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列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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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远脸都黑了:“你故意的?你找茬?”
余烬欲哭无泪:“没啊!真的是生理现象!我控制不住啊!”
“好了好了,这也难怪,我们进来以后还没上过厕所。”苏茶忙道,“而且规则上也写了,要每隔四十分钟就要出去透口气。反正不能一直躲在这里,早出去晚出去都要出去的。”
施远:“规则上写的出去透口气是没风险的,但是上厕所很明显有风险!我不管,要去你自己——”
“不一定有风险,这种规则类怪谈就是在玩文字游戏。”
此话一出,施远哽住了。
他回头看白落枫。
白落枫站在房间中央,仍在目不转睛地仰着头看规则:“上面没写有危险,不意味着真的没危险。明摆着写了有风险的,其实到头来风险并不大,而且规则里会混着假的规则来害死你。这些S1都说过。”
施远道:“你什么意思,要陪他去上厕所?”
白落枫收起手电筒,点了点头:“规则吗,真的还是假的,都是得人试的。我无所谓,我不怕死。”
施远无语了。他烦躁地叹息一声,挥了挥手,让他俩赶紧滚。
白落枫说:“你不去吗?”
“不去,我怕死。”施远说,“要去你们自己去。”
白落枫又看向苏茶:“你呢?”
苏茶倒也意外地很洒脱,毫不犹豫说:“我陪你们去吧。”
白落枫:“好。你们带墨镜了吗?”
他指了指天花板上的规则,说,“上面有说不能被鬼看到眼睛的。”
苏茶说:“墨镜我有带,你等我翻翻包。”
她回头去拿包,白落枫又看向余烬。
余烬想了想,拿出了自己刚刚睡觉的眼罩:“这个能用不?”
白落枫看了看他的眼罩。
白落枫看了看他那个鼓了两个大粉圆球的可爱搞怪粉红眼罩。
白落枫痛苦闭眼:“我觉得你还不如闭着眼上阵。”
余烬:“?为什么啊,我觉得这个不输给墨镜的啊!”
“你不觉得你戴这个更显眼吗!”
“啊……有吗?”
白落枫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叹了口气,回头去找自己的包。
苏茶找到了墨镜,翻身下了床来,道:“白哥,你也带墨镜了?”
“嗯,你等我翻翻。”
白落枫应了一声,从包里翻出一个小玻璃罐来。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那罐子里满满当当的,全是彩纸折成的千纸鹤。
折得歪歪扭扭,歪瓜裂枣,纸的边缘都皱了起来,很多都已经发黄了,似乎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东西了。
白落枫看了几秒,就塞了回去,从包里拿出来了一副黑色墨镜。
他把包放到角落里,起身来。
苏茶拿着一副酒红深色的墨镜。
白落枫把黑色墨镜戴起来。
一戴他才发现,事情不是很妙。
这车里本来光线就很阴森很暗,墨镜这种遮光性的东西再往脸上一戴,视野就雪上加霜了。
基本上很难看得清什么。
苏茶戴上墨镜之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她把墨镜扒拉了一半下来,说:“白哥,这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啊。”
“戴着吧。”白落枫说,“算是个保险,万一一抬头看见一个鬼,没墨镜挡着不就当场寄了吗。”
苏茶觉得有道理,点点头。
白落枫扶了扶墨镜,对余烬说:“你就闭着眼出去吧,戴那个眼罩太显眼了,我负责把你护送到厕所,你进去以后再睁眼,全程都不要睁开眼。”
余烬心不死地拿起自己的粉红眼罩:“我觉得这个……”
白落枫:“不行。”
余烬:“可是这个眼罩——”
白落枫:“我看你像眼罩。”
余烬:“……好吧。”
准备工作完成,三个人准备上路。
白落枫一马当先,他慢慢拉开卧铺房间的门。
拉开一小条缝之后,他隔着墨镜小小打量了一下外面。走廊上有幽绿的光,比起没开灯的屋子里,外面反倒被照得还算亮一些。
门前没有人,只是地上有大片大片没干的血迹。
确认过之后,他把门拉开得大了一些,又把脑袋探出去,左右看了看。
走廊上空空荡荡,没人,就是两侧一直传来哭声和笑声。
他朝旁边的余烬和苏茶比了个OK,示意没事后,放心地把门拉了个大开,走出了门。
苏茶抓着余烬的胳膊,把紧闭双眼的余烬拉了出来。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白落枫没开手电筒,他扶着墙,仨人摸着黑往前走过去。
白落枫往旁边看了看,车窗外一片黑,而且只有黑,没有景色没有天,就像糊了一片黑在窗户上,一动不动的。
规则上说,厕所在七八号车厢的连接处。他们所在的是九号车厢,离那里还算近。
进入到八号车厢,白落枫头皮都炸了。
八号车厢是坐席,整个车厢都是各种奇形怪状的鬼。
倒吊的断头的长舌头的干干瘪瘪的,还有把人头抱在怀里看外面的,把自己断肢放在行李货架上的,甚至还有手脚从行李包里探出来。
整个车厢里都一股难以言说的恶心味道。
他们一开车厢门,所有鬼都齐刷刷地把目光投过来,死死地盯着他们,表情都定格住了。
有人咧着嘴笑,有人瘪着嘴哭。
闭着眼的余烬不明所以,还在问:“哎?怎么了?怎么不动了?什么味儿啊?”
苏茶牙齿打颤地回他:“快闭嘴……”
白落枫拼命忍下想吐的冲动,顶着令他头皮发麻的众多鬼的目光,拉着苏茶,匆匆往前走去。
苏茶拉着闭着眼的余烬。
他们走得有点快,余烬走得磕磕绊绊踉踉跄跄。地上还有没干的血,根本看不见路的余烬脚底一滑,措手不及地摔了,还嗷一嗓子喊出了声。
所有鬼蹭地低头,全体目光一齐盯着跌倒的余烬。
白落枫赶紧跟苏茶一起把余烬从地上捞起来,连拖带拽地把他拽出了八号车厢。
车厢里的鬼盯着他们出去,脑袋都一齐从左到右地慢慢转过去目送。
白落枫砰地关上八号车厢的门,在车厢跟车厢之间的车间里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他左右看了一圈,很幸运,车间里没人。
苏茶靠着墙缓缓滑落,也气喘吁吁地。
白落枫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他轻轻拍了拍胸口,下意识地深呼吸了几口气,调整着呼吸。
过了会儿,他站直了身,长出一口气,手插着腰,回去隔着车门的窗户回看了一眼八号车厢。
还好,车厢里的鬼已经不再盯着他们了。
他把墨镜往下扒拉了一下,在车间四处找了一圈,最终见自己刚刚身后靠着的就是厕所。
厕所的门整个生锈,又发绿又发黄,还有许多干了的红褐色血迹,脏得要死。
白落枫把余烬拉过来,说:“睁眼。”
余烬睁开眼,跟厕所面对面了。
“上吧。”白落枫说,“是有点脏。”
余烬无言——白落枫没把话说全,但余烬能想得到他下半句话。
脏是很脏,但是大家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带你到这儿来的,要是嫌这个厕所脏说不上了,那你可真是对不起江东父老了。
余烬哈哈干笑两声,知道这个厕所不上不行,于是说了句“你们等我一会儿”,拉开厕所的门,进去了。
苏茶撑着墙,艰难地站了起来,手伸进墨镜里抹了两把眼泪,声音都是颤抖的:“吓死我了……”
“确实挺吓人的。”白落枫说。
苏茶吸了两口气,拍了拍脸,精神了一下后,戴好墨镜说:“我一会儿也上个厕所。”
白落枫:“好。快一点,刚刚车厢里那些鬼一直盯着我们,我总觉得不太好。”
“行。”
余烬上完厕所出来之后,苏茶就进去了。
出厕所的时候,余烬对苏茶说:“别用水龙头,里面不出水,全是血。”
他还举起双手来,给苏茶看他满手的鲜血。
苏茶看得表情一紧,点点头说行。
苏茶进了厕所,余烬站到白落枫旁边,从兜里拿出纸巾来擦手,说:“上个厕所都这么难,真是够无语的。”
白落枫:“嗯。”
余烬又说:“这不还是新手认证关吗,就这么难了?哎,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他嘟嘟囔囔说了一堆,无非是一些自言自语的抱怨。白落枫起先还嗯嗯应声,到后面应都不想应了,就沉默地听。
余烬也是个话痨,罗里吧嗦说了一堆。
正说着话,突然间,挨着八号车厢那边的门铮地一响。
白落枫吓了一跳,余烬也立刻就不说话了。
他立刻闭上眼。白落枫偏头一看,车厢的门被打开了。
一个半张脸都溃烂了的鬼慢慢地走到他们跟前,瞪着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他们。
“你们在干什么?”他说,“你们在上厕所?”
白落枫扶着墨镜:“没有,只是来这里走走。”
鬼说:“为什么要走走?”
余烬:“呃……”
白落枫说:“为什么不能来走走呢?”
鬼说:“没有人会想走走,只有‘人类’想走走。”
白落枫正要回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见整个八号车厢的鬼突然都站了起来,缓缓朝他们走过来。
白落枫脑子突然空白了。
他拉住余烬,正想不出来该怎么办时,突然,厕所的门咔哒一声,锁开了。
门也缓缓开了个缝——苏茶要从里面出来了。
说话声音太小了,她根本没听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白落枫我操一声,立刻扑上去,死死压住了门。
那些鬼眼睛一亮:“厕所里有人!”
“是人类——是人类!”
“车上有‘人类’……车上有‘人类’!哈哈哈哈哈……”
所有鬼都一股脑朝压着厕所的白落枫走了过来,一张张脸如狼似虎,血和青绿色的尸水各自从嘴里淌出来,难闻的味道溢满车间。
靠在车墙边上的余烬很快被挤进了人群里。
白落枫变成了焦点。
苏茶似乎也终于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白落枫听见她在里面倒吸一口凉气,小小惊叫了半声。
“‘人类’是交给我们自由处置的。”有鬼说。
“可以吃掉的……”
“加上里面那个,一共有两个人……”
“大家都有份了……”
事情越说越恐怖,白落枫牙一咬心一横,直接把墨镜从脸上摘下来,扔向墙边。
他大喊一声:“墨镜我扔了!!”
白落枫扔得好,余烬也反应快,他那双人手立刻从人群里探出来,接住了墨镜。
白落枫的眼睛被暴露出来,所有鬼又是眼前一亮。
“是‘人类’!!”
“真的是‘人类’!!”
所有鬼全都扑了上来,将白落枫按到地上。
刚戴上墨镜的余烬睁眼一看眼前这众鬼扑食,不禁大叫:“白落枫!!!”
白落枫被鬼怪嘴里难闻的尸味儿冲得睁不开眼,想吐又头昏,迷糊间感觉四肢都被人抓住,狠狠往外拉扯,好像要断了一样。
他听到大笑声和惨叫声,整个人又痛又昏又迷离又清醒。
他喉咙很痛,直到此时他才发觉,惨叫声是他自己发出来的。
就在此时,车厢门砰地被打开的声音打断了一切。
那是一声巨响。
接着,过了片刻,他鼻腔里萦绕的难闻味道竟然慢慢消失,身上的重量也都跟着消退了。
白落枫艰难地睁开眼,就见到刚刚那些压着他,要把他撕了吃掉的鬼全都站了起来,竟然全都从他身上离开了。
他狼狈不堪地躺在地上,迷迷糊糊地想了片刻,才想起来刚刚有一声开门声。
他下意识地往左边看,想:八号车厢的门不是早就被开过了?
而后,他听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我不记得有允许旅客在七号车厢前大吵大闹。”
白落枫一下子清醒了,他顶着剧痛,连滚带爬地爬着坐起来,难以置信地转头,努力揉揉眼睛。
所有鬼让开了一条路,一个披着厚重西装长外套,头戴车长帽子的男人手插着兜,慢慢悠悠地走过来,最终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男人头都没低,只有一双眼眸如怜悯什么一般,居高临下地低了下来,颇为不屑地瞧了他一眼。
然而,看到白落枫的一瞬,他像是看到了个怪物似的,眼睛猛然睁大。
车间光线很暗,白落枫却看清了。
那帽檐底下是他死了五年的男朋友的脸。
列车轰鸣,血味难闻。
一切都沉默成了诡异的安宁。
良久,白落枫艰难地叫了他一声:“肃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