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次日下午,苏承耀醒来时,费安宁已经不在,门口放着两盒高档水果和补品,应该是罗宜年带来的。
苏承耀只是看了下,就一股脑堆到了厨房。
手机上有费安宁的留言:【哥我先走了,昨晚谢谢你招待!】
【还有,我出门时候遇到你的邻居了,他好像找你有事,我和他说你还没起呢。】
邻居找他有事?
苏承耀洗漱后就去了隔壁邻居家,门铃刚响起不到半秒,门就从里面拉开,苏承耀吓了一跳。
“你要出门?”苏承耀问。
“我在等你。”边锡答。
苏承耀半张着嘴,语言系统再次失灵。
昨天因为费安宁突然上门,他写到快天亮才完成工作,休息得很差。他的皮肤本就白皙,偌大一个黑眼圈显得尤为夸张。
“是阿努比斯的事吗?”苏承耀实在是太困了,说着就打了个哈欠。
但他的样子落在边锡眼里却是另一幅景象。
一个神秘的男人晚上到他家中,过夜后才离开,而今天他下午才起床,还一脸倦意。
“你昨天……”边锡刚要开口却又止住了,这是别人的私生活,他又有什么权利过问。
“昨天怎么了?”苏承耀不解。
“没什么,”边锡说,“早上遇到了你的朋友。”
“哦。”苏承耀觉得莫名其妙,“所以有什么事吗?”
边锡以为苏承耀没事就要走了,他脱口而出:“我想找你聊聊自由主义!”
“你说什么?”苏承耀骤然提高声音,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边锡的语速飞快:“诺齐克批判了罗尔斯的平等自由理论,但他自己提出的自由至上论难道就没有问题吗?他的获取、转让、矫正正义理论岂不是只注重历史而非结果,他对将一部分人当成其他人福祉的工具的批判难道不是同样无法解释自由与平等的矛盾——”[1]
他正为了不让苏承耀离开而胡言乱语着,冰凉的手心却突然贴上了他的额头。
“没发烧啊?”苏承耀摸着他的额头喃喃自语。
而边锡的身体突然僵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机器人。
苏承耀掌心的触感和看上去的很不一样。
他的手掌不大,但手指纤细修长,骨节感并不强,有些像女人的手。
但当这样的一只手摸上边锡的额头时,边锡才感受到这双手中蕴藏的力量。
边锡甚至可以想象它们摸上去的样子,绝不是纤弱无骨的柔软,而是坚硬的、紧实的。
“你的手很好看。”
边锡以为自己只是在心里想,直到看到苏承耀惊恐的眼神,才知道自己竟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那个……”我不是变态。
但这个解释显然没有说服力,他的邻居像只受惊的兔子,已经惊慌失措地跑回了窝里。
回家后,苏承耀深吸几口气,才把那句“你的手很好看”从脑子里甩出去。
太可怕了,他这么想着,却又不自觉举起手端详。看了半天他也没发现究竟哪里好看,索性忽略掉这段插曲。
今天没有需要外出的工作,苏承耀百无聊赖地给自己做了杯咖啡,边喝边想着今天的工作安排。
这时,吕振的消息却让他突然来了精神。
【《集中营》刻录的DVD闪送给你了,版权方授权给我做交流学习使用,不可以给别人看,更不可以外借外传。】
苏承耀顿时兴奋起来,他期待这部电影太久了,上次错过后还以为海外上映前都不会有机会看到,没想到惊喜来得如此突然。
他穿着家居服就跑到门口,望眼欲穿地等着闪送小哥。
等到DVD后,他小跑回到卧室,拉上纯黑厚窗帘,将投影仪朝向墙面,这样,卧室就变成了一个简易的电影院。
而后,苏承耀熟练地在床上架起小桌板,开了一瓶威士忌,准备好冰杯,舒服地倚在床头。
这部电影他没打算拉片学习,他只想认真欣赏边锡的表演。就这一次,他要暂时忘掉自己的职业,成为一名纯粹的观众。
苏承耀原本没骨头地靠着,身体弯成了八道弯。但主角出现的第一个镜头,他就突然坐直了身体。
这是边锡?!
苏承耀按下暂停,盯着屏幕上那个佝偻着脊背,面黄肌瘦双眼无神的人。
他剃了光头,连眉毛都一并剃掉了,嘴唇上遍布着泛白的死皮。他的颧骨高耸着,眉骨也很高,下方的眼睛浑浊,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而脸颊上是已经溃烂的冻疮,一道已经增生的刀疤横亘在嘴唇和鼻子上。
这几乎堪称毁容的造型,让人完全无法想象他的本貌是怎样的。
他的造型比起像人,更像是只鬼。
虽然演员常有为拍戏急速减重或增重几十斤的情况,但苏承耀还是震惊于边锡怎么能瘦成这样。
他完全瘦成了皮包骨,破烂的囚服在他身上显得无比松垮。肩膀的骨头支棱着,一阵风吹来,肋骨的轮廓都一清二楚。
但这只是一个定格的镜头。很快,随着一声鞭子破风的声响,边锡的眼神中露出了一丝畏惧,又瞬间消散于无形。
他用力提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刻意又谄媚的笑容,待笑容在脸上定型,才回头,看向那名甩鞭子的纳/粹军官。
“长官,长官。”这两声,一声是带着白话口音的中文,一声又是带着口音的德语。
到这里,影片正式开始不过一分钟。苏承耀的心却被这一分钟勾得七上八下,久久不能平复。
从一个编剧的角度,这部电影有太多可供学习的点。比如仅仅一个开头,就将主角的背景和性格简单交待了,而且勾起了观众的好奇心。
但在这一分钟里,苏承耀完全抛弃了自己的职业,全心全意为边锡叫着好。
他甚至替电影的主创感谢边锡,有他这样的演员,是剧组每个人的幸事。
苏承耀继续往下看,看着看着,他却觉得晕晕乎乎,好像灵魂正打着旋往天上飘去。
这不对劲,苏承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他看了眼酒瓶,酒没过期。又摸了摸额头,没发烧。
那剩下的解释就只有一个了,他竟然看电影看上头了。
苏承耀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清醒过来。他不能这么没出息,一边笑话那些追星的粉丝为虚拟的人设发疯,一边自己又为着电影中虚构的剧情上头。
但苏承耀却停不下来,他一口气看完了将近三个小时的电影。待片尾曲响起,一瓶威士忌已经喝了大半,他觉得脸上有凉意,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
“边锡,边锡,边锡……”苏承耀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一声又一声。
他放任自己倒在床上,投影仪自动关闭了,卧室一片漆黑。他几乎失去五感,完全不分黑夜白天,只有眼泪无穷无尽。
他前所未有地被打动,有一个瞬间,他甚至觉得《金銮殿》的剧本不够好,自己的能力配不上他的表演。
就在不久前,他还以为认为边锡是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居然奢望以一己之力改变电影行业。但看完这部片子,他懂了,原来边锡竟然是个务实主义者,他有天赋、有能力,更有资本。
他在演戏的过程中,超越了他的个人,也超越了他的□□,几乎要迈入神化的边缘。
苏承耀毫不夸张地说,边锡是他见过的最好的演员之一。因为是第一部电影,可能他在面对镜头时还不够游刃有余,但正是这份生涩,让他更好地驾驭着角色。
所有的一切,剧本、导演、时间、角色、题材,都好似浑然天成,只是为了边锡作为演员的破土而出。
苏承耀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给边锡发消息,还因为不知是醉意或是激动,手指剧烈地颤抖着,打了好几遍都没能打对。
他说:【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回国。】
边锡很久没回,苏承耀却哭得体力耗尽,带着翻涌的心情陷入了沉睡。
他做了一个诡异又绮丽的梦。
梦里,他的头发更长了,分不清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他只知道自己是名演员,正在和边锡搭戏。
梦里的边锡和电影中的有些不同,他变得壮实了,身体也挺拔笔直。
只是他的脸前好似笼罩着一层雾气,任凭如何也看不清五官,苏承耀尝试伸手挥了几下,却毫无作用。
他们在一个卧室的片场,没什么道具摆设,苏承耀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演什么,导演就喊了开始。
他还在发懵的时候,边锡却突然脱了衣服,拽着他就往床上推。
苏承耀吓了好大一跳,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梦里,于是只是挣扎了一下,就放纵了自己。
他简直疯了,像一条蛇,又像是一条藤蔓。
梦里的他没有对身体接触的排斥,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将现实中的压抑都攒到梦里释放了。
最后,他疯狂的叫喊中,甚至夹杂着几声他都不敢相信的称呼。
这下,苏承耀是真的吓醒了——被自己吓醒的。
醒来后,他觉得天旋地转。酒精在体内积攒得过多,还没有来得及代谢出去,他却已经开始饱暖思淫/欲了。
苏承耀紧紧地捏住太阳穴,试图缓解头部的抽痛。但在一片混沌中,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黑暗的环境中冷白的光芒尤为显眼。
他划开屏幕,不知点了什么,竟然接起了微信语音。
屏幕上“边锡”两个大字刺痛了他的神经,强光让他的眼前发白,他昏昏沉沉的,下意识就哑着嗓子叫了一声“亲爱的”。
边锡:……
苏承耀:……
一个世纪的沉默后,又是一个世纪的沉默。
在一声“亲爱的”脱口而出后,苏承耀瞬间就彻底清醒了,而且汗毛根根直立,心脏跳得像是在蹦迪。
这一刻是他活到这么大最尴尬的一个瞬间。
突然,电话那端传来边锡的吸气声,像是要开口说话。苏承耀一惊,胡乱地挂断了电话,远远地扔开手机,整个人埋进了被子里。
不然把自己闷死算了,苏承耀自暴自弃地想着。
他相信,那些喊着社会性死亡的人,没有一个人能体会他现在的尴尬。
他宁愿背后骂领导被听见、当众放了超响的屁、想耍酷却摔了狗吃屎,都不想对着自己的未来同事、艺术伙伴、暗恋对象叫亲爱的!
最要命的是,手机再次响起。
苏承耀做足了心理建设,才再次点开。然后,他恨不得剁掉自己这双犯贱的爪子。
只见,边锡发来了消息:【苏老师,我们这样好像不太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