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恐怖睡眠（上）

陆肖走进小区。

这是一个相对老旧的小区，建筑楼层都不高，没有电梯，基础设施养护尚可，附近没有什么娱乐场所，住户大多是老人。

这是陆肖专门选择的居住环境，小区相对安静，保障夜间睡眠质量。同时，小区的建筑属于上世纪的抗震样板楼，建筑质量过关。

最重要的是，没有电梯的老小区租金相对便宜，他如今的微薄薪酬可以负担。

与坐在楼下的三两个熟识的老人打过招呼，陆肖拎着菜走上楼，打开三楼走廊最内侧的一扇入户门，回到家中。

一室一厅的户型，说是一厅，只是一个显得逼仄的小进深，灶台和抽油烟机也在这“厅”里，另有单独卫浴。屋内陈设简单，却在角落堆着大量物资。

那些是全都拆箱检查过的午餐肉、压缩饼干以及各种开袋即食的方便食品，高热量、不健康，但能够快速补充能量消耗。

陆肖检查了一下房间，确认了片刻，屋里没有其他人的进入痕迹。

他稍微放松了些，换了鞋子，洗洗手，从冰箱取出两个鸡蛋，走到灶台前，开始忙活。

食物的香气逐渐弥漫在不大的房间里，陆肖关了火，将简单的西红柿炒蛋倒进盘子，又打开高压锅，盛出早上焖好的米饭。两者搅拌在一起，汇成诱人的味道，陆肖坐在桌边，慢慢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仔细，很认真。

进食期间，他的目光扫过对方的物资，在午餐肉的箱子上逡巡了片刻，还是收回目光，认真吃着碗里的食物。

这是重要的“战略物资”，不能因为嘴馋就在计划外吃掉。他现在的收入堪称微薄，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要精打细算。

饭毕，陆肖回到了房间，坐到书桌前，摊开一个笔记本，打开面前的小电脑，开始整理资料。

他先是挂上虚拟地址，然后打开浏览器，继续搜索那些搜过无数次的关键词——怪梦，梦里的怪物，追杀，梦中生存……

大多数时候，这些工作收获依旧寥寥，只能找到些没有意义的灵异故事。但陆肖从未放弃，因为这些乏味的工作涉及到他的生存根本。

这些年来，那些有幸搜到的信息都被他保存在本地，并梳理在书面上随时参考，甚至对纸面信息进行了加密，哪怕他的居所已经多年没有旁人光顾。

陆肖点开一个昨天保存的网页，毫不意外地发现已经打不开了。

那个网页是一个电影爱好者交流的bbs的一个普通帖子，楼主在闲聊板块记录了一桩怪事。在帖子中，他说自己前天晚上做了一个十分清晰的梦，自己在一片废墟中醒来，并被黑暗中的某个东西追杀，自己死里逃生，在一次危险的楼间跳跃失败后醒来。

诡异的是，这个楼主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上带着逃跑时磕碰到的伤痕。

这个帖子里有不到10层楼的讨论，但楼主很认真地回复了每一层，还详细记录了噩梦的发生时间——凌晨1点到2点05之间。

帖子里的大多数人对这件事是当做笑话和段子看待的，还有人建议楼主把帖子发到海角论坛之类的地方做连载，但楼主却反复强调，自己没有说谎。

还有人说，楼主遭遇的应该是“圣痕”现象——传说，那些给了自己深度暗示的人，会“不碰自伤”，西方历史上记载过的许多某些虔诚的信教者都曾出现过这种奇怪的伤痕，一位世界闻名的北俄作家，也曾在创作小说时出现类似情形。

对这个帖子的信息，陆肖记忆十分清晰，但他刷新几次，结果依旧是查无此页。

陆肖打开笔记本，在靠后的一页记录下一个新的数字：452——截止今天，2035年8月6日，他在互联网上搜索到的、疑似与自己的“夜生活”有关联的问题网页，共发现452个，已被全部删除。

所有被删除的帖子，全都对应着一些屡删不绝、屡禁不止的奇怪传言——睡梦中出现的奇怪伤痕，一觉醒来性情大变的亲人，以及在梦境中忽然迸现各种外伤、致命伤，在痛苦中死去的人。

这些信息并不多，仅仅零散分布在互联网的角落中，即使帖子里有人呼吁上峰或民间展开调查，也并没有太多人响应。简而言之，这都是一些没有流量、没人在意的都市传说。

但这些消息还是被有条不紊地迅速抹去，一个不留。

陆肖冷笑了一声，关掉了网页，小心地清理自己在互联网上的使用痕迹，退出登录。

他又拿起手机，检查了一遍自己在手机上的搜索记录——没有破绽，都是普通的使用记录。

比起pc端，手机端的隐私更少，内容追溯更容易，陆肖从不在手机上搜索有关自己“夜生活”的一切消息。加之他长期独居，也没有自言自语的坏习惯，他不认为手机的内录功能会泄露什么。

这就是陆肖在日常生活中下意识观察环境的原因——从三年前彻底放弃治疗，决定独自面对一切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个世界上像他一样陷入“夜生活”的人。绝不止他一人，但有什么人，或者说什么组织，时刻都在暗中清理着那些消息。

他们在通过删除帖子、封锁ip甚至下线网站，最大程度抹除、隔绝有关“怪梦”的一切。

由此，陆肖选择了保护自己，低调生活。因为他无法确定，被清理的只是那些网络上的信息，还是……包括那些发出信息的人。

在遭遇“怪梦”的最初，陆肖也曾经试图求助，他试了包括向神经医学、心理医生求助的种种方法，却被认为有严重的心理问题、自残倾向和梦游症。终于，在差点把自己送进精神病院后，陆肖决定放弃求医，着手自救。

没有人相信自己，那么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他不顾领导挽留，毅然从薪酬丰厚但忙碌的企业辞职，拿出入梦之外的所有时间，锤炼自己的技能：学习野外生存技巧、花大价钱向专真正的家与教练学习弓猎、投枪技术、格斗技术，自学营养学、情报学甚至反侦察技术……

实际上，陆肖学到的技能，在那个噩梦中并不能百分百起作用.

梦中的凶险变化远非现实世界可比，他曾在辨认梦境世界的野果时，被一只苹果模样的果子蹦起来咬出两排牙印，也曾一箭命中一只兔子样的怪物，然后眼看它变成身高五米的巨大魔怪，追了他好几公里。

但最终，他活了下来，并活过了每一天！

一年内，陆肖从一个普通都市白领，变成了一个野外生存专家、熟练的弓箭手，甚至刀客。

他用300多个带血的夜晚，在那个恐怖的梦境中站稳脚跟，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了很远的路。

随后，陆肖找了份上下班时间自由，能让他享受白天时光的轻松工作。

他深知，压力较小的生活境况可以放松身心，让他能拿出一百二十分精神，以良好的心态，面对每一天的生命中最严酷、最恐怖的事——睡觉。

就这样，他一面在那个梦境世界中孤独求活，一面慢慢调查有关“怪梦”的一切信息，就这么又度过了两年。

陆肖收回略微发散的思绪，拉开抽屉，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巨大的纸。

纸极厚，是专用的绘图纸张，接近1开。抽屉里这样的纸还有很多张，有些画着内容，叠在一起。

陆肖将纸展开，摊在桌子上，这是一张地图，由陆肖自己绘制。

地图尚未绘完，且内容有多处涂改。这是一幅路线图，记录着从某个点出发，一路向北行动的路线，地图一角画着比例尺，按照比例计算，路线大约不到三万公里。

陆肖凝视着那条代表行进路线的线条，手指在上面慢慢抚摸着。

这是他独自走过的，无人知晓的路——梦中的路。

他回顾了一下路线图附近的地形变化，缓缓皱起了眉。

这些地形毫无规律，高山、低谷、平原、荒漠、密林……这些要素被他在图上进行了记录，然而这些地形就像被强行捏在一起的，毫无过渡，甚至有可能在下一次陡然改变，高山化为低谷，平原变成湖海，错乱、扭曲，真是彻彻底底的噩梦。

眼前这张地图，已经是他使用最久的一张。下次地形巨变，他还得重画。

陆肖又打开电脑中的一个加密文档，里面是他从网络上搜集到的，有关梦境的信息。

三十四种遭遇危险的境况，二百余种未知生物，三百五十个脱离梦境的情形。

其中的十几种生物被标记了重点色，那是陆肖在梦境中亲眼见过的生物。

其中的几种，他甚至杀过、吃过。那些在紧急状态下被他吃掉的……东西，融入了他的身体，近乎永久地改变了他在梦中的外表，形态，以及力量！

陆肖仔细看了一遍这篇几乎已经被他背下来的文档，记录下一些可能需要的信息，而后关掉电脑，合上地图，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片刻，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其实他知道，面对自己的处境，每晚的这些准备与筹划，更多意义上是一种自我疗愈，起到的是心理作用，甚至仪式价值。

但他依旧想这么做。他要用这些行为告诉自己——

“我是有准备的，我很理智，我很坚定，我有备而来。

陆肖默念。

最后，他站起来，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他的手机下班后永远静默，屏幕上除了三两条无意义的推送，只有小蔚发来的搞笑视频和两句闲聊。陆肖随手回了个笑脸和代表晚安的表情，关掉手机，走向卫生间。

洗漱完毕，陆肖换好一身新衣服，走进卧室。

此时的他身着一条迷彩裤，穿着一双跟脚的军靴，上身是一件立领夹克，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气质凌厉，与白天那个气质温和的社畜判若两人。

与外屋相比，卧室的布置堪称“豪华”，这种豪华不是物质享受方面，而是成本方面。整个卧室的墙面和天花板，都铺满了厚实的优质隔音棉，一层又一层，将房间布置成一个大号的隔音室，最大程度隔绝了外部噪音；地上铺上三层吸音地毯，原地蹦跳都毫无声音；通风系统也经过改造，安静、近乎无声，却能完全保障正常换气。卧室中央，宽大的床铺极其舒适。被褥整齐。

陆肖关好卧室门，锁好，又掩上一把椅子。他走到床边，从床下拉出一个大箱子，打开。

箱子分几层。第一层是一件带着些许烧焦痕迹的战术背心，背心内侧插着货真价实的防弹板，正面有一道不浅的爪痕。陆肖迅速穿好，开始往挂板和腰封上挂东西。

小手电、午餐肉、一袋军粮、三个打火机、两把折刀、一些常用药品、一小包内衣、一次性雨衣……

无论是军迷还是野外求生爱好者，看到陆肖这套不伦不类的“装备”都会怒发冲冠、眼前一黑。

但陆肖不管这些，他只是淡定地挂载好自己要带的东西，然后掀开箱子的第二层，伸手抓出两把刀。

一把砍刀，一把长刀。砍刀崭新，明显刚刚购入不久，长刀形制如唐刀，但刀背更宽，无鞘，刀锋有劈砍后的痕迹，刀身则泛着微微的红光。

看着刀身的红光，陆肖微微失神。这一抹消散不去的红，是他与那个无尽长梦之间深刻联系的证明。

第二层还有一只带着伤痕的防弹面具，陆肖思考了几秒，并没有戴上面具。实际上，这张面具他已经有日子没携带了，因为它会在紧急情况下阻碍自己的某种攻击手段。

陆肖把两把刀收入刀鞘，又从箱子底层取出一把复合弓，一只装着箭的箭袋。他把弓箭挂在身前，双手分别握紧两把刀的刀柄，翻身上床，和衣仰卧，闭上了眼睛，等待困意袭来。

于是，黑暗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