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头很痛
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
流浪者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他只是觉得头脑深处好像有奇怪的呓语在说话,胡乱不清地说着什么,他分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太混乱了,像是一堆无法理解的符号,一旦探究就会陷入疯狂的状态。
他觉得自己应该不是人类——如果这个世上不只有人类的话,原因……大概是胸口偏左那个地方,常识中大概应当安放心脏的地方此刻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真好,他还拥有常识,这至少证明他不是刚被创造出来。
——为何会这样想?
他应当身处一个密闭逼仄的地方,四周没有人声,只有稀碎的零星水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安静的可怕。
大概出于非人的视域,他能看清周围昏暗的景象,这里似乎是一间废弃的和室,空中飘荡着灰扑扑的粉尘,地面却异常干净,流浪者支着胳膊从地上起身,听到木质地板随之传来的嘎吱声。
而后,眼前一黑。
“扑通——”
他又摔了回去。
“好痛……”
开口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像是很久没有说话一般,四肢异常羸弱,仿佛初生的婴孩。他缓慢从地上站起来,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向着隐约可见的光源走去,走了不知多久,终于看到了一点光亮。
推开门的那一刻,一道思绪倏而闪过灵台,流浪者的头脑之中浮现出了四个字。
【借景之馆。】
是了,这似乎是这个地方的名字。
耳边的呓语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流浪者松了口气,恍惚间有种微妙的迟疑,他总觉得自己不该是独自一人离开这个地方的。
正在这时,一阵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流浪者下意识闪身,扑向附近的屏风,只听到“嘭——”的一声,障子门被踢破,整个翻倒在地,一个气势惊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前,语气压抑地说道∶“人关到哪了?”
“咳咳……咳……”
“不要废……”说了一半的话忽然塞在嘴边,来人愣了一下,看着面前身形瘦弱的流浪者,猛地陷入了沉默。
“抱,抱歉,我好像不是您认识的……咳咳……”
流浪者扶着胸口,摇摇晃晃地起身,又开始耳鸣了,他下意识蹙起了眉。
来人顿了一顿,实话说,在这么一个阴森森的地方看到一个身穿白色狩衣的少年,总是会让人既视一些不太好的都市传说。
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干,名为中原中也的少年拧着眉将面前的人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对方怎么看也不像黑.道的成员,才松了口气,粗声问道∶“你是谁,怎么在这个地方,这附近你有没有看到别的人?”
流浪者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很抱歉,我没有办法解决您的疑惑,我从醒来便在这个地方,并没有看到过别人,我的名字……”他抿了抿唇∶“我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若您不介意,可以称呼我流浪者。”
“……流浪者?”
这什么古怪名字,中原中也一头雾水。
他在镭钵街生活了这么多年,这里的人大多是战争过后四处流散的孤儿和流浪汉,平日里说话粗鄙不堪,像面前人一样满口敬语的他还是头一次见,中原中也看的书不多,但他也知道,像这样用词文雅的人很多是属于上等阶层的。
想到这里,他又一次皱紧了眉头,羊的成员和他一样都是孤儿,这次擅作主张跟人结了梁子,被关了起来,中原中也寻得消息过来救他们,可是人没救到不说,反是碰见了一个怪人。横滨的□□成分复杂,这次惹到的虽非港口mafia那样残暴的势力,但依旧不容小觑,他的伙伴只是一群小羊,哪里是那些家伙的对手。
他后退一步,觉得自己或许寻错了地方,决定去别处找找。刚要转身,轻弱的声音忽然传入耳畔∶
“非常抱歉……我似乎没有力气了,您可以……带我出去吗?”
回过神,那个一身倾奇打扮的少年正微微低头看他,虽是祈使,对方幽蓝色的眼眸里却一片沉寂,像是早已预见被人无视的处境。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尚未转过思绪,手下已下意识抓住了对方的衣袖,他发觉身旁的家伙怔了一下,一种奇怪的预感自心头闪过。
【这家伙,身上好冰。】
他并非不谨慎的人,只是出于对自身实力的信任,中原中也不觉得这个怪人有机会对他下手。
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对于流浪者来说却像是走了很久,他悉心调整着走路的姿势,让自己显得更像人类一些。虽说不必呼吸,但他依旧作出了气喘吁吁的模样,任由身边意外热心肠的少年把他搀扶到外。直到一处拐弯,流浪者的脚步顿了一下。
“所以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你……”
中原中也对着那张苍白的脸说不出狠话,只好问他∶“你身体怎么这么差?”
流浪者目光一闪∶“可能在借景之馆待久了,忘了怎么走路了。”
“……哈???”中原中也瞪大了眼睛∶“你在借……借什么馆待了多久,怎么会连走路都忘了?”
“您的同伴是不是在这里,我刚才似乎听到了声音。”流浪者顿了顿,伸手指向一边。
这绝对是在转移话题吧!中原中也瞪了他一眼,急匆匆地跑去所指的仓库,踹开门便看到绑在一起昏迷在地的同伴,还有一旁猛地从呼噜中惊醒的看守员,来不及顾及外面的流浪者,他一脚飞踢,投入了救人当中。
等到昏睡的小羊一个又一个被他摇醒,顶着四周喧闹起来的争执声,中原中也叹了口气,这才发现仓库外不远处原本应该在的流浪者已经不知踪迹了。
“中也,你在看什么?”旁边的柚杏气恼地探过头。
羊的地盘并不宽裕,若是贸然加入新成员,可能会遭到原有成员的敌视,中原中也没有精力照顾那样一个看上去便很羸弱的家伙。
“……没什么。”中原中也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他忽然瞥到一点光泽,向前几步,一块金色的物件无声无息地躺在地面上。他伸手拿起来,是金属制的羽毛挂饰,做工十分精巧,似乎是从流浪者身上掉下来的。
中原中也的眉头一松,神情舒缓了一些。
——本来以为是被困的孤儿,现在看来,那家伙衣着华贵,身上还有这种精细的饰品,果然还是哪里来的小少爷吧。
***
流浪者沿着灰扑扑的房檐向前走,他看上去过于整洁,和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因此不少人都向他投来隐晦的,或是明目张胆的恶意打量。眼看着两个衣衫褴褛的流民失去耐心,提着砍刀向他冲过来,一声巨响忽然自不远处炸开,四周的人群静寂了片刻,全都轰散开来,像热锅上的蚂蚁。
流浪者被人流推搡着向前,好不容易站稳,抬头一看,周围的场景已然变了个样。
挣扎的孩童被手持黑色金属物的黑衣人粗暴拉扯,旁边的父母撕心裂肺地喊叫着,行人迅速逃离,没有一个敢于上前,路边血肉模糊的尸体氤出深红印迹,和孩童鲜亮的发色逐渐融为一体。
“港口mafia办事,无关人口退散!”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扯着长条形的名册,用圆珠笔在纸上狠狠地划过一道。
“港口……mafia?”流浪者的眼睛眯了一下,一个画面倏地浮现在脑海之中。静寂的村落,漫天大火,浓烟和火光把地上的孩童连带身旁哭泣的玩偶整个吞没在内——
【嘶——】
无法理解的呓语又开始吵起来了。
好烦躁,好烦躁好烦躁好烦躁。面前这群老鼠在嚷嚷什么?
他猛地上前一步,丝毫没有顾及身边断裂的墙皮,眼中隐约闪过一丝阴郁。
“谁?!”黑衣的大汉齐齐举起手中金属,对准面前一身狩衣的少年。
流浪者不退反进,扯动着嘴角,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搅得他头痛欲裂,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不知道自己在他人眼中是怎样一副古怪的模样。
“嘭——”胸口空荡荡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流浪者低头看了一眼,流血了,原来人偶之躯也会流血吗?
【对了,我是……人偶……】
嘈杂胡乱的呓语一瞬间充斥了整个脑壳,他揪紧了眉头,无意识间暗淡的眸子亮得可怕。
“好吵啊,你们……”“你——”
流浪者伸手挡住杵到身前的黑管金属,不顾黑衣人脸上惊愕的神情,感受了一下手下的质感。
管身有些烫手,硝烟味混合着血腥气十分呛人,他觉得有些厌烦了。
【好像是叫火铳?但和火铳又有些不同,算了,都不重要。】
不知何时,五色斑斓的黑泡围绕着少年沸腾而起,那些斑驳的色块隐约间竟像活物一般流动,透着难以言喻的邪异。举枪的黑.手党成员瞬间变了脸色,一个个仓皇后退,枪炮声不断,却再也无法伤及包围中央的人一次。
流浪者受够了耳边的枪炮声,他伸手掰断一只枪管,白皙的掌心被高温烤得焦黑,又在顷刻间恢复。
“好痛……”他回复了一丝理智,紧接着愣在原地。
周围的黑.手党见状连忙丢盔卸甲,逃得屁滚尿流,流浪者只来得及看他们一眼,便被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刺痛惊吓到,再一抬头,周围哪还有一个人。
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回想了好一阵,可惜脑子里一团乱麻,丁点记忆都没有。
真糟糕啊,想要融入普通人的愿景似乎一开始就落空了,人类真是群可怕的生物。
他抿了抿唇,带着莫名的委屈沿来时的方向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