次决赛相逢他还挺高兴，用才学会不久的蹩脚中文同温随打招呼，“我觉得这次我能赢你。”
“可以比比看。”温随道。
摄影机对向准备入场的两人，他们站得很近，若非身上不同的队服和国旗，感觉就像老朋友。
在发现镜头移过来时，郑昌焕还转身朝观众做了个飞吻。
他是典型的娃娃脸，在韩国很受欢迎，虽然眼睛小点，但胜在亲和力，跟观众互动时就像那种对着粉丝卖萌的偶像爱豆。
这段采访画面是来自韩国电视台的记者，底下配有中文字幕。
[郑昌焕和中国的射箭王子温随似乎关系很好，在中国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这就是高手之间的友谊吗？所以是不是很期待接下来的比赛？看两人会擦出怎样的火花呢？当然还是希望我们的郑昌焕加把劲，即便是朋友也不要手软啊！]
这时一阵风过，韩国主持人扶住遮阳帽：[今天场地有风，对选手们来说是不小的影响呢，这场比赛一定相当精彩，让我们共同来欣赏吧！]
韩国主持人表情夸张、边握拳边摇动小旗子，相比于郑昌焕的配合，温随则只是对镜头点了点头。
屏幕上的面孔一闪即逝，他仿佛只是漫不经心望向比赛场，其实却在观察场上的风。
当温随走上起射线，抬弓准备第一箭的时候，周围只有一点点说话声，气氛凝固。
而射手眼神平静、自如而犀利，仿佛弓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而目光是他手中的箭，明确指向前去的位置。
“10环！温随的第一箭射中10环！”
席舟坐在沙发里，身体微微前倾，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
这场比赛他已经翻来覆去看过无数遍，其实已经将过程记得清清楚楚，但再看也总有新发现。
其实看录像主要是为分析对手的射箭习惯和打法，知己知彼，可当他的主角出现，注意力总归有所倾斜，于是只能反复拉扯进度条。
今年温随的每场国际大赛席舟都有回顾，但这场真是他到现在为止状态最好的一场，也是时间最近的一场个人秀。
靶环上的落点漂亮极了，对观者而言简直是一种享受，而且他的状态仍在提升，上限不断拔高，如今就连韩国媒体都屡屡提及这位来自中国的射箭王子。
在这场决赛里，温随和郑昌焕一共比了4局，12支箭他只丢了两箭，其余全是10环，还是在有风的情况下。
郑昌焕发挥得也不错，甚至赢了温随一局，但仍旧没能干过这令人叹为观止的满环率。
虽然最终中国男团的排名还是保持在资格赛的第六，不过继女团之后也拿到明年奥运会的团体席位和3个个人席位。
至此中国射箭队成功取得2028年奥运会的全部满额席位。
个人赛方面，明年奥运会将有128名选手参加，东道主日本自动获得6个满额席位，还有6张外卡，剩下116个名额通过资格赛产生。
团体赛则有本次世锦赛排名前8、世界团体资格赛前3等总计24支队伍参加。
除了韩国队，意大利、日本、印度、以及这次闯入世锦赛混合团体半决赛的法国队也是老牌劲旅。
对韩国而言具有持久威胁的中国和意大利，以前中国是女队，意大利是男队。
日本队上届奥运会获得男团亚军，几员小将都具备一定实力。印度女队很不错，男队稍弱，但也是明年奥运会的主要夺牌对手之一。
相对而言，男子个人淘汰赛表现出群雄争霸的局面，亚洲欧美都有夺金点，女子个人淘汰赛韩国仍占据霸主地位，奖牌几乎都落在亚洲
射箭强国手中。
赛后采访阶段，已经颇有经验的温随巧妙避开了记者。
显然这位箭坛新秀很是吸引大家眼球，而且抛开实力以外，颜值在镜头前也超级抗打。
早些日子席舟就在国际箭联的公开论坛上看到过关于温随的讨论，不乏有人因为喜欢他而加入射箭这个圈子。
而因为性格低调不张扬，与他共赛过的国际射手对他评价也很高，称其为颇具东方神秘气质的绝顶高手。
总之世锦赛前，温随就已经是妥妥的圈内名人，而到世锦赛决赛之后，因为在难度极高的大风天射出10支10环，一众外媒哗然，想造势又找不到本尊，更加把人描述得神乎其神。
但席舟却知道，天资固然有，可温随付出的汗水却也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哪有什么神来之箭，更多的还是每天的厚积薄发。”
李衍存教练也被问及关于温随的天赋，在面对采访时他表示，“获得明年奥运会满额席位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我们还有更艰苦的仗要打，离对手也还有不小差距，不能掉以轻心。”
而关于明年奥运会的排兵布阵，他则代表国家队大方回应了前不久网上公开的选拔方案的争议。
“队里决定要转变思路，广泛吸纳新生力量，这次将从全国各地的扩招人员中吸纳新鲜血液，通过严格考核来决定最终谁能去奥运会。”
“运动员的状态是变化的，过去的成绩只能代表过去，不是老运动员就一定能稳定发挥，更不是稳定发挥就能拿金牌，我们需要突破。因此这次备战奥运会的选拔将有针对性地调整过往赛事成绩和模拟选拔赛成绩的积分比例，给新人更多机会，希望在明年奥运会上向大家展示一个全新面貌的中国国家射箭队。”
跟着这段采访，席舟也思考起一些事，门铃响了两次他才反应过来。
低头看了眼手表，以为这么晚还有快递，算算日子他给闫明生买的年货也该到了。
正想着，门打开，却撞见个突然袭击出乎意料的“大惊喜”。
温随站在门口，微微偏头，“不想掏钥匙了。”
前一刻还隔着屏幕暗戳戳想念的人，下一刻便近在眼前。
席舟没能控住自己唇角上扬的弧度，可当温随从身侧走进家里，他犹还有些不确定，“你不是跟叔叔阿姨去外地了？”
“许你骗我，不准我骗你？”
温随脱下外套，准备换鞋时注意到屋里次卧也亮着灯，仿佛瞬间想到什么，又道，“是你说天黑人会迷路，你这里有灯，我就找来了。”
“……”
小朋友算是长大了，说话总能轻易戳人心窝，可惜席舟嘴笨，能做的也唯有心甘情愿为他亮这一盏灯，随时供他栖身了。
电视里录像还没播完，温随见到，好心情地揶揄，“席教练又在看回放？休息时间都不忘工作。”
“又跟袁锰他们学。”席舟无奈，捏捏温随柔软的耳垂，小惩以戒。
“不是你让这么叫的？”温随痒得缩了缩脖子，正色道，“席教练，要讲规矩。”
“你啊，真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席舟笑着摇头，当然在他面前也越来越有恃无恐。
世锦赛前国家队招新，席舟历经重重筛选终于成功突围，被聘为男子射箭二队的助理教练员。
与此同时袁锰和许砾在这批次大范围纳新里，也一起进入二队。
本以为袁锰和许砾这对老冤家狭路相逢，肯定少不得腥风血雨，结果温随意外发现，两个人都比之前沉稳不少。
当然说袁锰沉稳仅限于训练和比赛，日常对他随哥，仍然是娇憨中带着狗腿的做派。
尤其第一天在国家队碰面，只差抱大腿哭诉，
细数他被好哥们儿抛弃这两年孤军奋战的血泪史。
文化课向来不怎么样的袁锰同学，甚至用上成语罄竹难书来形容，强烈要求温随给补偿。
而许砾，虽然袁锰开始夹枪带棍地阴阳过他几句，竟也不还嘴，看到温随时还破天荒说了句，“对不起。”
没讲具体对不起什么，神情倒不似敷衍，是很认真的，然后正儿八经道，“以后跟你成为队友了，请多指教。”
少年意气犹在，锋芒收敛不少，变化之大也挺让人感慨的。
不久后又有一次，温随在休息室外无意中听到许砾跟席舟说话。
“前辈，之前是我的错，听话做事没有自己的判断，对前辈无礼了，希望你原谅我言行不当，今后我会好好训练。”
“你没有对我无礼，不用放在心上。”
其实许砾的确没正面跟席舟说过话，但有些事两人心知肚明。
“可我还是要跟前辈道歉……”
袁锰也在，温随听到他嘲笑许砾，“你不会是因为现在成了前辈的队员，怕他给你穿小鞋吧？”
“前辈不是那样的人。”许砾反驳。
“没关系，我接受你的道歉了。以前的事你能认识到固然好，但其实不是对我怎样，是对你自己而言，毕竟一个人如果总是蒙着眼睛看路，是很难走远的。”
舟舟教练教导学员一套一套，然后他又转向对袁锰，“以后队里训练不能称呼我前辈，要叫教练，遵守队里的规矩。”
等那两人走后，温随才悄悄进来。
“席教练？”
席舟听到这个称呼下意识想回应，却马上辨认出是温随的声音。
他转身，无奈笑道，“你怎么也跟着学上了？”
前年世界杯集训时虽然两人就有过临时的教练和队员关系，但时间不长，温随也从未这么叫过。
席舟乍一听，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尤其当温随走近，故意又问，“难道不是吗？教练？”
尾音上扬，带着几分戏弄，还有丝丝若有如无、只有席舟才会往那方面想的调情。
就如同现在这样——
“教练，你做饭好香。”
惯常的开小灶时间，席舟恰好买了鱼，做糖醋鱼，捎带加点配菜在下面，是温随最爱吃的。
一道菜配小半碗米饭，当夜宵加餐刚刚好，就是做的人需要费不少心。
习惯的养成不一定是靠经年累月的循环往复，或许只因为在心里想着念着太多次，它就成为习惯。
“你是饿了才香吧？”
“不饿也很香。”
温随走进厨房，从后轻轻拥住席舟的腰。
席舟掌勺的手只是顿了顿，又继续自如地在锅中游弋。
温随靠着他，脸颊贴在他后颈，肌肤热度亲昵交叠，明明只是个温情脉脉、并不多么旖旎的碰触，却让席舟有些心跳加速。
算来进国家队也已经满半年，但因为教练员和运动员的身份，一队二队不同的行程，以及两个人对待事业的共同态度，从去年寒假到现在，其实再没有过任何亲密接触。
能够这样见面，都称得上一年一度鹊桥会了。
有时候，席舟甚至会因为温随对他和对别人一视同仁而怅然若失，这种感受他自己往往也很快意识到，又理智地纠正过来。
可每每这时，都暗叹活到一把年纪，居然还会有传说中的恋爱脑。
如今温随这样依赖他，才又有了“他是与众不同”的沾沾自喜。
还在回味这个拥抱带来的飘飘然，忽然听到身后低声命令，“回头。”
听到这两个字，席舟下意识转过脸，就被谁踮起脚在唇上啄了下。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温随看着他，眼睛愈发亮得晃人，带着几分得意，“早就想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