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礼品店
沧明机场。
一个穿黑西装的女人提着一只行李箱走出机场。
女人很年轻,气质干练,短发过耳,左耳带着一只巨大的金耳环。
出了机场后,一辆等候已久的专车立即驶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跳下车,殷勤地拉开车门,接过行李箱,请女人上车。
女人一副典型商业人士的气派,话不多,给充当司机的男人报出一个地址后,便在后座闭目养神。
而男人像个跟班小厮一样,行李装车,而后快步走回驾驶座,启动商务车,尽全力开得又平稳又快速。
男人姓陈名亮,是本地著名地产企业的高管,名下房产若干,薪资极高。
在沧明,他自诩属于都市精英那一茬,本不是司机之流。
但今天凌晨,他的顶头上司,说一不二的公司老板,忽然一个电话把他从床上拽了起来,语气急促地催他到机场迎接一位来自全球集团总部的贵客,且一定要亲自前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甚至不敢与身边睡眼惺忪的情人多谈,便穿好衣服冲出门。
对自己的老板,他充满敬畏。三年前,那个男人还只是默默无闻的市井小民,但他在短短三年内,一手打造了在沧明如日中天的金值地产。
要知道,这可不是二十年前,在2035年,能把地产企业做成热钱买卖的人前所未有。
没人知道他从哪得到的巨量资金,又通过什么手段拿下诸多潜力地块。
甚至有人传闻,他能影响市里的政策规划,给自己的地皮做配套。
对这些传言,陈亮一概不闻不问,只低头给老板做事。
只因个中内情,陈亮是知道一点的,而这一点信息,就足以让他汗毛直立,不敢多话。
他的老板,不是凡人!
三年来,他兢兢业业,一步步从一个失业多年、求职而来的普通员工,变成老板心腹,在这个过程中,陈亮向来要求自己,一不思考二不评价,唯其马首是瞻即可。
他不想死。
由于他的懂事,老板对他愈加器重,经常要求他为自己做些不便太多人参与的小事。
这些事未必触犯帝国律条,但大多不便外人知晓。
甚至连他这个执行人本身,许多时候都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意义何在。
但他依旧不折不扣地执行老板的所有指示。
所以,老板也从未亏待他。
也没有“吃掉”他。
想到这里,陈亮微微起伏的情绪。
每次给老板做这些“秘事”,无论是多么普通的活计,他都总有些许按捺不住的恐惧。
毕竟,他只是个普通人。
商务车驶入市区后,借等灯的时候,他小心地借后视镜看了一眼那个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女人。
看起来似乎是个普通人,容貌清秀端正,皮肤白皙,身材高挑。
她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那只行李箱上,别着一只样子有些怪异的伞。
搬行李的时候,陈亮多看两眼,发现那是异常巨大黑色折叠伞。
说是异常巨大,因为折叠伞之折叠,就在一个小巧便携上,大多不超过小臂长度。
可女人的那把伞,折叠后的伞骨也长近一米。
就是这个简单的观察结果,让陈亮这一路都感觉如芒刺背,冷汗直冒。
这个女人,可能和自家老板一样。
……
商务车七拐八拐,驶入沧明市边缘老城区的一条小街。
说是街,这里比巷子宽不了多少,只是前些年道路改建,路旁的建筑被推平一部分,才成了街。
这附近离市中心较远,但地铁可达,且房租极便宜,向来是进城务工年轻人的租住首选。所以,这条街的平方也大多成了门脸店面,面馆、小超市,按摩店与文具店鳞次栉比。
此刻时至上午,附近上班的打工者与社畜大多已经离开,街上有些冷清。
商务车缓缓停在街边一处刚刚开门的商铺旁。
那是一个小礼品店。
礼品店不大,与市中心商场里精美的礼品门店不同,它就像从几十年前的城乡结合部穿越来的。店门口摆着些廉价的礼物盒充当样品,橱窗肮脏,许久未擦拭,沾着让人恶心的油渍,上面却挂着几个仿佛积攒了几十年灰尘的公仔。店门还贴着肮脏的美女海报。
店门口的灯箱上,礼品两个字,品字脱落了两个口,看起来分外滑稽。
陈亮从没来过这个地方,也没来过这个一眼看去就不上档次的礼品店。他不知道,为什么老板要求自己接的贵客会指明地点来这么个地方。
车停下将近一分钟,后座的女人一动不动。
陈亮在后视镜中看了她紧闭的双眼与平静的面色,低声说道:
“到了。”
女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陈亮内心惴惴。
不知为何,他逐渐觉得,那个礼品店好像也不错,看起来十分亲切。
他轻声咳嗽了一下,正要再开口喊后座的贵客,却瞥见礼品店的门开了。
一个穿着蹭成灰色、油腻肮脏的白色T恤,黑色短裤,踩着拖鞋的中年男人,慢慢晃了出来。
男人看起来平平无奇,十分邋遢,但头顶却戴着一顶崭新的猎鹿帽。
这种花呢质地、两个帽檐的帽子,起源自小不列颠群岛,一般东方人很少佩戴,甚至叫不上名字。
这个帽子,和这个男人十分不搭,却让人一下子对他印象深刻起来。
陈亮看到,那个男人就那么站在礼品店门口,带着玩味的笑意看向车子。
车上的女人巍然不动。
陈亮咽了口口水,有些头皮发麻。他不是没有眼色的蠢货,眼前这个情形,似乎……不大对。
这两个人都在等对方先动作。
难道谁先动,谁就是有求于人的那一方?
陈亮左看看,又看看,一动不敢动。
他忽然怕到了极点。
他曾经看到过某些让他至今午夜梦回时一身冷汗的场景,现在,他感觉,自己正夹在两只猛兽中间。
但是,那个礼品好像真的很不错,比市中心商场里的精品店,和一些品牌专卖店都要好很多,看起来就像藏着很多好货的样子,要不要去看看……
这时,车后座的女人缓缓坐直身体。
她睁开眼,慢慢转过头,逼视着站在店门口的男人。
那目光里满是审视,仿佛在说:
“你确定就站在那?”
戴着猎鹿帽的男人挠了挠头,然后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他把两手揣进裤衩的兜子,一步三晃走到车前,拉开后座的车门。
女人的表情这才缓和下来,施施然下车。
陈亮立刻窜下驾驶位,绕到后备箱,拿出行李,恭敬送到女人手边。
猎鹿帽男人的目光在行李箱一侧那把黑色打伞上停留了一会儿,神情从玩世不恭变得有些凝重。
一男一女再没有理会陈亮,先后走进礼品店,关上了门。
陈亮站在原地,犹豫片刻。
他有点不想离开,总想进礼品店去看看,就逛逛也好。
他总觉得,这里一定有好东西。
忽然,那女人隔着玻璃橱窗看了他一眼。
只此一眼,让他如坠冰窟。
陈亮忽然惊醒,自己在干什么?!
他飞速爬进驾驶座,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在车上,他开始汗出如浆。
他想到两年多之前的一天,-自己在大萧条中艰难找到工作,去老板家送文件时,看到让他毕生难忘的那一幕。
几个衣冠楚楚的人围坐在餐厅,觥筹交错,大啖肉食。
而餐桌上横放的,却是一男一女。
席间,那个坐在老板身边的黑衣男人,甚至用一个巨大的肢体,将一条胳膊吊起,大口送入嘴巴咀嚼血肉。
直到陈亮晕过去之前,那对男女都还活着。
他们是被一点一点活吃的。
事后,老板对当天的事只字不提,只是看他的眼神令人胆寒。
而他最终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没有到执法所报警,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什么都没有做。
自此,陈亮平步青云。
但在内心深处,始终有一种深切的恐惧萦绕心头。
在那些深沉的噩梦里,他总会惊恐地发现,自己正躺在桌子上,被老板和那黑衣男子啃食。
他在梦中想要挣扎,想要逃跑,但最终,却被一块一块吞入腹中。
商务车还在急速行驶,手握方向盘的陈亮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满头大汗。
那两个“人”在礼品店里干什么?
他们……是不是在吃人?
陈亮脚踩油门,飞车疾驰,仿佛身后有猛兽追逐。
他带着哭腔低声重复着:“我不想……我也不想……可我需要这份工作,我快四十岁了,没有别的办法……
“我不想失业……我,我没办法的……”
他其实不怕死。
他更怕像这个时代无数同龄人那样,穷困潦倒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