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未亡人

第1章未亡人

秋风肃杀,吹落了满树繁茂。枯叶被寒风裹挟着四处漂泊,任凭树叶如何挣扎,终究还是敌不过胡作非为的风。

风,时而停,时而动,树叶也跟随着风的步伐时聚时散。那些看似没有生命的树叶,其实跟人一样。只是人把自己看得更高级。风好比是无常命运,人不也是总被命运捉弄吗?从某种意义上讲,人和树叶在本质上没有区别。更残酷的是,人有思想,比起起那些枯叶,人反而更加痛苦。

这是一座繁华的院落,雕梁画栋飞檐斗拱。这里也曾充满了欢声笑语,而今却物是人非,只留下无处诉说的凄凉。轻轻推开虚掩着的木门,准备抬腿之际,诧听之下,居然有欢笑的余音入耳。惊异之余,驻足仔细再去听,却又什么都没有。环顾四周,依然是肃穆一片。

自嘲一笑,继续前进。穿过莲花门,眼前豁然开朗,放眼望去:只见庭院宽阔,假山,庭廊,池塘应有尽有。庭廊漆色明亮,显然是才翻新不久。池塘里假山依然挺拔,假山下池塘里有一群鱼儿推着几片破败的荷叶争来夺去,颇有几分可爱。想必它们的主人经常在这庭廊之下驻足欣赏。

整个庭院的布局算是中规中矩,但不管从哪里看,却着说不尽的可爱。只是,明明还是那个院落,布局没有变,装饰依然鲜艳。可不知怎么,居然能感觉到它的失落和颓败。

难道一座建筑也会有感情吗?也有自己的灵魂吗?它的主人不在了,它是不是也在抽泣,也在黯然神伤,亦或者是它也随着主人离去了呢?

这座庭院失去了灵魂,空留躯壳,它肉眼可见的颓败了。那些潜伏于黑暗的野草,从地里钻出来,肆无忌惮的侵噬着每一寸土地。那些曾经被主人呵护过栽培过被视若珍宝的香草兰花,被野草无情绞杀、蹂躏。它们拼命地呼喊着,希望有人能够救助它们。可惜,路过之人,全无半点怜惜,满眼尽是冷漠。

自己心爱之物被野草绞杀,被行人忽视,这很伤人心。相对来说,男主人很幸运,毕竟眼不见心不烦,而且他压根就不知道所发生的一切。此刻,他安静的躺在灵台上,接受众人祭拜。是的,他死了。

前来吊丧之人面露悲痛,说着伤情话。灵堂上,男主人的妻、妾和几个女儿尽皆跪在灵前,披麻戴孝,痛哭流涕。人死了,躺在那里什么都不知道了,挺好。男人是撇下凡尘驾鹤而去,他轻松了。可他那丰厚的遗产,让世俗之人红了眼,动了心。

灵堂是一个大舞台,祭拜亡人各有各的表现:有真哭的,声泪俱下。有假哭的,哀而不伤。有表演的涕泪交加。但凡是夸张的大抵是为了让群众看看,自己对逝者有非常深厚的感情,双方关系也是匪浅。然而随着葬礼的进行,作为男人的至亲,他的妻妾女儿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了。毕竟顶梁柱塌了,没有了主心骨,女人和孩子们的无助和彷徨已经盖过了悲伤。

女人们心里清楚,家里没了男人,那财富就是祸源,美貌更是祸端。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弱小就是原罪。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心怀叵测之人,觊觎着亡者的财产,包括这些貌美的寡妇们。女人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上落了一双又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那些眼睛似乎都能穿过衣裳,将自家身体看了个清清楚楚。

众人肆无忌惮着交谈着,各类声响充斥着院落上空,人们谈论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寡妇和遗产,正所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

在特定的场合里,人可以公然撕下伪装,肆无忌惮的展示肮脏的灵魂。其实这并没有什么不对,人嘛,天性贪婪,喜欢刺激。尤其是对这些平时接触不到的尤物更为在意,现在她们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虽然自己不一定是那把刀,但是意淫一下,满足一下口头之快还是可以的嘛。

当然,百人百性,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坏人,大多数的人也只是随波逐流。总之人们心思各异,有的心疼这几个遗孀没了依靠,有的怜悯孩子没了父亲,有的则幸灾乐祸,有的却暗怀鬼胎。形形色色的人说着形形色色的话,寡妇们虽然听不全,却也知道她们已然成了风暴的中心。

寡妇也知道他人心思,不过外人怎么想是外人的事。很多时候,人最大的威胁反而是身边人。就像现在,真正对这个家构成威胁的恰恰是男主人的弟弟们。

一般来说,如果一个男人早逝,留下孤儿寡母,情况好的,大家族里会把遗孀孤子供养起来,免得让他们受无根之苦,好歹有个照应。再差一些,也最多是任由她们自生自灭,改嫁也好,留在家族也行,任由他们自己选择。要说其他的嘛,家人也不敢,毕竟男人的儿子如果长大了,进了族谱,那么他一定会夺回失去的一切,所以没有几个人敢怎么样。

凡事都有例外,如果男人没有儿子,从法理上来讲,那就是绝了后。这代表着,他的亲属们可以肆无忌惮的掠夺了。他们之所以迟迟没有动作,就是现在男人尸骨未寒,大家得顾及一些地位和颜面而已。

可叹可叹,这名男子生前名声远扬,身后事却也由不得自己。可见人心隔肚皮,贪婪是人性最大的恶。

寡妇们浑浑噩噩好容易才捱到了晚上,恭敬的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后,才算是勉强回了些神。男主人不在了,一切由主母打理。

夫人吩咐着管家带着男仆把前门守好,又安排女仆们守在内院门,再让孩子们睡去。安排妥当了,夫人这才把几个妾室召集到了一起。

夫人是男人正室,这个家由她说了算,以前是,现在更是。

夫人出身高贵,家族是定州崔氏,出自博陵一脉,虽然现在的崔氏家族没有像唐朝初年那般辉煌,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崔氏不管是官场还是民间都有着极高的威望。男人的弟弟们就是碍于夫人身份,才会有所忌惮。

几个妾室得了空,将白天听到的言论向夫人汇报了一遍。其实根本不需要她们汇报,夫人怎么会不知道现在的处境呢?这个家肯定完了,家产迟早是要被叔子们夺去的,到时候剩下她们这些弱女子,该如何生存?想到这,夫人眉头紧皱,微微偏了偏头,盯着棺材。也许是累了,抬起那白皙玉手,轻抚太阳穴。

妾室们大概是接受了命运,都在那里哭哭啼啼,只有夫人依然无语。像现在这种情况,国家处于乱世,哪里还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谈,叔子们没有动手,只是暂时的。自己身份再高,最多也只能保全自己,想要保住这个家,那简直是痴心妄想。夫人心里清楚,时代变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认清现实——舍财免灾。

众人哭哭啼啼一番后,夫人愈发觉得凄凉无助,无奈地甩甩手示意众人去歇息,毕竟明天还要忙,她自己则准备留下来为亡夫守灵。众人会意,正准备起身拜退。却不知道从哪蹦出一股狂风,猛然间居然把牢栓禁闭的窗户推开了。

洞门大开,冷风如同破堤的洪水一般,向房间里冲泻而进。瞬间,整个房间被淹没了,一切都沉浸在了冰寒之中。蜡烛似乎真的被冻住了,任由屋内狂风乱舞,孝布飘飘,寡妇们的麻帽也被扯掉,在地上翻滚,反观,原本轻浮的烛光,此刻却诡异的如同山峰一般俨然不动。

肃静整洁的礼堂,被这一阵怪风搅的是乱七八糟,妾室们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瘫坐在地,一个个呆呆怔怔。夫人亦是花容失色。可毕竟是一家之主,在强镇定后,喝令婢女将窗户关上。吓破了胆的婢女,趴在地上,像一条蛇一般蜿蜒着向窗户处爬去。到了窗子下,确定了位置后,咬着牙硬着胆猛然合上了窗子,撕歇底里的将栓子扣上。完成了这些后,她浑身是汗的贴着墙,喘着粗气,仿佛是捡回来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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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入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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