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孤云斜日,浪人武士沿着鹤见川向下走,天蒙蒙亮,空中隐约弥漫着雾气,能见度并不算高,武士走走停停,似是漫无目的一般。来自远方的风裹挟着海盐味拂过武士的脸颊,他的脚步倏然停下。
“危险的气息……”
“不对,有事要发生。”
他猛地掉头,朝来时的方向飞身跑去,身形轻忽如风,转眼间便消失不见,只余一片飘落的枫叶。
风过再不留痕。
……
“是地面在动。”港口的人若有所感,“地震了吗?进行紧急疏散,震感并不算小,大家小心点。”
“等等!”旁边的港.黑成员惊叫一声,“那个东西……”
人们随之抬头,眼见的一幕让所有人哑然失声。
许久之后,一个人声音颤抖地说道∶“不是吧,那,那是什么?”
远处的镭钵街,多年前因突如其来的能量爆炸轰成镭钵状的地形裂成一块一块,碎石之间缓慢升起的机械硕大而可怖,从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到空中弥漫的硝烟与浓雾,以及机械冰冷的头颅。
下一刻,机械头颅缓慢转动,转向了这一边。
对视的那一刻,所有人眼前一黑,难以理喻的情感如激流迅速涌上心头,如此神圣而高尚,如此热烈而深刻。
颤抖的双腿如同失去支撑直直跪在地上,鲜血沿着七窍流出,人们却并无理会,只是仰望着遥远的机械,神情虔诚而执迷。
那是神明的意志,神明的威严,人类肉身如此脆弱,反被神威所伤,多么令人悲哀啊。
港.黑审讯室内,朝觐的信徒茫然流泪,血液混杂着泪水,将脏污的面部打湿,锁链缠绕的身体上满是疮疤和化脓的溃烂,信徒伏地不起,嘴里虔诚吟诵。
“伟大的七叶寂照秘密主,您的信徒恳求您,我们的主,请降下自由与永眠的福音……”
一道雷光倏然轰顶,将陈旧的囚室劈开,天光漏了进来,信徒看着窗外刺眼的光线,血泪不住流下,他大笑出声,疯疯癫癫,狂喜地手舞足蹈,直到雷电再次降下,将执迷的信徒打成焦炭。
……
“这就是……神明机甲?”
「天灾人祸。」几乎站不稳身体的太宰治轻声喃喃,他用绷带蒙住了双眼,眼眶亦有血泪淌出,地面突然裂开,太宰治猛地落入缝隙,下一刻就要被裂谷吞噬。
“喂!你快说,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要怎么解决!!!”旁边忽然伸来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将太宰治猛地拉起。中原中也目眦俱裂,艰难维系着意志∶“你这个家伙突然找上我们就是为了这个吧,所以呢,究竟要怎么解决!它的弱点在哪里?!”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还……”声音倏而被打断,中原中也将神不守舍的太宰治推到一边的安全区,看着对面苍白的人,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
“机甲只露出了一半,中也,你能抵抗祂的意志吗?”
“不要喊得这么亲近,我们明明才刚认识。”中原中也哽住片刻,“勉强可以。”
“那好,请攻击他的胸前雷电巴纹所在,那里估计是它的要害。然后……”
“然后交给我。”清亮的声音倏而响起,流浪者从碎石后走出,脸上的神情冰冷而阴郁。
“多托雷告诉我,他喜欢从失败中汲取教训。因此,这一次,完成体的「正机之神」已经被他注入了神明罐装知识,我不知道他从何处得到的神明知识,但我了解多托雷,他不是虚张声势的人。”
无机质的机械头颅向这边垂目,流浪者向前一步,挡住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视线。他确信正机之神看到了他,那巨大的,蕴含着神威的机械臂抬起,朝着这边猛然劈下。
中原中也控制重力,将三人身体迅速移开,流浪者间隙不忘问了一句∶“羊的人呢?”
看着对方突然阴下的脸色,他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流浪者很冷静,他的头脑从未如此冷静,正机之神的诞生将他体内的邪神之力一并夺取,不再收到干扰的大脑高速运转着,他想起了很多事,一桩桩一件件,尽管尚且不是全部,他也已经透过那次惨烈的失败窥见了过去糟糕的人生。
胸口的挂饰忽然亮了一下,流浪者没有注意,他咬了咬牙,将喉间纷涌的血气咽下,极度冷静地观察着镭钵中央的机甲,头一次从第三者视角凝视成神的自己。
但那并不是他,只是一个死去的幽灵。
机甲的攻击再次袭来,中原中也遭到了针对,全盛时期的神明威压过甚,即便荒神容器也难以与之对抗。正在这时,空间传来震颤的波动,身着冬装的长发男人从另一处走近,围巾厚重地裹在颈间,男人费力地张开异能,血液不住地随着咳声向外流淌。
“我给过你生路。”旁边的太宰治忽然开口,“你还是出来了。”
他的声音几近喟叹,除了离他最近的流浪者,没有一个人听见。
“那是港口黑.手党前成员兰堂。”见他回头,太宰治开口解释,“他的异能力可以隔离出亚空间,控制内部的物质,可惜他受了很重的伤,能力大打折扣,目前只能起到隔离空间减少伤害的作用。”
“准备工作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事情,流浪者君真的不希望我再干预?”
“没错。”
“你现在失去了大多数能力……”
“不用再说了,太宰君,我不会死。”
流浪者打断了他的话,顶着身后复杂的目光向机甲方向走去,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越是靠近越感觉浑身上下的力量像被榨取一般,属于邪神的那部分跳出他的体骸,急不可耐地回馈着新神,失去邪神之力的他恍惚间竟像一个凡人。
被注入神明知识的正机之神与昔日的他大为不同,流浪者再也无法从对方身上感知到一丝属于自己的气息。那股庞大的可怖的神明之威一遍遍侵略着他的意志,就如同诞生之日,他从睡梦中苏醒,满怀孺慕地看向创造他的神明,那位被他私心里唤作母亲的神,却被淡漠的眸子刺痛。母亲扼制住婴孩茫然的啼哭,将他送入借景之馆,从此不知岁月变迁。
他在心中反复体味着那番怨憎会,或许是死过一次的缘故,这一次他竟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冷眼看着脆弱的人偶离开华馆,以倾奇者为名,自以为能够融入普通人,却没有注意身后豺狼的窥私,于是酿就了悲剧,将丹羽的心误当作虚伪和恶意造作下的无辜者的心。即便逃离鞳鞴砂也没有长教训,眼睁睁看着初生的雏鸟转瞬逝去,他根本护不住他。
他一遍一遍在心中咀嚼着多托雷的名字,如同猛兽咀嚼着食物,腥臭尖锐的牙齿将整块骨头撕咬成碎肉,吞入腹中,再也没有一点余地。血液沿着人偶的七窍渗了出来,绮丽而姽婳,几近于画中的恶童子。胸口空荡处在发热,烫得他有些生疼。正机之神被中原中也和兰堂的联手搞得有些烦躁,挥手掀起一阵地动,塌陷的镭钵再次天崩地裂,轰隆的巨响如同海洋深处不知名的巨兽,巨兽睁开巨大的眼睛,凝视着蝼蚁般的人类,中原中也吐出一大口血,看着被击飞出去再也没有余力的冬服男人,眼底闪过一丝痛苦,他褪下了手套。
一只手忽然从身后抓住他的胳膊,斑驳的纹路瞬间消散,中原中也倏地回头,眼中写满了错愕。
“你……”
“新生的邪神需要力量的献祭,你体内的荒神力量太过混沌,到时候只会成为他的养料。”
太宰治平静地开口,脸上再无一丝表情。
“相信流浪者吧,看,他现在的样子。。”
中原中也抬起头,呈现完整形态的机甲高举雷光向下斩劈,直指单薄的人偶少年,他面目扭曲,压制住冲上去同归于尽的冲动,目接之时,却是一愣。
“这是……”
灼眼的翠光亮起,气流汇聚成风围绕在人偶身侧,碎石之间,流浪者接下了神明的一击——
“砰———”
……
“当愿望足够强烈之时,神明便会降下目光。”
此刻,异服的博士与远处流浪的少年武士同时开口。多托雷注视着显示屏中的流浪者,讶异地笑了一声。
“向来不屑于神的人偶,原来也会诞生强烈的愿望吗?”
“斯卡拉姆奇,你会怎么做?”
……
“风神之眼……”
匆忙赶来的万叶看着镭钵中央闪烁的轻盈翠光,赤色的眸子微微睁大。
这一切并未被底下的人偶接收到,流浪者看着手中倏然出现的风神之眼,少顷之后,突然笑出了声。
“什么嘛……”
他竟也拥有……
他将手中神之眼攥紧,抬起头,眼底再无一丝犹豫。
既然如此,那就——
“「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