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一场小小的插曲过后,汇聚在鬼舞辻无惨身上的视线明显少了许多。
他不着痕迹地扫过会场中三五成群的人类,察觉到里面部分人的态度已经有了微妙转变。
虽然眼神依然算不上友好,但起码没有之前那种明目张胆的轻蔑了。
跟着川上遥逛了那么半天,他还不至于笨到连这点东西都分析不出来。
很显然,刚才挨踩的那个男人只是这些世家贵族推出来的炮灰,为了试探川上遥对他的态度,所以才用这么低级的挑拨离间。
至于后面那些花街之类的内容估计是对方急了自作主张加上去的,可能是想报私仇。
然而试探的结果非常不尽人意,无论男人背后的那群家伙立场是什么,其乐融融的姐弟关系绝对是他们最不想看见的情况,川上遥故意带他着在人群里穿来走去,从头到尾牵着的手就没放开过。
比起完全不关注人类生活的鬼舞辻无惨,这群老狐狸对少女的了解肯定比他更多,既然他们选择改变态度,那就说明川上遥已经肯定了“川上俊国”的存在。
鬼舞辻无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他一方面庆幸少女没有因为自己的可疑之处而选择和他对立,又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留了什么后手。
可川上遥只是个身体不好的普通人类,就算她是鬼杀队的柱也不可能打得过作为始祖之鬼的他。
下意识的警惕和与生俱来的傲慢糅杂混合,但最终还是后者占了上风。
男孩脸上的微笑隐约加深了些,那种似有若无的朦胧感让他看上去与身旁的少女别无二致,若非两人瞳色相异,就算说他是川上遥的亲弟也有人信。
故作亲密的“巡演”终于结束,鬼舞辻无惨被她带回到养父母身边,邀请的宾客也大多都已落座,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川上直人一身西服正装,经典的黑白配色让他看上去比平时多了几分肃穆,男人端着高脚杯向宾客遥遥一敬,朗声致以开场辞:“感谢各位能够出席这场宴会,本人能在知非之年喜得一子,实属川上家的幸事。”
“俊国虽然年幼,但天资出众,本人已经打算让其继承衣钵……”
之后便是各种场面话,翻来覆去只有一个意思:川上俊国将会继承他的位置。
董事会的股东们虽然早已得知这个消息,但真正听到如此正式的宣布还是让他们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即便这孩子已经冠了川上的姓,可从血脉上讲也还是个外人。
酱紫乱来?你女儿真的一点意见都没吗?
众人神色各异,目光不时看向他旁边但笑不语的川上遥。
一身华贵和服的少女似有所觉,幽丽的紫眸扫过他们,而后抬手摸了摸养弟头顶。
“诸位不必有所担忧,这孩子我会亲自教导。”
此话一出,下面的来宾顿时一片哗然,坐在前排的黑田真优更是面色骤变,本就阴婺的长相此刻又沉了三分。
这个该死的丫头居然说要亲自教导,是打算培养个川上遥二号继续出来搅混水吗?!
还嫌商圈不够乱!看看各行各业都被你们川上家卷成什么样了,他妈的,一群卖药的居然还盯上女人的钱了,搞什么祛皱美白,你哄谁呢!!
一想到连他自己的老婆都忍不住跑去对家消费,黑田真优就气不打一处来,鬼知道他看见卧室桌上居然放着川上家最近大力推出的所谓“药妆”产品时有多火大,更别提还是佣人告诉他这玩意是他夫人买的。
好你个川上制药,手都伸到他黑田家的钱包里了!
黑田真优是越想越气,连带着看那小鬼的眼神都含了几分愤恨,发鬓已染上白霜的阴沉中年男人冷笑一声,丝毫不顾及东道主的面子,直接出言挑刺:“就算有遥小姐的承诺大家恐怕也没法放心啊,所谓的天赋都是你们一面之词,万一这孩子未来担不起董事的职务,各位股东的损失要怎么算?”
“是啊,我虽然只占了川上制药百分之一的股,但他现在毕竟只是个孩子,怎么能这么快就定下继承人呢?而且长女在前,川上先生这样不太好吧?”
“我还是更认同遥小姐继承公司,川上制药能有现在的规模遥小姐功不可没,您不如再考虑一下吧。”
人类总是这样,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再牢不可分的团体也能瞬间四分五裂。
而财阀能够掌控绝大部分市场绝就是靠着手里的大量资金来进行垄断,一旦集团的某个人突然撤资跑路,那对他们来说将会是致命的伤害。
黑田真优深知要如何搞垮一个企业,他能稳坐现在的位置正是因为同行的竞争者都已经被他碾碎,没人能在黑田的高压下坚持过半年,虽然最近行业有些不太景气,但他永远都是龙头。
和只会投机取巧的川上可不一样。
只要把他们家的股东全部撬走,没了资金来源,他倒要看看这家人还能嚣张多久!
想到这里,黑田真优的挑刺就更来劲了,他捻着胡须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以长辈的口吻‘劝诫’道:“不是我说啊,遥小姐你毕竟也才十九岁,还是太年轻了些,平日里那些闲言碎语的胡闹大家也都一笑而过,但事关无数人的利益,可不能由着你使那些姑娘家的小性子。”
听到这儿,川上遥的表情就不由变得古怪起来。虽然自来了这个世界以后她的确很摆,摆到小会不开大会睡觉,财政支出一眼不看,产品立项人也不在,但该做的事还是做了,只不过都在家里。
是她抛头露面太少,还是爱逛花街成了别人对她的刻板印象?
黑田老头,半年前你抢投资输给她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川上遥多少有点绷不住了,也没打算遮掩自己的表情,一下笑出声来。
少女为了这场宴席特意化了淡妆,薄唇涂着浅浅一层口红,配合今晚的妆容让她看上去格外妍丽,只是那双紫眸里的轻藐却又让这副美貌染上几分蛇蝎之意。
“黑田叔叔——因为您是长辈,所以我暂且敬你一分,但这并不代表我心里就真的尊敬你了,还望知悉。”
“我也懒得掰扯什么,就直接说了吧,川上制药姓川上,爱呆呆,不呆滚。”
百分之七十的股份都在他们家自己人手里,剩下的三十里有一半还跟鹤见有关系,两家感情正在蜜月期呢,你就是金刚钻也钻不穿这个墙角。
再说了,外面有多少人挤破头想当川上的股东,真以为缺你那点钱啊。
川上遥白了老头一眼:恶劣的脾气不减当年:“早就知道你得来这么一出,我成年礼那天也是这样,怎么换汤不换药呢,有时间琢磨这些不如赶紧想想公司怎么转型吧,看看你们那半死不活的样子。”
靠打压对手来减少竞争以达到独占市场的目的,这种方法放在以前还行,但明治维新后外来资本涌入已经相当程度地冲击了本土市场,这种节骨眼上还进行对内战争是真的没远见,外国佬都进村了你还搁这欺负自己人呢?
因为自己提高不了质量所以强行降低整个行业的标准,用不上好东西的消费者怎么可能不喜欢那些舶来品?醒醒,幕府亡了,时代变了。
她弯下腰,指着黑田真优对弟弟严肃道:“千万别学那个叔叔,大过年的都还在亏钱。”
男孩抿着唇,稚气未脱的脸上同样严肃,甚至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好的姐姐,我以后肯定不让家里亏钱。”
尽管众人已经习惯黑田和川上之间无穷无尽的针锋相对,但这场面多少还是有些滑稽,让坐在靠后那些位置的宾客忍不住发出噗嗤的憋笑声。
又一次被嘲讽的黑田真优面部扭曲,他怎么就忘了川上遥压根不是什么有礼貌的人,随心所欲胡言乱语,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该死的,真是脸都丢光了!
知道再这么下去也从少女手里讨不到好处,男人只能偃旗息鼓,阴郁地瞪着那一家四口,然而藏在桌下的手却悄然按住上衣口袋里的东西,嘴角也隐隐勾出一抹诡笑。
“看你这次,还怎么翻盘。”
……
将臭不要脸的黑田老贼狠狠怼了一通后,心情甚是愉快的川上遥直接丢下弟弟飞入女宾之中,带着自家母亲与富太太们攀谈起来。
她们之中大部分人都只有三十多岁,刚好是新产品的主要目标客户,而早在两个月前川上遥就把试用品给了这些太太,正好能趁今天收集一波反馈。
无论在什么时代都不能小看女性的消费能力,尤其是那些自己干事业的富婆们。
拜托,自立自强的女性真的很吸引人好吗,她才不是单纯为了钱去接近的!
如此这般父子二人就她们被无情抛弃在身后,既然女宾已经有妻女去照应,那男宾……就带着儿子去吧。
要做董事长可得从娃娃抓起,顺带还能给那群人炫一下他的天才儿子。
川上直人得意地拎着养子直奔男人堆,假作平静地开始和投资商以及股东们聊起了学术问题,时不时还cue一下养子。
鬼舞辻无惨眼角一抽,不得不硬着头皮配合他演这出戏,脸上还得表现得从容一点。众人听他小小年纪居然知道那么多医药知识,纷纷夸赞男孩的天资,话题走向也越来越离谱,已经完全超出了小孩子能回答的范围。
然而鬼舞辻无惨的心思压根不在这些东西上,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大人们”的问题,一边将视线悄悄落在黑田真优身上。
那个男人坐在最前排的位置,当时离他只有几米远,就算再低的声音都能被鬼的听觉捕捉到,更别说他还做了动作。
对方一直在摸口袋,应该是装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眯起眼,伸到桌布下方的手立刻变了种形态。
赤红色的触须在黑暗里悄然接近目标,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了男人的口袋,通过感官能摸出来是一张叠起来的手绢,上面还带着些许香气。
好像在哪闻到过这股味道?
鬼舞辻无惨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
这不就是今晚川上遥身上的那个味道吗?她化了妆,好像是那东西的香气。
手绢本身没什么特别之处,只除了散发的气味,他将那桌几个人的口袋都摸了一遍,刚巧找到一张一样的,便直接将那一小块布料给偷偷换掉了,而调包下来的手绢则被他自己装了起来。
“俊国,俊国?宇津叔叔在问你话呢。”
头顶忽然被人轻轻拍了拍,那与少女完全不同的力道让鬼舞辻无惨差点条件反射拧掉这只手,但还好他及时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假装自己只是走神:“嗯?什么问题?抱歉叔叔我有点分心了。”
宇津卓也和蔼地摆摆手,“没事,就是想问问你平时都爱看什么书。”
他眨了眨眼刚要回答,脑子里却突然记起某人交代他的话,已经在嘴边的书名就又收了回去。
男孩乖巧地摇了摇头:“姐姐不让我告诉别人。”
宇津卓也眸光一暗,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像是不经意般问道:“哦,是和你们家的生意有关的书,所以才不能说?”
那倒不是,就是些古籍而已。
但川上遥要求他实话实说前先跟人拉扯一番,为自己搏点利益,可这种问题有什么价值啊……
疑惑不解的恶鬼又摇头:“不是。”
宇津卓也:?
“那怎么不能说呢?是不想说吗?”
“是姐姐不让我说。”
鬼舞辻无惨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就干脆把川上遥拉出来当借口,自己直接摆了。
宇津卓也面色变了又变,他先是看了眼表情无奈的川上直人,然后又看了眼神态无辜的川上俊国,眼皮一跳暗自咬紧牙。
小孩子不知道那个臭丫头是什么意思,跟她打了这些年交道的宇津卓也还能不知道吗?
摆明了是想给这小鬼要点什么!
可是什么样的答案才配得上连川上遥都不让说呢?
和生意无关……但又不让说……
该死,想不出来!
宇津卓也决定放手一搏,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手把件,有些肉疼地递给男孩,那是他高价买来的顶级翡翠,小小一块花了不少钱,自己还没怎么玩呢,就这么拱手送人了。
但男人还得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好像那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玩具。
鬼舞辻无惨看了眼手里的翡翠,上面雕的图案明显出自名家之手,品质可以说非常高。
就这么个破问题居然也下血本?至于吗?
他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可川上俊国只是一个对医学略有见解的八岁小孩,不懂什么珠宝,所以他很平静地收下了。
养姐还说要多为自己争取一点利益,一个小孩玩什么石头,不如来点有用的。
男孩随手将石头揣进兜里,抬着头眨巴了一下圆圆的眼睛:“谢谢叔叔,虽然……我更喜欢看书。”
宇津卓也:“?”
你特么喜欢看书那收什么翡翠!快点拿出来还给我!
然而男孩一点没有要还的意思,只是眼巴巴地望着他。
宇津卓也强忍扭曲地笑了笑,后槽牙都快给自己咬碎了:“嗨呀,叔叔都给忘了这回事了,多看书好啊,很、好、啊。”
咬牙切齿的语气搭配那副恨不得把他生吞了的眼神,让鬼舞辻无惨看得津津有味,而最终在男人又承诺给他送一套医书珍本之后,男孩这才松了口。
“所以俊国最近在看什么?”
鬼舞辻无惨慢吞吞地瞥了他一眼,缓缓道:
“——本草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