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楔子·
意大利,巴里,从莱昂多罗大酒店到巴里中央火车站的路上,一个头戴米色贝雷帽的中年男人正在沿着街道逃跑。
他的脚步狼狈,每踏一步都会溅起一层薄薄的水花,打湿他的黑色裤脚以及灰扑扑的鞋。他喘息着,从他嘴里呼出的热气使面前笼上一层白雾,这些水汽试图向上飘,又马上倒灌进他的鼻腔里,让他的呼吸变得更加粗重。雨水从高处落下,充满力量地砸在路边商店门口的塑料遮雨棚上,噼噼啪啪的声音让男人联想到从枪膛里射出的子弹,而他置身枪林弹雨,即将命丧黄泉。
这没道理。他想。
他知道,正在追他的人身上没有带枪。斯贝尔比·斯库瓦罗,赫赫有名的第二代剑帝,人尽皆知的暗杀部队瓦利亚的二把手。他从不在身上带枪,只有一把与他的义肢相连的剑。他用自己的剑斩断所有的敌人,甚至包括自己的左手。
男人被瓦利亚盯上了。
要逃。他的心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他还不想死,没人想死在瓦利亚的手里。他要逃,只要他跑得比剑帝的剑还快,只要他在三分钟以后登上那列开往阿尔贝罗贝洛的火车,他就可以得到几个小时的短暂的安全。他已经规划好了接下来的行程,他不会跟随火车到达目的地,他会在距离终点七千米的地方跳下车,然后想办法绕开斯库瓦罗的追杀,直到他逃离相对危险的欧洲。
幸好,跟在自己身后的只有斯库瓦罗一人。
男人听说过瓦利亚其他成员的实力。其中有一个擅长投掷飞刀的家伙,他的名字似乎是贝尔,据说他的飞刀可以轻而易举射中几十米之外的目标。如果不幸成为他的猎物,那么男人现在已经可以停下来静静等死了。
这是天意,是老天给了一条生路,要再跑快一点,要远离斯库瓦罗的攻击范围……那是什么?
男人前进的路线上,一只后背有草绿色花纹的、大约半个巴掌大的青蛙蹲坐在一片小小的水洼间,抬着脑袋,有节奏地鼓着柔软的口底。它丝毫没有为男人让路的反应,似乎并不知道下一秒,不愿浪费逃命时间改变自己前进路线的男人就会把它踩烂。
从哪里跑出来的青蛙……附近有水塘吗?
男人只走神了片刻,随后便不再在意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他的右脚已经提起来了,他的右腿已经迈出去了,他的身体重心已经向前移动了。他马上就要踩上那只柔软的青蛙。
那只“青蛙”的边界突然模糊起来。
它的体型瞬间扩大一倍,原本柔软的身躯也变得像金属一样坚硬。它张开自己的“嘴”,从中伸出两排交错的锋利的锯齿,安静地等待男人的脚步落下,然后咬断对方的脚踝!
一只活生生的青蛙变成了捕兽夹!
糟了!
男人强行将自己的落脚点向右偏移十厘米,他躲开了捕兽夹的攻击,而代价则是自己的摔倒。他整个人向右侧翻滚了几圈,原本还算整洁的衣服一片狼藉。
“记得要爱护野生动物。”男人听到自己身边传来这样的声音。
他瘫坐在地上战栗了一下,猛地抬起头。
眼前是个半大的孩子,蹲在路边一家闭门歇业的披萨店的蓝色雨棚下,身上穿着一套令男人感到由衷恐惧的瓦利亚作战服。他一手举着一把带有绿色伞帽的红色雨伞,一手举着一只扩音喇叭抵在嘴前。
“还要记得看路。啊,Me忘了你现在看到的是幻术。”男孩歪了一下脑袋,举着喇叭看向男人。
瓦利亚的幻术师?
男人的腿有点软,他就这样坐在地上,双脚挣扎着让自己向后移动。
为时已晚。
“喂————你这垃圾挺能逃的嘛!”
斯库瓦罗的剑与他的声音一起抵达。“我从阿姆斯特丹一路追踪你到慕尼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敢逃来意大利。你是在把瓦利亚当成傻子吗!”
“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看得越近,看到得越少’的实际应用吧。”但是男孩却对男人说。“做得不错,请再接再厉。”
“别捣乱,弗兰。”
斯库瓦罗的剑直直指向男人的脖颈。男人已经无法后退了,他的身后是冰冷的墙壁。他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生怕喘息的动作幅度大一点,那把剑就要割断他的喉咙。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会被瓦利亚的杀手盯上?
“格里特·范德伯格。”
斯库瓦罗的嗓音沉了下来。他居高临下俯视,银灰色的眼眸里充满了不屑。
“我追杀你的原因只有一个,你碰了彭格列十代首领禁止触碰的东西。”
“可是那位先生禁止触碰的东西多了去了!”
男人瘫坐在潮湿的积了水洼的地上,有黏糊糊的泥巴从他紧张用力的指缝间挤上来,似乎要吞食掉他的手指。他感受着距离自己脖颈上的血管只有几毫米远的锋利剑尖,过于崩溃地大喊:“我怎么知道自己不小心碰了哪一条!”
……
“Me可以作证他说得对。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师父的Boss曾在一周前下令禁止用直升机席卷总部花园的草坪,在上个月时下令禁止无理由开凿城堡建筑的墙面,在上上个月下令禁止——”
“给我闭嘴吧弗兰!”
“——收到。”
弗兰放下一直举在手里的扩音喇叭,语气和表情同样寡淡。
男人咽下一口唾沫。他小心翼翼地侧了侧头,试图尽量远离脖子前令他汗毛倒竖的剑尖,以及两个令他胆战心惊的瓦利亚杀手。接着他涨红了脖子,因为斯库瓦罗垂下自己的剑,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攥住男人的领带,将他从地面半提起来。
“喂,不要装傻。”斯库瓦罗轻而易举钳制住男人反抗的动作。他甚至像摇晃一本书似的让男人悬在空中抖了抖,而后咧着嘴角大笑。
“需要瓦利亚出动的东西只有那一个,沢田纲吉真正禁止的东西也只有那一个。同为Mafia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
男人挣扎的动作突然顿住。他的嘴唇哆嗦着,脸上满是惊惧与茫然。
他知道,现在他知道了。
沢田纲吉,这位刚刚度过自己二十一岁生日,却已经在彭格列十代首领的位置上坐了三年多的强大的里世界教父,他唯一不会真正饶恕的,只有那种东西。
毒.品。
庞大的利润建立在滔天的罪恶之上,有人选择远离,有人主动深陷。三年前在Mafia的世界里,不做这种生意的家族与做这种生意的家族泾渭分明,彼此互不交流。但是三年后的现在,后者已经几乎不复存在。每一个胆敢亲自涉足其中或者为另外的人充当保护伞的Mafia。都见识过彭格列暗杀部队瓦利亚的实力。
“我……”
男人再一次咽下一口唾沫。他用裹满泥浆的手用力握住斯库瓦罗的手腕。
“可是我……没有……我怎么敢做这种事呢?”男人继续反抗起来,悬空的双脚用力蹬着空气。“我不敢……我不……不管你们查到了什么,肯定和我没有关系。我去慕尼黑只是为了家族的交易……是一笔汽车生意!和那个完全没有关系!”
“然后顺路去奥格斯堡见了一个药贩子是吗?”
“什么奥格斯堡?”男人愣了一瞬,然后开始更强烈的反抗。“不,奥格斯堡并不在我的出行路线上,你们搞错了,一定是你们搞错了什么!”
“哈,你觉得瓦利亚会介意错杀一个人吗?”
他们当然不介意,这群疯子怎么可能介意!
男人距离地面越来越远,他的脖子越来越红。他头晕目眩,耳中嗡鸣震若擂鼓。
不行,不想死,还是要继续逃。
男人不再用手抓扯斯库瓦罗的手腕,他慢慢将手臂垂在身侧,指环上的火光短暂地爆发。斯库瓦罗松开他的衣领,他的双脚终于落回地面。
“要动手吗?”他听见斯库瓦罗说。“我欣赏你的勇气。”
这种时候勇气有什么用?
男人向远处飞奔。
“啊,那个人逃走了,队长。”
“限制他的活动范围难道不是你的工作吗?你以为我带你出来是干什么的!”
“Me不知道,吃披萨?Me想吃凤梨口味的。”
再之后的对话,男人就听不清了。趁着瓦利亚的杀手暂时没有追上来,他要尽可能与那两个人拉开距离。他沿着小巷逃向南边,前方有几家不在营业时间的商店、一片停车场,以及许许多多的行道树。尚且浓密的树叶像一张大网托起落在上面的雨滴,却又在承受不住液体重量的瞬间猛地倾斜,将积蓄的雨水一口气全部抛洒在下方的路人身上。
男人的脚步有些踉跄,贝雷帽也在之前的挣扎中遗落。他抹了一把脸,甩开眼前模糊视线的雨。
只要再过经过两个路口,就可以到达中央车站了。
他攥紧胸前的衣服。
奥格斯堡。奥格斯堡。他重复着这个地名。事情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他不明白——
……那又是……什么?
刺耳的鸣笛声,巨大的刹车声,身后由远及近的呼喊声。这一刻大雨仿佛被暂停,然后重新回到天上。
在生命的最后,格里特·范德伯格看到的,只有一道令人目眩的白光。
……
……
“啊,像颗熟透的南瓜一样了。”
弗兰举着那把红苹果造型的单人雨伞,蹲在车祸的事故现场。他用喇叭戳了戳格利特的右脚。灰扑扑的皮鞋左右晃动了两下,最后无力地躺在地上。
斯库瓦罗走过来,低头望着格利特那张被各种污渍覆盖,已经看不太清的脸。他沉默着,雨水顺着他脸旁的发丝流下。
“欸——”弗兰拖着他有气无力的声音。“所以这个任务也算成功了吧。感谢这位造成事故的司机先生——嗯?队长为什么不说话?”
斯库瓦罗看了弗兰一眼,他皱着眉,举起自己的剑,在格利特尸体的胸前干脆地一斩。
那片吸饱了污水的布料轻飘飘地飞出并落到地面。与布料同时落地的,还有原本装在格利特胸前口袋里的东西。
那是一张灰色的卡片,上面布满褶皱,如同一张曾被揉成一团后又展开铺平的废纸。除此之外,卡片上什么痕迹都没有。
它滑落进一片积雨里,颜色从浅灰晕成了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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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代首领沢田纲吉先生会在二十分钟后结束手边的工作。”
彭格列秘书团今日的当班人阿莱西奥放下座机话筒,对一旁等待的皮埃尔·罗西说。
这是罗西想要求见彭格列十代首领的第三天,是他从威内托大区飞抵西西里岛的第十个小时,还是他在彭格列总部的待客区焦急等待的第四个小时。他原本以为自己今天要无功而返了,但幸好,这位里世界教父沢田纲吉先生,确如罗西所知那样性情温和。
“你现在便可以前往会客厅等待。”
罗西长舒一口气。
他抽出手帕擦拭着自己额角的汗,从待客区的长沙发上起身,然后拎起他一直放在身侧的手提皮包。在秘书阿莱西奥低垂下的瞬间警戒起来的目光中,罗西的手指在皮包的开口处用力攥紧。
他紧张地抿了抿唇。“原谅我的失礼。这是一些想请十代首领过目的东西。我可以配合检查。”
阿莱西奥的视线紧紧锁定这个可疑十足的手提包。“可这不……”
“没关系,我来处理吧。”
“啊,山本先生下午好。”阿莱西奥抬起头,整顿姿势问好。
彭格列十世雨守山本武走进来,从罗西的身侧经过,然后走到阿莱西奥的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刚才说,阿纲二十分钟后可以结束工作了,对吗?”
“是的。”阿莱西奥快速翻阅着摆在电话旁的日志。“此刻十代首领正与狱寺先生一起敲定04D-15项商业项目下一次谈判的策略。接下来,在完成与罗西先生的见面后,首领今天的所有工作就都结束了。”
“嗯……”山本手臂搭在阿莱西奥的肩上,在一旁与他一起看完了日志记录。“那么带罗西先生去见阿纲的工作就交给我来顺便处理吧,正巧我要去见见阿纲。”
“好的,山本先生。”阿莱西奥点点头。
山本武再次拍拍阿莱西奥的后背以示鼓励。他迈着大步走到罗西面前,对着表现紧张的罗西笑了笑。“跟我来吧,来自梅塔利家族的罗西先生。”
“那么这个是否可以……”
“哦。”山本这才低头,在罗西一直紧攥的手提包上打量了几眼。“没关系,你可以随身带着它。”
罗西的肩膀猛地绷紧又放松下来。
彭格列家族的十代首领,是那位一手建立彭格列的受人敬佩的男人在日本定居后留下的血脉。他在日本出生长大,他的守护者中也有几位来自日本,面前的雨之守护者山本武就是其中一位。他与沢田纲吉先生同岁,但已经是彭格列的两位剑豪之一,在剑术上拥有着可以与那个有名的斯库瓦罗一较高下的造诣。
但是就是这样一位实力强大的Mafia,他带领皮埃尔·罗西走在去往首领会客厅的长廊上,背后却背着一根普通的棒球棒。
“你也对棒球感兴趣吗?”山本问。
“不。”罗西收回视线。“因为一些先天性的视力问题,我没办法享受这些激烈的体育运动。”
沉默片刻,罗西又忍不住补充:“但是我的女儿很喜欢。她的第一根球棒是一根儿童型号的练习棒,现在已经不能用了,但她还一直留在自己的卧室里。她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某一天可以与她最喜欢的棒球明星见面,请对方把名字签在那根球棒上。”
“真好啊。”山本武轻声笑了笑。“祝她的愿望早日实现。”
罗西的喉结上下滚动几番,最终只是沉声说了句“谢谢”。他们在长廊的半途左转,经过一个顶面摆着几盆绿色仙人掌的矮台,一面采光良好的推拉玻璃窗,最终来到一扇木色的门前。
木门上固定着写有“休息室”的牌子。山本武走上前,用食指的关节敲了两声。
教父先生就在这间房间里。罗西将手提包从身侧移到腹前,他深吸一口气,悄悄屏住呼吸。
没让两人等多久,木门就被从里侧拉开。罗西瞪大双眼,从球棒与山本武肩膀形成的缝隙中,看见了一个有着浓密小卷毛的发顶。
小卷毛的主人后退一步,他仰头盯着山本武看了一会儿,突然间泫然欲泣。
“怎么了,蓝波?”
“要……忍耐……呜……呜啊啊啊啊啊!”
后退一步的蓝波用力扑进山本武的怀里。
“我已经整整六天没有离开总部了!我想出去玩!我想去买冰激凌、布丁、还有奶茶!”蓝波大声控诉。“为什么你可以去外面玩,我也想!”
“不要试图从外面的窗户溜出去,蓝波。”一道平静的、温暖的、听到便可以使人从慌乱中镇定下来的声音从休息室中传出。“在你的禁足令结束之前,那扇窗户都会从外侧锁住。”
……
“这就没办法啦。”山本脚步微移,不动声色地将蓝波已经从门缝挤出的半只脚又挤了回去。“既然已经在禁足七天与打扫七天厕所这两种惩罚之间选择了前者,那么就要勇敢地坚持下去啊。不过我给你带了奶茶,给。”
蓝波从山本的手里接过那杯依旧温热的奶茶,小小哼了一声,用拇指抵住吸管的顶部,闷闷不乐用力扎下去。
纸杯的封口膜“啪”的一声裂开。
“可是我还想吃冰激凌和布丁。”他吸了一口奶茶咽进嘴里,转身从门口走进屋。然后一路小声嘀咕着。“我还想喝加冰激凌的奶茶,加布丁的奶茶,以及同时加冰激凌和布丁的奶茶。”
“你的禁足令还有十六个小时就结束了,蓝波。明天早上你就可以出门买你想买的东西。要记得不可以在总部的墙面上开凿新窗户了,如果还有下次,你的禁足时长会变成十四天。”
蓝波的脚步一僵。
“已经知道后果了就不要总是胡来了啊。”另一个人小声啧了一下。“这头蠢牛。”
蓝波猛地吸了一口奶茶,咯吱咯吱地咬着其中弹牙的珍珠。
“欢迎回家,山本。”
“呦,阿纲,狱寺。”山本武跟着蓝波走进去,向里面的两人挥挥手。“不好意思,我把客人带到这里了,因为会客厅那边的路实在太远了嘛,还是不要让这位大叔等太久。”
他说完,侧了一步,将身后的罗西露出来。罗西终于看清了这间休息室里的全部景象。朴素的墙壁,简洁的顶灯,几个柜子,几个书架,一圈柔软的沙发围着一张不大的长桌。长桌上没有复杂的装饰物,只摆着几件最为实用的东西:笔记本电脑、白纸、钢笔、马克杯、餐巾纸、盛着零食与糖果的小瓷碟。
彭格列的十代首领,里世界的教父先生沢田纲吉坐在正对长桌一侧中央的位置,斜对侧是面前摆着一滩资料的他的岚之守护者狱寺隼人。罗西先是看到狱寺隼人那头略微有点长的银发在脑后扎了一个方便伏案工作的小辫,随后是他左耳的耳钉,随后是他慢慢转过来的戴着细框眼镜的正脸。狱寺隼人抬着眼皮在罗西的脸上扫了几圈,他缓缓摘下眼镜,什么也没说,只是表情不善地沉着一张脸,盯着罗西手里的提包。
突然间,罗西很想把手提包移到身后藏起来。
他克制住了这个失礼的动作,抬头看向沢田纲吉的表情有一点紧张的僵硬。他做好了在“会客室”与教父面对面的准备,可他万万没想到山本武会直接带他来这样的地方。这里柔软、明亮、休闲,一切都很好,只是让他无所适从。
“当然没关系,毕竟我也不想等太久。”沢田纲吉说。
罗西望向沢田纲吉一双暖棕色的眼睛,他突然有些怔神。
“只不过这里似乎不太方便谈正事。”沢田纲吉与狱寺一起从沙发上起身。“所以,我们还是去隔壁吧。”
……
原来“休息室”就在“会客厅”的隔壁。
直到罗西在会客厅正式就坐后,他才终于从此前持续的怔神中抽离出来,搞明白山本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正常想要见到彭格列十代首领的访客,需要途经另一条程序繁琐的路线,但前往那间休息室的路线则近得多。休息室与会客厅之间仅由一道暗门相连,罗西继续跟在山本武身后走过那扇暗门时,他能听见身后蓝波发出的呲呲的吸吸管的声音。
比起隔壁的休息室,这间会客厅显然更加“正式”。深色调的装潢凸显着厚重的历史感,墙上的每一幅画、四周的每一个摆件都在默默提醒身处这间屋子的人——这里是彭格列。
在这样的场景下,罗西反而镇定了下来。他将手提包横在自己膝盖上,开口藏在里侧,小心翼翼地用手攥着。狱寺隼人审视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他的提包,罗西手指紧了紧,他一言不发。
我没有其他办法。他低头想。
“皮埃尔·罗西先生。”那位里世界的教父坐在与他相隔有点远的猩红色王座里,念出了他的名字。“一个月前,我曾经与梅塔利家族的首领见过一面。希望沃夫拉米奥先生的身体现在依旧健康。”
一个月前,是彭格列十代首领的生日。遵循一些社交礼节以及各个家族交流感情的需要,彭格列会在每年这个时候举办如同新年晚宴一样的宴会。梅塔利家族作为彭格列坚定的盟友之一,首领沃夫拉米奥·梅塔利专门从北意大利的贝卢诺省前来,为沢田纲吉献上一份二十一岁的生日礼物。
“是的,承蒙挂念。”罗西客气地回答。“虽然首领年事渐高,但身体上一切都好,每天都精神十足。”
他甚至还有心情跑去阿尔卑斯山滑雪……罗西短暂地走神。
“我想,梅塔利家族的生意最近也相当红火。”沢田纲吉继续说。“我已经听说了上周在贝卢诺的葡萄庄园发生的事,看来梅塔利家族今年会有一个不错的收成。”
葡萄酒工业是贝卢诺的产业支柱之一,而这根支柱有一大半都被握在梅塔利家族的手里。上周发生在葡萄庄园的事还是皮埃尔·罗西去处理的。确实如沢田纲吉所言,梅塔利家族最近在事业上堪称顺风顺水。
罗西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沃夫拉米奥先生的身体一直都好,梅塔利家族的生意也不错。”沢田纲吉略微停顿了一下。“那么,梅塔利家族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罗西缓缓垂下脑袋。
“就在昨天,沃夫拉米奥先生特意打了一通电话过来。沃夫拉米奥先生在电话里说,他最欣赏的手下之一,也就是你,罗西先生,会在今日抵达彭格列,他的目标对于梅塔利家族非常重要。因此,沃夫拉米奥先生希望我看在梅塔利家族始终支持彭格列的情分上,可以为你提供一点帮助。”
罗西手掌紧握,指节泛白。
“罗西先生。”
这确实是一间布置庄重的符合Mafia习惯的会客厅,“客人”与“主人”之间遵守着严格的界限。这里的界限所象征的不仅是地位上的差距,还字面意义地代表着空间上的距离。为了保护首领的安全,皮埃尔·罗西所坐的沙发与沢田纲吉的位置相差很远。在这种距离之下,客人是看不清主人的表情的。但罗西与其他人不一样,他的视力从出生起就有点小问题,这样的距离下,罗西甚至都看不清沢田纲吉的脸。
但是那双暖棕色的眼睛依旧清晰地停留在罗西的意识里,他知道这位里世界的教父正在看着自己,等待他说出自己的请求……那个非常不恰当的,近乎无礼的请求。
“所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女儿。”
皮埃尔·罗西缓缓闭上双眼而后睁开。他姿态颓唐地陷在沙发里,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几岁。
“希望您,尊敬的教父,可以帮我找到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