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羽柴寻没有在意安室透在想什么。
在羽柴寻看来,关于他的过去已经没有什么需要说明的了,就如他自己所说,那是一个非常简单且无趣的故事。
这并不是粉饰太平的说法,甚至也谈不上是宽容原谅,事实上,羽柴寻其实只是无所谓而已。
他不认为自己是被逼无奈的受害者,从一开始,羽柴寻就很清楚自己跟那对外国人夫妇离开后会发生什么,并且坦然接受之后他可能要付出的一切代价。
对羽柴寻来说,那不过是人生中最常见的那种二选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的时间终于重新开始行走。
□□为热气蒸腾出来的白雾已经完全散开了,羽柴寻有意要缓和一下房间里的氛围,语气自然地说道:“说起来,我还没有恭喜你,安室君,我从贝尔摩德那里听说了,你上次的任务完成得非常不错,听说BOSS也很满意。”
如果是平时,安室透就该自然地接着羽柴寻的话题说下去了,他一向不缺这点敏感性,永远都能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但这一次,安室透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
其实这当然是一件好事,羽柴寻亲口说了他不需要同情,并且摆明了是自愿留在组织,安室透再没有任何动摇的理由。
可是安室透刚才忽然意识到,那其实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哪怕羽柴寻说了那样的话,他还是会想着要把羽柴寻从组织带走。
甚至早在这之前,在安室透对羽柴寻的过去还一无所知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过这样的事了。
不是出于同情,而是——
安室透倏地回过神。
羽柴寻因为房间里过分安静的氛围有些不太自在,但安室透一直不说话,他也不好强行逼对方开口,只能暂时把注意力放到旁边的绿植上,希望安室透能尽快跳过前一个话题。
好在安室透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了氛围的不对劲,接着便如同往常一样毫无异样地对他说话:“抱歉,刚才是我冒犯了,我本来就不应该问你这种事情,希望你不要介意。”
安室透的声音带着歉意,已经完全恢复到了羽柴寻更熟悉的那个样子。
“我当然不介意,而且我知道你是关心我,谢谢。”
氛围恢复如常后,羽柴寻又跟安室透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顺便再次提到了他因为之前的任务受到BOSS赏识的事。
其实还不止是BOSS,朗姆也非常满意安室透的表现,毕竟他前段时间工作上的失误实在太多,BOSS对他的信任也在逐渐减少,这对朗姆来说自然是种煎熬。
好在这时候安室透跳了出来——在BOSS那边安室透到底还是朗姆的暗线,帮朗姆分担了大部分的压力。
“这样也好,”羽柴寻笑道,“而且安室君你短时间内也不用担心他找你麻烦了。”
虽然出于不想放弃安室透这个暗线的原因,朗姆一直没有对安室透在科修家族的失误上表现出太多的苛责,但心底显然还是非常不满的,安室透这一回也算是更进一步地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不过话说回来,以安室君你的能力,其实完全可以独当一面,更没必要去当谁的下属。”
这是实话,以安室透目前在组织里表现出来的能力,代号成员当中能和他媲美的不是说没有,但也没有几个,毕竟代号成员之间的差距也可以非常大。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琴酒和伏特加,但伏特加当琴酒的跟班组织里从来没有人会觉得不对,因为实力差距就摆在那里,但现在的安室透不管是去当朗姆的暗线还是当自己的暗线,羽柴寻都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以BOSS那神秘主义的行事
风格,能让他明确表现出来看重的代号成员在组织里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琴酒、朗姆、贝尔摩德,以及……曾经的赤井秀一。
这其实是很好理解的,因为赤井秀一毫无疑问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而作为一个经常被琴酒针对但也始终没有暴露卧底身份的人,赤井秀一自然也足够谨慎和聪明,这样的成员能让BOSS看重真没什么稀奇。
而现在的波本显然也不缺少那些特质,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安室透之前一直从属于羽柴寻,暗地里又是朗姆的暗线,他在BOSS那里只会出头得更快。
对于那些能力不够的人,成为某位大人物的下属算是抱大腿,但对于安室透这样实力本身就足够出色的人来说,下属的身份就只是一道没什么用的限制了。
哪怕对卧底来说也是一样,如果能和BOSS直接联络,安室透能获得的情报只会比待在其他代号成员身边更多。
毕竟朗姆再怎么样也只是二把手,和组织真正的领导人有着本质的区别,就更别说羽柴寻这样纯粹的技术人员了。
安室透闻言一顿,而后微微垂眼道:“你还是不喜欢我待在你身边吗?因为我还在为朗姆工作?”
羽柴寻一愣,而后说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想?而且这件事我们之前就已经讨论过了。”
“如果我真的不相信你,觉得你还在帮朗姆监视我,”羽柴寻笑了笑,“那我现在就不会像这样心平气和地和你说话了,毕竟我这个人还是很记仇的。”
——而你却连自己被当成试药人这样的事都可以平静地讲出来。
有些时候羽柴寻会给安室透一种非常矛盾的感觉,他很轻易地就能说出一些让人心生动摇的话,就好像他真的非常在意你,但另一方面,羽柴寻却又能把一些事轻描淡写地略过去,哪怕那些事都是真实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
“我只是觉得有点屈才,”羽柴寻用着开玩笑的语气,“老实说,每次你来帮我搬文件的时候,我都有种滥用人才的负罪感。”
“独立出来你可以发展得更好,也不用怎么考虑朗姆对你的态度,”说到这,羽柴寻都觉得有些好笑,“就比如朗姆之前给你安排的那个离谱的任务,只要你独立出去,你根本不用为那种命令发愁。”
羽柴寻指的自然是朗姆希望安室透和自己交往的事,怎么说呢,羽柴寻能理解朗姆这么做的逻辑,但这样描述起来还是有一种特别微妙的诡异感。
为此他和安室透甚至还排练了一段时间,但现在想想,羽柴寻就觉得没太大必要,横竖安室透都已经得到BOSS的重视了,那继续去糊弄朗姆确实没什么意思。
多份工作加班而已。
羽柴寻是真心这么想的,安室透听得出来。
并不是因为讨厌他留在身边,而是真诚的建议,并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羽柴寻说的话也没有错,那样才是对安室透来说目前最好的选择。
随着安室透在组织里的影响力加大,朗姆已经很难带给他和以前一样的帮助了。
并且因为朗姆连着好几次的失误表现,甚至对安室透还有点负面影响。
安室透也确实不在乎朗姆怎么样。
说白了,有很多事情,安室透并不是因为朗姆的命令才想要去做的。
就和他想把羽柴寻带走一样。
那种莫名的情绪和执念就像是种子一样在心底扎了根,安室透极力去无视那些东西,但它生长起来的枝叶却还是会在树底投下阴影。
并且日复一日地越加繁密,直到阴影填满所有的缝隙。
执念是很危险的东西,安室透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是因为朗姆的命令。”
“……什么?”
安室透看着不明所以的羽柴寻,平静地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之前跟你说交往,不是因为朗姆的命令。”
“这些话其实我之前说过,但你好像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安室透站起身走到羽柴寻的身边,“朗姆确实命令过我,但我之前和你说那些,是因为我真的喜欢你。”
安室透又想到了那个渔夫和魔鬼的故事,他曾经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像那个魔鬼一样为一个虚幻的念想执着数年,但执念这种东西真的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安室透现在已经可以很熟练地无视所有说羽柴寻喜欢自己的弹幕,他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但其实根本不是那样。
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加在意。
羽柴寻敏感地意识到安室透态度的变化,尽管对方的表情还是和刚才一样,语气保持着温和不会让人觉得冒犯的合适分寸,但他实际上给人的感觉却不是那样。
安室透在羽柴寻面前仅有半臂不到的距离里站定,是足以避免肢体接触的安全距离,但羽柴寻后背压着办公桌的桌沿,却下意识有种无处可躲的感觉。
他说着告白一样的话,却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具攻击性。
羽柴寻不可能把这当成真正意义上的告白,先不提安室透的真实身份,更何况安室透现在表现出来的态度和羽柴寻理解中的喜欢也毫无关系。
有一瞬间羽柴寻甚至下意识想到了前些天和琴酒的那场对决,在偶尔的几秒钟内,琴酒也曾用和现在安室透相似的眼神看过自己。
与其说是告白,倒不如说是狩猎。
而自己就是对方的猎物。
安室透目光静静地看着羽柴寻,因为背对着灯光,他的眸色偏暗,所有的情绪波动都像是被刻意地藏在了阴影之下。
羽柴寻不需要同情,他坚定地选择站在组织的那一边,那样其实更好。
因为那样自己就不用对他心软,也不用瞻前顾后考虑手段的正当性。
就像安室透对其他所有敌人一样。
他只需要做他一直想做的事。
——越是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就越是容易产生不必要的执念。
所以只要得到过就好了。
羽柴寻显然也意识到了他的不对劲,他下意识地想往旁边闪避,但安室透先一步伸手压在了羽柴寻背后的桌沿上,他们之间依然没有直接的肢体接触,但羽柴寻也没有办法离开,只能状态微妙地被他困在那一方空间狭小的角落内。
“……安室君?”
也许是出于对他的信任,羽柴寻的声音没有多紧张,但还是带上了一点疑虑。
“抱歉。”
还是那种礼貌带着歉意的声音,区别只是,安室透这次说着道歉的话,却一点也没有收手的打算。
那是一种不着痕迹的强硬。
安室透微微偏了头,颜色绚烂的金色碎发垂落下来遮住半边瞳孔,他的余光不动声色地往门口瞥了一眼,压在羽柴寻耳边的声音温和如常。
“我想追求你,可以吗?”
“砰——”
羽柴寻根本来不及回答或是反应,木仓声就响了起来。
同时他还听见了玻璃碎裂的声音,显然,那一木仓直接打中他办公桌后面的玻璃柜,而那玻璃柜距离他和安室透仅有不到一米的距离。
羽柴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感谢琴酒还是留了手。
对,来的人又是琴酒。
羽柴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又”,可能是因为这种情况真的出现了很多次。
但之前就算了,琴酒对看不顺眼的成员都经常用木仓恐吓,朗姆这个二把手都没少被他威胁,可问题是他和琴酒前段时间不是才刚刚谈拢吗?!
羽柴寻心说这翻脸得也太快了,而且一点征兆都没有!
安室透表现得倒是很平静,因为站位视角的关系,他其实比羽柴寻更早就注意到了门外的人,虽然当时没看到琴酒的正脸,但会不敲门就直接进羽柴寻办公室的本来也没几个人。
对所有接近羽柴寻的人都抱有杀意的选项就更是只有一个。
羽柴寻正为琴酒这阴晴不定完全没办法预测的心情怀疑人生,安室透无声地站在他身后,下一瞬,对方的手臂就伸过来把他揽了过去。
旁边散落着一点玻璃碎片,那其实是个类似保护的动作,安室透的力道也很温和,但距离的缩短带来的是一种更为严密的控制感,羽柴寻连回头都显得格外困难。
这绝对不是平时的安室透能做出来的事。
——这两人今天都在发什么疯?
羽柴寻忽然想到贝尔摩德临走前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她让他自求多福,现在想来那简直像是在预言,可是理由呢?
再不济也总得有个征兆吧?!
然而什么都没有,羽柴寻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只有安室透和琴酒这两人今天集体吃错了药。
很有可能还是同一种药。
安室透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外神色冰冷的琴酒,直接把对方无视了个彻底,只是垂眼语气自然地继续问羽柴寻那个刚才还没来得及回答的问题。
“你觉得可以吗?”
“他拒绝。”
羽柴寻连一个音节都没来得及发出,琴酒的声音就提前一步在房间里响起,语气压着凛冽的寒意。
安室透终于抬了头,眼底什么情绪都没有:“你没有权利替他做决定,琴酒。”
“我当然有,”琴酒嗤笑,“这句话你应该对自己说。”
“又是以监管人的名义?”安室透声音平稳,“这样的理由——”
“用不着那种东西,”琴酒的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在羽柴寻身上,“他也归我所有。”
“这种你单方面认定的事也能算数吗?”安室透的声音还是很平和,羽柴寻却感受到安室透压在自己肩膀的指节更加用力地收紧了,“哪怕一次,他有承认过你吗?”
羽柴寻觉得这话题发展得越来越怪了。
安室透就算了,好歹人刚才在跟他告白——虽然羽柴寻觉得那全是台词,还是音画不同步的那种,但琴酒为什么也能跟安室透无障碍聊下去啊?
羽柴寻努力回忆了一下几天前的事,很确信自己和琴酒除了合作之外完全没提起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但另外两个人显然不在乎当事人满脑袋的问号,还在说着在羽柴寻看来特别莫名其妙的话。
到最后,甚至冒出来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我和他,你选谁?”
羽柴寻:“……”
所以他为什么要选这种东西,而且选出来的人是能直接升职加薪成为组织新BOSS吗?不然羽柴寻都没搞懂这两人在争什么……
但安室透和琴酒一前一后地围着他,大有如果他今天不选出个结果就走不出办公室的既视感。
羽柴寻:“……”
可这明明是他的办公室!
忽然,羽柴寻听见门口传来一声轻微的吱哑声。
羽柴寻迅速回过头朝那边看过去,想看看来的是哪个好心人。
隐约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的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其实是来找安室透的,他先是去了安室透的房间,发现对方不在,然后稍微一想,诸伏景光就想到对方现在多半是在羽柴寻那里。
事实证明诸伏景光的猜想也没有出错,只不过他虽然猜到了安室透的行踪,但却没有想到琴酒。
更没有想到当自己打开门的时候,里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安室透神态自然地把羽柴寻半压在自己的怀里,而他的对面,是拿着木仓,脸色看起来很想杀人的琴酒。
如果不考虑在场几个人的身份的话,这个场面实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复杂狗血的情感纠葛。
要是考虑到他们几个人的身份——
诸伏景光:“……”
他怀疑真的是。
而且这场景真的很眼熟,他绝对以前也经历过一次。
不过这次的情况似乎更加复杂一点。
如果来的是其他人,看见这种情况肯定会果断地道歉一条龙然后帮这三个人带上门,毕竟这场面一看就不是其他人掺和得起的,但凡是惜命的,都知道这种情况先跑再说。
但诸伏景光显然不能像那些人一样,先不说他发小还在这不知道情况,而且就在他开门的瞬间,羽柴寻就忽然朝他这边看了过来,并且目光直到现在也没有移开。
诸伏景光被他看得一愣,直接错失了离开的最好时机。
因为下一秒,羽柴寻特别果断地用手指指向他,声音十分坚定。
“我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