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缕阳光透过那纸糊的窗,洒了吴林一身,她对那温暖似有所觉,缓缓睁眼。
春光和煦,可照旧刺得她双眸痛,大抵是原主常年挑灯夜读,眼睛不太好的缘故。
吴林这一觉睡得不能算踏实,席地而眠的下场便是浑身酸痛,脖颈落枕,虽说靠着灶台没有受凉,可身子骨哪都不舒坦,她起身轻微扭个头,便可以听见骨头嘎吱作响。
她像个腰背不好的老人般缩着脖子僵硬地爬起,随后活动着双肩伸手推开庖屋紧闭的大门。
院子里空气清新,没有庖屋里那股子淡淡的霉味,吴林的眉头刚舒展开,侧过身便瞧见魏亦明穿着件淡青色的衣衫,一支素钗半挽长发,坐在院内垂头修补着件有破洞的里衣。
这画面乍一看上去恬静又美好,可见这男人昨晚休息得还不错,今日还能起个大早缝缝补补。
听见不远处的屋子传来声响,魏亦明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抬起头,瞧见是吴林睡醒了,便朝着她粲然一笑:“正是阳光足的时候呢,妻主快到廊下坐一会,让身子暖和暖和。”
虽说这女人如今对他的态度和当日买下他时完全不同,可他仍是看人脸色生活,不上前谄媚诱惑,也至少要笑脸相迎,好言好语地哄着。
吴林没理他,只是左顾右盼一会,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口水缸,几步上前,俯下身径自用手接了些水洗漱。
见她不说话,魏亦明也不急,只是浑不在意地轻笑一声,随即将手中修补到一半的衣服放回桌上,再缓缓起身,不疾不徐地拿过桌上边沿有裂口的破碗,往里倒了些晨起刚烧好的热水,悄然走至吴林身侧。
“妻主刚起床,想必定有些口渴,奴倒了些热水,妻主不妨喝一些。”
吴林刚擦干净脸,转头看见那碗边的豁口,默不作声地皱了下眉,眨了眨眼,抬起头轻声说一句谢了,随后便接过那破碗,转了个边,刚要仰头喝水,便听见站在身侧的魏亦明突然叹起气来。
吴林动作一顿,扭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听见问话,魏亦明倒也没急着回答,只是眉心微低,略带愁容,勉强地笑一笑,摆手道:“无事,妻主快些用水吧。”
他这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无事的样子。
难怪他走过来递水,这哪是好心,这分明是话里有话。
魏亦明将头低垂下去一会,似乎是察觉到面前的人半晌都没有动作,便又抬起头来,见吴林仍举着那只碗,眯着眼盯他,故作惊讶的样子,开口柔声地询问道:“妻主怎么不喝?”
他本就貌美,一个垂眼的柔态都是那样楚楚可怜,话语里的关切似乎都要溢出来,好像真的很贤惠体贴。
“说吧,到底什么事。”
吴林懒得站在原地同他磨蹭,自己拿着碗走入院内,拖出把椅子坐下,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
“妻主,奴能做的,也就是递碗热水了,巧夫难为无米之炊,家里没什么吃的,奴没给您做出饭来,实在是羞愧难当,不知该怎么向妻主解释呢。”
魏亦明面上忧心忡忡的,末了,还低声问一句:“妻主现下饿不饿呀?往后这日子,该怎么办才好。。。”
他面上说着担心,可人却是慢步走回去,从容地坐下了。
魏亦明的意思很明显,不过就是借着碗水的由头,提醒吴林要她自己管饭,只是话语更委婉些,来来回回能叫人绕晕过去。
女尊国的夫郎在婚后大多都要负责好家务事,包括做好妻主的一日三餐,让妻主没饭吃,是会被婆公戳着后背骂的,一个优秀的夫郎,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妻主挨一顿饿。
魏亦明可不是个优秀的夫郎,想让他伺候吴林的一日三餐?别提家里没菜,就是有菜的时候,她也想都不要想!
听完这番话,吴林倒也不反驳,只是上下扫他一眼,语气平淡,十分无所谓的样子:“哦,那当真是辛苦你了,不过不用自责,你自己吃饱就行。”
没有丁点恼怒的迹象,魏亦明注视着她那张瘦削苍白的脸,心中莫名生出一些奇怪的感觉。
这云淡风轻和如今对他冷淡疏离的态度,倒真不像是那日来买他的那个,喜怒形于色又不大聪明的草包书生了。
短短几日,一个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有如此变话。
难道。。。
“他爹了个巴子!你再狡辩!再狡辩!我分明就是瞧着你同那小贱蹄子挨在一块,你侬我侬的!”
门外突然传来男人的吵骂声,伴随着一个女子的解释和哀嚎,吴林转过头,便瞧见位个子矮小的大叔揪着位身高马大的大姐的耳朵,提溜着她走进来。
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样子。
这两人一进院子,吴林便借着原主的记忆了解到,这家的女人姓方,是个远近闻名的夫管严,家里做点小本买卖,还算有点钱。
一听方大姐的夫郎喊到“小贱蹄子”,吴林似有所觉地一挑眉,随即赶紧起身,动作麻溜,她边往里屋跑,边不忘转头对魏亦明说一声:“喏,找你的,你惹上门的,你自己招待好。”
虽说遇事就躲不大光彩,可自保是第一要紧的事情。不该凑的热闹不瞎凑,不该管的闲事不多管,方能保全自身。再者,这是魏亦明惹来的人,她犯不着管。
魏亦明正思索着吴林身上的变化,听她冷不丁一声嘱咐,不由一愣,抬头看一眼走至院前的方大姐二人,神色幽深,不言不语地站了起来。
那方夫郎也顾不上跑得无影无踪的吴林,打一进来便是恶狠狠地盯着魏亦明,好似要把他吃了一般,他松开捏着自家妻主的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就扯住魏亦明的衣领,瞪着他大声咒骂:“你个小蹄子也是胆子忒大,嫁到咱们村第一天,便敢盯上我妻主?盯上我家的钱?到底不是个正经东西,我来抓你,我都怕挨着你要得脏病!你赶紧把我家镯子给拿出来!”
这方夫郎大约是气到极点,什么难听话都要说出口了,昨个魏亦明进村,他家妻主远远地观望了一眼,回家便对这小戏子赞不绝口,这让他顿时警铃大作,今早就悄悄跟着方大姐出门监视着。
这不,果然,这才刚一天,这下作胚子便忍不住了,大清早雾气还没散,就跑来勾引他妻主,两人靠得那般近,但这也就罢了,天底下哪有不偷腥的猫,只要不过分,他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谁知方才他赶到自家妻主摊子边查看,竟然发现妻主身上那只银镯子没了!
那银镯子可是祖上传下来的,要值至少二两银子呢,什么都能丢,那只镯子就是不能丢!平日里那镯子都好好的,怎么今日就不见了呢?方夫郎一下子便想到了勾搭自家妻主的魏亦明,下贱东西不仅浪.荡,手脚还不干净!
魏亦明似是没有听到那些辱骂般,在方大叔的手底下像只温驯的羔羊般低声笑着,眼神有些无辜。
“话不能这么说呀,叔,奴初来乍到,偷钱和勾搭别人的妻主这些事,奴可是半点也没有做过。”
说话间,魏亦明还伸出手来,带着点劝和的意味,拉住方大叔的袖子,想叫他放下拉扯自己的衣领的双手,可他的服软,在方大叔的眼里全都是贱骨头的卖弄风骚,见魏亦明还敢伸出手来,方大叔猛地使力拍掉他靠近的手掌。
“我呸!你跟谁套近乎呢!你这下三滥的做派,女人吃,我可不吃!我是亲眼看着你和我家妻主走一块的,你休想狡辩!赶紧把偷的东西还出来,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方大叔说话间唾沫横飞,他嗓门又大,一时引来不少邻居站在门口观望。
魏亦明手上吃痛,低头见自己白皙的皮肤上骤然多出个红印子来,一时有点恼火,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下去不少,他似是漫不经心地瞥一眼门外看热闹的邻居,旋即背过身去往里走,只留下句“奴什么也没做,您大可问您妻主,若叔就是不信,那奴也没有办法。”
解释不清,魏亦明也就不想再多费口舌,可他这撂挑子的行为却叫方夫郎气得直颤,想也不想就上前几步,大喝一声“你还敢逃!”,下一刻便抬手朝着魏亦明的脸颊挥了下去,“啪!”一声响彻了整个院子。
正闭着眼打盹的吴林听见这巴掌声,立即睁开眼睛,将视线投向屋外。
听见这声音,她忽然就想到些事。
县里来检查她是否按规定成亲的日子将近,魏亦明是要拉出来同她一道见人的,若他脸上挂着伤,叫县里的人以为自己是强拐了男人娶回来的,可就不妙了。
女尊国上下都对家暴二字深恶痛绝,如若不是男子犯了什么不能忍受的过错,那是轻易打不得的,因而寻常人家都不会打自家夫郎,这样不仅有进衙门的危险,更不光彩,只有那些强娶强拐的,才会以武力相逼,殴打男人叫他们不得不乖乖嫁人。
在原主的记忆里,村里就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有些女子因为在检查前与自家夫郎闹矛盾,打了夫郎,叫自家男人脸上挂彩,因而被前来检查的小卒怀疑是什么歹人,不由分说地抓进衙门关了好几天,交上不少银子才得以归家。
吴林也没想到院子里的矛盾会闹到动手的地步,考虑到自己有可能会遇上的麻烦事,吴林无奈地叹口气,走至门口,倚靠在墙边,探出半个身子来。
“方大叔,咱有事好商量,先不要急成不?他到底是我夫郎,您打他,不太好吧。”
虽说是在对方大叔说话,可吴林第一时间看的却是魏亦明,她想看清楚方才那一巴掌打得到底重不重,可是她一眼望去,却只能看见魏亦明跌坐在地上,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身上的衣衫也因方才的一番扯拽而失去了原有的整齐,裸露出些许他薄薄衣衫下冻得白里泛青的肌肤。
男子的肩膀只可让自家妻主瞧见,一时之间门口看热闹的人像是炸开锅似的,男子们各个都转身要捂住自家妻主的眼睛,那方大叔也赶紧回过身狠瞪那已经看呆了的方大姐一眼,紧接着叉腰侧过头对吴林说道。
“小吴你放心,打他不碍事,他是奴籍的歌伎,怎么打都无妨,叔这是帮你教训他,他手脚不干净,今日是一只镯子,明日若是偷牛羊偷房契那可还得了!今日必须得叫他吃足了苦头,他以后才能老老实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