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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灯光昏暗,裴佑面前的人影单膝跪地,瞧上去约莫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裴佑似乎毫不意外,声音平静:“起来吧。”
阿六很快起身,上前:“小主人,阿六一别三月,没想到归来您已经不在镇国公府,如今我们计划有变,您如何打算?”
裴佑:“事出突然,长公主府戒备森严,不适合长谈,京都里的安排如何了?”
“白先生和我们的人都到了,只要您点头,明日便能开始。”
“不急。”裴佑慢慢吐字,“现在形势有变,等我消息,你们在京都先安顿下来,切莫轻举妄动。”
“是。”阿六应下,接着,仔细看了看裴佑,叹气道:“我们筹谋多年,原本以为……这次回京能要了那狗贼的老命,不成想……您竟然成了……”
裴佑眼睫微动:“世事均存在变数,不必烦忧,日后在京都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我如今在这很安全,你走吧,长公主府不是别处,日后若无召,尽量别来。”
阿六点头:“是,涧西楼六人,随时听候吩咐。”
说完,阿六从袖中取出一个药瓶递了上去:“这是白先生特调的药,小主人尽早养好身体。”
“嗯。”
一阵风过,灯光再次熄灭,方才便没掩好的窗户已经关好,裴佑不动声色的将桌上的药瓶收到了袖中,这才朝外喊了声:“常顺。”
……
几个黑影纵越,正从元司月殿内出来的哲恒脚步一顿,敏锐的抬头看去,天空中除了几只刚刚飞过的鸟,别无他物。
“真险,那公主府的那侍卫警觉性真高,我差点儿就被发现了。”阿六跃上一棵大树,那树上还有个少女在等他,少女带着面具懒洋洋的躺在树杈上,不置可否。
“好像是叫什么哲恒的吧,听说过。”
“不过还是比不上我,但现在去见小主人,怕是比以前难。”
阿六说完,那少女顿了顿,起身:“我就该上次一刀砍了那老贼。”
“你以为我不想,但小主人有长远的计划,我虽然一开始也想不通,可后来大抵也明白了,出手之时便得是取得胜利之时,否则将后患无穷。”
那少女不再说什么,将身边的刀收了起来,从树干上面一跃而下,阿六紧跟其后:“等等我呀!”
……
天亮后,苏府。
苏陉穿过院中走进苏相的书房:“爹,您找我。”
苏相正在练字,抬头看了他一眼:“陉儿,这两日你在忙什么?”
苏陉抿了抿唇,回道:“国子监考业在即,孩儿正在准备。”
“国子监的课业对你来说不过小菜一碟,九月你便要去御史台上任,国子监的考业成绩,已经不重要了。”
“父亲说的是。”
苏相放下了笔,抬头:“你上次去公主府,可有和殿下解释?”
苏陉想到上次吃的闭门羹,周身气息沉了沉:“未曾,殿下上次有急事进宫,孩儿没见到她。”
苏相皱眉:“然后呢,这两日你没有再去?”
“父亲……孩儿这两日实在是……”
苏相挥了挥手:“不必解释,你需得明白,时间拖得越久越麻烦,快刀斩乱麻,这样的道理不需要为父再教你了吧。”
苏陉抿了抿唇:“我明白了。”
“去吧。”
苏陉出了苏相书房,心中笼罩着一层阴郁,他抬脚朝外走,刚走没几步,便看到不远处一个婢女的身影。那婢女见着他之后加快了脚步:“大公子,小姐她说现在想见您。”
苏陉点了点头:“小姐今日如何?”
“还是没什么精神,不过比昨日胃口好些。”
“我知道了,我稍后便去。”
拂柳堂。
“这药苦的很,不喝了……”
“小姐,您昨夜咳嗽又加重了,若不喝药,身子可怎么好起来?”
苏陉到时,正瞧见苏满儿坐在榻上蹙着眉不肯喝药,他皱起眉头走上前,苏满儿身边的婢女连忙退让:“奴婢见过大公子。”
“满儿又胡闹了,不喝药,如何能好?”
苏满儿细柳微蹙,巴掌大的小脸上没了往日的红晕,多了一分憔悴脆弱:“哥哥……”
苏陉将那婢女手中的药接过:“昨夜加重了咳嗽怎么不差人来报?”
“哥哥忙,满儿也不愿打扰哥哥。”
苏陉笑了笑,亲手将那药喂到他唇边:“乖一些,喝了药,哥哥一会儿上街给你买糖炒栗子。”
苏满儿听见这话,微蹙的眉头才纾解几分,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撒娇的意味:“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
“那我还要蜜饯,这药苦的很……”
苏陉哑然失笑:“府中还能缺了蜜饯?”
“他们买的不好吃,哥哥买的才好吃……”
苏陉看着这个从小宠到大的妹妹,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好。”
苏陉走后,苏满儿看向一旁的小婢女,问:“她那边如何了?”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刚刚回府的苏清璇,那婢女小声禀报:“没什么特别的,夫人每日都会去,但听说那位小姐不怎么爱说话,也不喜欢出门。”
苏满儿轻轻嗤了一声:“母亲每日都会去啊……知道了。”
婢女走后,苏满儿掐了掐掌心,母亲已经两日没看她了,在这偌大的丞相府,她不过已经是个外人,若她再不想想法子,总有一日,没人会记得她了吧。
-
元司月听说苏陉再次登门时的消息并不意外,以苏相那个脾气,没压着他前两日过来就不错了。
司言皱起眉:“这人怎这般讨厌,殿下,可要我继续拦了他?”
元司月有自己的打量,“罢了,他见不到我,是不会死心的,让他进来吧。”
司言睁大了眼:“您、您要见他?”
元司月抬头,笑了笑:“对,在偏厅见,放心吧,我有分寸。”
司言不大情愿的去传话了,元司月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心里嗤笑一声,来的正好,她正愁计划缺一个合适的契机呢,这不就送上门了吗。
偏厅是迎客厅,元司月从未在这里和苏陉见过面,这样的疏离让苏陉又沉默了一瞬,他在偏厅没等多久,元司月就到了。
元司月见着他的第一面,生出了一种恍惚之感。
算起来,这还是她重活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上一次,竟是苏陉喂她鸩酒。
想来真是讽刺。
“苏公子,坐。”
元司月面色平静,苏陉看了她片刻,沉默的坐下了。
元司月看着他没什么表情,苏陉不说话,她当然不可能先开口。果不其然,片刻后苏陉先开口道:“殿下,前番我并非故意迟到,家中有要事,我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元司月垂下眼眸掩去了眼中的讽刺神色,她依旧不发一言,但这落在苏陉眼中便是许他继续说下去,他内心微松一口气,将苏家这对抱错千金的事情全都给元司月讲了。
“殿下,此事我父亲昨日才进宫禀报陛下,京都尚且无人知晓,前番我受父命接回小妹,小妹在蜀州流落十六年,的确可怜。”
元司月终于缓缓抬起眼睫:“这么说……本宫招选驸马当日,你是去接那位清璇姑娘了?”
苏陉面色微微一怔,面不改色心不跳:“是。”
元司月讽刺的扬了扬唇。
很好。
她继续沉默,苏陉便继续说,言辞恳切,最后甚至露出了一丝痛苦的懊悔。
“月儿……若我知你会生这般大的气,我定会……”
元司月听不下去了,抬起头打断了会令她反胃的话:“苏公子。”
苏陉果然顿住。
“本宫都知道了,此事就此揭过吧。”
苏陉眉梢顿时轻松:“月儿,你……”
元司月继续打断:“本宫不知苏宅竟出了这样的事,苏家两位千金现下如何?”
苏陉愣了一瞬,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语气有些错愕:“小妹她……还好。”
元司月勾了勾唇:“苏姑娘身子一向不好,如今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怕是难以接受,本宫这里刚好有一只血灵芝,补气血疏郁气最佳,赠予苏姑娘吧。对了,那位清璇姑娘本宫不曾见过,既然都是苏家的千金,不如本宫趁着这牡丹花期,举办一场赏花宴,两位姑娘届时可一同前往,见了面熟悉熟悉,日后清璇姑娘在京都好走动,苏姑娘也能出来散散心。”
元司月说完,苏陉沉默了好半晌。
“苏公子,以为如何?”
苏陉终于回过神,复杂的看了眼元司月:“殿下安排,臣自然无异议。”
“既如此,那苏家两位姑娘那边,就有劳苏公子传达。”
元司月站起身准备离开,苏陉大惊:“殿下!”
元司月的态度让苏陉陷入了不解,这不解让他慌乱,胸有成竹的说辞也变得断断续续:“殿下就没有……别的话与臣说?”
元司月已经有许多许多年,没有从苏陉脸色看到这样卑微的神色了,她勾了勾唇,回答斩钉截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