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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隆看向嚎声响亮的占止:“住口。”
占止乖乖闭嘴。
曲隆看了看刚才喊话的那人,又看了看一脸心虚的管事,再低头看了看抱着自己大腿的占止,面无表情问:“他们欺负你了?”
占止左看看又看看,勉强笑笑:“没有……”
“你的手,”曲隆说,“普通学徒没有你的伤多。而管事说你并非玉佩的篆刻师,但那上面的花纹,是你手笔吧?他们逼你多刻,功劳你出,灵石他们拿,是也不是?”曲隆抚了抚腰间的玉佩,轻描淡写道:“不要同我说谎。”
占止狠狠一颤,嚎声都小了许多:“大人饶命啊,都是我的错,是我太累了,才把芙蓉刻成了牡丹……”
管事听了这话,眉头一竖,指着占止便骂:“好啊!原来是你这家伙刻错了。我就说怎么大人还不辞辛劳跑来一趟,亏我还对你如此器重,没想到就是你的错,牵连了大家!还不快快向大人磕头道歉!”
占止呜呜缩到曲隆身后。
看着这帮妖的嘴脸,曲隆冷笑一声。
有天赋又有家世,那是天之骄子;有天赋却没家世,只能是人群中的异类,他人的磨刀石。
前世的主上,与占止有些相似。
曲隆心底生出几分不平,低头看向身后的占止,问:“你之前可曾买过一块铸剑石?”
占止趴着曲隆大腿,犹豫的说:“没、没买过……”
“说真话。”
“不是买的!不是买的!是小人祖上传下来的!大人饶命啊我啥都给你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还会开屏——”
“我出一万上品灵石买下。”
占止:……噶?
众妖:嘎?
此话一落,器坊内所有人皆傻了。
一万上品灵石是什么概念?
身在洛城的妖们只知道,每年蓝家靠琉璃石净入账三、四万中品灵石,已是洛城首富。
一万上品灵石,是十万中品灵石。
也就是说,只要占止这小子一点头,他就是洛城最富的妖!
器坊众妖表情都变了——这位大人,怕不是来做慈善的吧?连蓝家主都如此恭敬的大人,肯定不可能说假话。
占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馅饼砸懵了。
他还以为自己今日必定是得死了,虽然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大人,但是碾死蚂蚁,是不需要理由的,可能大人只是单纯想碾而已。
没想到,这位大人居然……
“只要你愿意亲自刻剑纹,我再出一万。”
占止热泪盈眶,声情并茂:“大人!虽然我无父无母,孑然一人,但是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愿为您奉上毕生所学!”
他多犹豫一秒都是对灵石的不尊敬。
众人:……刚才谁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
“小人虽不会刻剑纹,但小人可以学!也不是灵石不灵石的问题,主要是想以自己的能力助大人一臂之力!”
曲隆点点头,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
占止见他点头,也不由得傻笑起来。
他是孔雀妖,身体纤细修长,倒也算颇有几番姿色,一笑便显得清纯漂亮。只不过妖界以强者为尊,只喜欢强大且厉害的美人,对弱小的美人十分鄙视,大家反倒都欺负他瘦弱。
曲隆看着他,也扯了扯嘴角,下一刻话锋一转,“只是我给了你这钱,你守得住吗?”
此话一出,占止笑容瞬间消失。
这话如同一盆凉水,将他泼清醒了。
是啊,在场这么多人都听到了,曲隆要用一万上品灵石换他手里的铸剑石。一旦他点头,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都难说。
万一他摇头,那既是得罪了曲隆,又让他人以为自己手握重宝,更是没啥活路了。
看占止的表情,曲隆知道自己目的达成,便说:“若你此刻立下血誓,从今往后,一身篆刻本领,只为我主上所用……”曲隆看了看周围,一指身后影五,“他便护你周全。”
影五和占止面面相觑。
等一下,不对吧大哥?影五内心诧异。
他以为自己只是来撑场子的,没想到这还有他一份儿呢?
占止悄悄抬眼看看影五,没看出来对方有什么种族特征,小声问:“这位……侠士是……”
“他同我一样,也是金丹期修为,你不必担心他实力。”
“好嘞!”占止立马挂上笑容,对曲隆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的话术十分受用,光速重复了一遍曲隆的话,与影五一同立了血誓,生怕曲隆反悔。
当天下午,莫天权回家,发现了一只坐在大厅望着曲隆傻笑的漂亮孔雀妖,顿时沉了脸。
曲隆把占止拎起来,给莫天权过眼:“这便是主上。”
占止眼睛一亮:“主上!我给你开个屏……”
曲隆捂住他的嘴:“可以了,影五,把他拖下去吧。”
莫天权:……
待大厅内只剩两人,莫天权看向跪地的曲隆,冷冷问:“他是谁?”
曲隆解释:“占止乃颇有天赋的篆刻师,属下已让他立下血契,此后主上器物,皆可命他过手。”
莫天权面色复杂:“颇有天赋……?”
真的假的?
此后,三年时间,如流水般过去。
占止有没有天赋,倒是还没人看出来。但是占止是个好伴读,这点大家都发现了。
莫天权似乎看曲隆带回来的这只孔雀妖十分不爽,因此事事都要与占止比较一番。占止学东西快,莫天权学书就更快。
莫天权本来就是个胜负心极高的龙,现在身边有了个参照对象,更是挑灯夜读,恨不得一天十三个时辰都在学习。
虹历三十五年,占止看《三千刻录》,莫天权读《史记》。
虹历三十六年,占止开始练手,莫天权读《妖言道》。
虹历三十七年,占止在剑上着笔,莫天权读《魂殇往录》。
占止常常感叹,自己活了十六年,从没见过比主上更内卷的妖。
影五在他身边抱臂吐槽:“你要是不天天问大哥想不想看开屏,主上还真不一定这么努力呢。”
虹历三十八年春。
莫天权读了魔界的《波旬》;读了人界的《史记》;读了妖界的《妖言道》;读了鬼界的《魂殇往录》;又读了仙界的《长生》。萝卜丁慢慢长高,成了优雅的少年,到了曲隆肩膀的高度。
少年眉间红痕狭长,凤眸俊秀,五官已有了清晰的线条,神情间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意气风发,与前世长大后的俊逸轮廓别无二致。
有一日,曲隆回家时,看到少年和同样长大的苗大橘在河边捞鱼,挽起袖子时,露出肌肉线条清晰的小臂。头上一对龙角莹白如水玉凝冰,在阳光下剔透轻灵,角尖带着一丝锋利和威严。
他听到少年的声音稚嫩柔和,已带了一丝前世的沉稳,笑着对大橘说“哈哈,我抓到的比你多”。
站在远处树荫下的曲隆才猛然惊觉,主上原来已经长大了。
六年已过。
有脚步声在曲隆背后响起。
“我见光阴三千载,”嬴棋站定在他身边,负手浅笑,“再见光阴仍慨然。”
曲隆转头拱手:“嬴先生。”
嬴棋笑着递来一张纸:“那日,这小子给我看了这首词,说此词有我行文风范。”
曲隆接过,见开头一句便是——
“妾家贫弱且苦寒,我为王上献骊歌。”
曲隆一眼便认出:“这是先生七年前写的《献骊歌》。”
嬴棋微笑不语。
看他表情,曲隆一愣,垂眸掩住复杂神色,“嬴先生……是否自始至终都不信我。”
六年前那个下着雨的秋夜,曲隆提出单枪匹马抱着一颗蛋来找嬴棋时,曾光荣获得五枚龙卫反对票。
除了他之外,所有龙卫都觉得不妥:嬴棋是个元婴期大能,若是有心,挥挥手便能杀他,更别提他还带着魔龙蛋。
龙卫们在秘境中搜寻了半年的天才地宝,遇见过不少六界的大能,每一次交锋都是生死关头。渐渐的,他们也明白了什么叫“一力破万法”。
既然是修士,那就只能遵循修真的规则,以境界决定一切。虽然他们都看不起蓝央肃,可面对嬴棋这样的大能时,他们都是蓝央肃。
只是曲隆当时并无过多顾虑,一是觉得自己有前世经验,听主上分析嬴棋生平,通过主上了解过嬴棋。
二是,就算嬴棋真要痛下杀手,也不过自己一死。当时已找齐五行至宝,若自己死了,影二便会接过影首的地位,带领众人继续养育主上。
第三则是,看你心性坚韧/资质上佳/血脉不凡,便传你毕生武学/法宝/身体的师尊只存在于话本中。嬴棋不是傻子,他当然明白帮一条龙的价值远大于害一条龙。
是以,曲隆当时并无过多顾虑。
而当年他之所以提出《献骊歌》这篇文章,是为了消除嬴棋的警惕心。
简而言之,就是找借口解释自己为何能句句戳中嬴棋的心。
然而,主上是主上,自己是自己。时间一长,嬴棋肯定看得出曲隆当时在骗他。
只是两人心知肚明,曲隆能认出《献骊歌》的作者是嬴棋,和嬴棋答应教导莫天权,这两件事情并无直接联系。如今嬴棋突然点出这一茬,让曲隆有些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