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烈焰焚骨
“我来!”唐二爷抱起一块面盆大小的青石,刚跑出去两步,就把青石丢在了地上,随即高声呼喊:“快来人啊,救救命吧,要多少钱,我都给啊……”他是聪明人,知道自己的斤两,才不敢贸然过去送死。
“我来!”随着一声怪叫,一个黑影持剑向前。非是旁人,正是破老道。他已经找回了铁剑,贾其余勇,飞身上前;剑随人走,人随剑转;“喀嚓”一声,骷髅怪变成了无头怪,骷髅头跟颈骨分了家,骨碌碌掉落在尘埃。破老道飞起一脚,将骷髅头踢飞到两个小徒弟站立的地方,高叫一声:“快将它头顶的肉瘤弄下来!”
两个小道童一个手拿凿子,一个握着锤柄,赶紧动手。
破老道不忘叮嘱:“看好了,可别砸坏了。”
“师父放心,保准砸不坏!”
且说憨猛子,就在破老道挥剑砍飞骷髅头的瞬间,立时感觉到双臂轻松了很多。他虽然憨厚,却不傻,他当时就明白了,红毛骷髅随着骷髅头的掉落,邪气散出去了,所以泄了力道。他将双臂松开,骨架“哗啦”一声,散落于地面。这邪祟再不能兴风作浪了。
说来也真是怪了,密布于空中的乌云竟迅速散去了,风也及时停歇了。重现蓝天大日头,一切恢复了平静。
“啊呀呀——”唐二爷用衣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长吁了一口气,提了提精神,上前紧紧地抓着憨猛子的双手,道不尽的感激之情。
再想对破老道道谢时,却见破老道丢掉铁剑,像个猴子一样连蹦带跳地到了两个小道童的近前,一把抢过锤凿,“咔咔”几声,将骷髅头凿成碎骨,终于将那颗赤红色的肉瘤得到手。
碎骨上黏着许多豆腐渣一样的东西,原来这邪祟的头骨之中存有脑浆。到底是一直存在,还是有了邪性之后逐渐生出,就不得而知了。
破老道如获至宝般地将那颗红似樱桃的肉瘤捧在手心,仰天大笑了几声,赶紧将肉瘤装进一个小布袋子里,快速揣进了怀里,还用手轻轻地拍了几下,又开怀大笑了起来,大有心满意得之状。起身之后,面露得意,笑着走近唐二爷,朝着唐二爷拱一拱手,连声道喜。
唐二爷拱手回敬,连道辛苦。
接着,两人同时又朝憨猛子拱手,谢他助力之恩。
憨猛子挠着后脑憨笑,连说:“好说,好说。”
唐二爷问破老道,这就算完事了么?
破老道摇一摇头:“还不行。”
此言一出,唐二爷为之一愣,忙慌张地问:“为嘛还不行呀?”
憨猛子同样疑惑,憨里憨气地说:“它都散架了,难不成还能接着兴风作浪,继续祸害好人?”
“呜呀——”破老道含笑说道:“虽说它已经散架了,但邪气犹在,必须挫骨扬灰,方可将邪气彻底根除。”
“哎呀呀——”唐二爷舒了一口气,“我这就让人把骨架子烧了。”
“不可。”破老道摆一摆手,“用火不好使,即便烧它个三天三夜,也休想将它烧成灰。”
唐二爷不免又要着急了,紧着问:“那该怎么办啊?”
“用油来炸!”破老道说:“起初不是让人准备了大锅和香油吗,快看看去,还在不在。”
不等唐二爷有动作,憨猛子迈开大步,来至先前葺好的锅台前,往大锅里扫了一眼,扭脸大声地对破老道说:“还剩半锅香油。”
然后自言自语道:“他娘的,有钱人就是大方,俺家要是有这么一锅香油,睡觉都能把俺和俺娘乐醒了。”忍不住伸手进油锅,捧了一些香油出来,稀溜溜嘬进嘴里,立时兴奋了起来,“香啊,真香啊,这也忒香了,纯芝麻的,没掺假!”
破老道急忙跑到锅台前,朝锅里看了看,发现香油尚有余温,便对憨猛子说:“壮士,还要再麻烦麻烦你呦。”
“好说,好说。”
“劳烦你看一看灶膛子里还有没有火,要是火灭了,那就请你赶紧把火生起来,等香油滚沸了,咱来个油炸骷髅骨。”
对于憨猛子来说,这点小事根本就不叫事。他蹲下朝着灶膛子里看了一眼,发现还有火星,抓了一把干草塞进去,用树枝子拨拉了几下,然后铆足劲儿朝里面吹了几口气。“呼”一下,干草烧了起来,赶紧往里面填劈柴,同时不忘大口吹气。不大会儿功夫,油温便有了反应。
这时候,昏死过去的胡老海已经醒过来了。万幸只是外皮有点擦伤,骨头和脏器并无大碍。他的儿子胡小顺这会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见老爹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破老道吩咐两个徒弟把骨头架子设法砸碎,竟惊奇地发现,骨头中渗出黑褐色的黏稠血液,臭不可闻,令人作呕。
“呜呀——啧啧啧——”破老道咂了砸舌头,“好险啊,万幸这个孽障还欠缺点儿火候,倘若发现不及时,等到它成了血魃的时候,再想对付它,可就难比登天喽。”
听他这么一说,唐二爷免不了后怕,庆幸自己遇上了高人,才保住了老唐家的这点基业。只是心中尚存疑问,便低声问询:“道爷,您见多识广,我孤陋寡闻,我想请教您,井里面都是碎骨头,为何单单只这一具白骨成了气候?”
破老道没有接他的话茬,只顾从徒弟手里接过砸断了的骨棒子,沿着锅沿放进沸油当中,立时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负责烧火的憨猛子是个直脾气,对于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总是感到好玩有趣,他想看看那些碎骨头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于是更加卖力地往灶膛里面添柴火。一个没留神,让炉火燎了眉毛。他毫不在意,继续忙活。本来他那一张大脸就跟开了杂货铺似的,红一块、白一块、黑一块,让人看着好笑,这当儿又缺了眉毛,可把大伙儿给逗坏了。
这一笑,竟然把唐二爷心中的郁结给笑没了影。唐二爷心里面舒畅了,感觉喘气也匀实了,当即就要奖赏憨猛子这位有功之臣。他把套在大拇指上的一个玉扳指撸下来,递到憨猛子的面前:“大猛啊,你有功,二爷不亏待你,这个小玩意儿是你的了。”
憨猛子赶紧把扳指接到自己的手里,摆弄了摆弄,又递回给了唐二爷。
唐二爷一愣,并没有把扳指接过来,而是不解地问:“怎么,瞧不上眼么?”
憨猛子憨里憨气地说:“您老的好意俺心领了,俺是个庄稼人,要这么一块石头真没啥用,您老还是自个儿留着玩儿吧。”
“这这——”唐二爷着了急,“你怎么能说这是一块石头呢?”
在一边帮着忙活的胡老海看出了眉目,立马意识到憨猛子不识货,错把宝器当成了瓦器,赶紧打圆场说:“小老弟,你知道这块石头值什么价吗?”
“不知道,”憨猛子傻里傻气地晃了晃脑袋,“一块石头总不能比金子还值钱吧?”
这人是个直性子,说话不会拐弯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却忘了这种话会让人家挑理。好在唐二爷知道他的脾气秉性,不怪罪他,不然非当众奚落他一顿不可。
“嘿,不识货了吧?”胡老海笑着说:“这不怪你,能识出这只扳指值多少钱的人还真就不多。我实话对你说了吧,这可是个老物件儿,传了好几辈儿才传到我们老爷的手中,以往多少位有头有脸的爷们儿相中了我们老爷这个扳指,非要出重金让我们老爷割爱,我们老爷付之一笑,给多少钱也不卖。你把这扳指拿回去,往倒腾古玩的行家面前一搁,你就说要用这个扳指换三间大瓦房,他管保立马跟你换。”
“真的啊?”憨猛子瞪大了眼珠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这么一个带窟窿眼儿的石头片子能换三间大瓦房。天爷,自己岂不是时来运转了。赶紧给唐二爷磕头,感谢唐二爷成全了他。
您猜怎么着,就指着这么一个小小的扳指,这位山东好汉竟然奇迹般地改变了命运,不但让他和老娘有了着落,还为他讨来了一房亲事。当然,好运上门的同时,也顺便捎带着祸事。只不过那都是后话,暂且放下不提。
忙活到天色即将昏沉的时候,所有的骨头全都炸过了一遍。从香油锅里捞出来的骨头,非是金黄色,而呈现出灰白色。
破老道让两个小徒弟将这些炸过的骨头堆成堆儿,他盘膝在骨堆一旁,叽里咕噜地念叨了几句法咒,随后取出符纸,不借助外力,仅是用两根手指夹住符纸,往上吹了一口气,符纸立即燃了起来。将符纸丢在骨堆上,说了一个“起”字,只听“砰”地一声响,再看那堆骨头,竟在一瞬间燃烧了起来。噼里啪啦,十分刺耳。烧了足有一盏茶的当儿,火焰才逐渐熄灭。再看地上,哪还有一块骨头,只有一小堆骨灰。
破老道嘻嘻笑着,朝左右全部在场的爷们儿扫了一眼,说:“列位,咱全都憋了大半天了,干脆一块儿‘放放水’,把这堆骨灰给冲成烂泥,叫它永不超生。”
说完了之后,也不管旁人,先行掏出自己的家巴什儿,“哗——”一道茶色水线直奔骨灰。这老道八成是喝水少上火了,味儿忒刺鼻子。
他那俩小徒弟不甘示弱,紧跟着师父一块儿找乐子。憨猛子觉着有趣,傻笑着加入进来。大伙一瞧,暗挑大指,不亏是山东大汉,妥妥一头大叫驴。
随着一阵阵欢声笑语,天色彻底黑沉了下来。唐家的麻烦除了根,唐二爷心情大好,吩咐胡老海去置办一桌好菜,他要与几位恩公一醉方休。
憨猛子心里寄挂着有病的老娘,谢过唐二爷的好意,这就要回去。唐二爷拉住了他,让他稍等一下。不一会儿,拿来一个小盒子,塞到憨猛子的手中,让憨猛子回到家中再打开。这个小盒子虽说不大,但有些分量,憨猛子心里明白,这里面都是好东西,够他跟老娘吃一辈子的。
再说破老道,竟然也谢过了唐二爷的好意,说什么也不肯留下吃喝。唐二爷受他大恩,自然不能小气了,拿出真金白银,非要报答破老道。破老道却执意不收,说什么帮人解困是修行之人的本分,倘若拿了这些黄白之物,岂不是有辱出家人的清誉。所以,他什么都不要。态度坚决地辞别了唐二爷,领着两个小徒弟,很快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唐二爷目送恩公远去,又在黑暗中呆立了良久,这才拖着一身疲惫进了院子。
只说那一老俩小三个道士,在野外的一条阡陌小径上行走着,其中一个小道童没话找话地问师父:“师父,咱给姓唐的那家除了祸害,他家的灾祸真得过去了啊?”
“嘎嘎嘎——”破老道缩脖一笑,“咱把咱想要的东西拿到手就成了,他死不死管咱们啥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啊,管不着!”
师父把话说完,徒弟顿时愣怔。相互对视了一眼,旋即呲牙一笑,随着师父走远了。
那么,究竟唐家还有没有祸事呢?
哼哼,那已经是三十年后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