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包子铺
白宏走到柜台前,对沈嶷交代过的那层格子视而不见,十分熟练地伸出两根手指,凭着感觉往下随意一探便捻来好几枚铜钱。
“中午不用给我留饭!”
少年欢快跑出,毫无负罪感,毕竟他已经刻意避着满院谷子在走。离开客栈后,少年甚至都不需要用眼睛看,只用鼻子一路闻,他就能准确无误地走到那间名叫‘十里香’的包子铺。沈老头客栈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可唯独不卖包子馒头,也怪老马学艺不精,包的包子油腻的要死,吃不了几个就得喝半碗水,大好的生意都让别人抢了去。
不过今天来得不巧,小镇百姓每逢下田之际,事先都会到这间铺子买上几个馒头准备着,所以此时铺子里外簇拥着不少人。少年转了几圈也没好意思挤进去,只得叹了口气,耐心站台阶下等着了。
与老马住那边的大片泥巴房截然不同,客栈往东这块儿都是小镇中条件相对较好的,一众青砖瓦房中偶尔还有两栋略显雅致的竹楼。
期间少年路过了他曾经上过两年的学塾,但此时却大门紧闭,如此几十年不遇的酷暑天气,一来孩子们受不了,再则赶上收稻,说是能给大人帮个手,于是乎赶紧放假。少年走这一路,多的是满街乱窜的小孩儿,毕竟要说给家里帮忙的话,那还是算了,不添乱就是头等功臣!最多最多也就烧个火,或者直接来这买一些包子馒头给田地里的大人送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极软的声音将白宏的幽幽思绪打断,“小白宏?”
少年下意识啊了一声,抬起头才发现就剩他了,连忙往前几步,可摆在他面前的蒸笼已经空空如也。
就在他打算空手而归的时候,那道声音的主人却将已经卖空的蒸笼提了过来,打开其中一层,将剩下的包子飞速夹进纸袋,递在少年手中,微笑道:“就这六个了。”
少年有些手足无措,边将准备好铜钱放在旁边的铁盆里,边说道:“够了够了!我又不是程青,吃不了太多的。”
看见少年腼腆的模样,老板娘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虽已为人母,但少年不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记得她刚嫁进小镇的时候,眼前少年还不到十岁。
忽然,老板娘悄声道:“我昨天有看见一个穿紫衣的小公子?”
少年脱口而出,“是有这个人,杨姨认识?”
话音刚落,白宏就已后悔,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若要让左邻右舍的听了去,岂不是让杨姨更加难做吗?
老板娘却全没放在心上,或者说因为这话是从少年嘴里出来的,不是别人,她只是怒其不争道:“我咋认识!姨是替你着急啊,你是知道我的,快三十岁老姑娘了才嫁人,现在一个人带俩娃,都找不着男人啦!你可要把青丫头看好喽,哪怕你俩没成,至少也不能让……”
少年的眼睛逐渐眯成一条缝,到最后实在没脸听,道了声谢后赶紧脚底抹油,狂奔离去。
镇门牌坊处,白宏挑了个树荫下的石墩,从这里眺望,能看很远很远,不过那些地方他从未去过,更何况自从杨姨的男人死了后,这条通往镇外的路也逐渐荒弃,杂草丛生。
白宏掂了掂纸袋,显然不是六个包子的份量,好在他也不止给了六个包子的铜钱。少年一口一个,就在他将要吃下第四个的时候,身后传来缓慢的马蹄哒哒声。
少年回头,身体随之一僵,有些错愕地看着缓慢走来的一人一骑,
顿了片刻后才无奈道:“咱们是不是巧的有点过分了?”
小镇牌坊离客栈其实不近,哪怕不用左弯右绕,他走到这里也花了不少时间。
中年剑客浮想联翩后,轻轻说道:“若是指都不吃午饭的话,那倒真是!唉,你说我们像不像闹腾不吃饭的小孩儿?可惜没有大人再追着苦口婆心地喂喽!”
白宏蓦地想起和那个男人走江湖的几年时光,险些泪洒当场,别说给他喂饭了,没被饿死都算自己上辈子积德行善。
中年人突然神秘兮兮道:“其实是有人说,这里有个人很好的少年,我万里迢迢专程来看一眼,你信吗?”
白宏点头道:“信!怎么不信?那你说说,有没有让你失望?”
中年人不置可否,“再看看。”
白宏一口气吃下好几个包子,实话说有点噎,剩下一个得缓一缓才能填进肚子。
中年人满怀期待地望向白宏,“好吃吗?我用橘子换你一个包子?”
少年义正言辞地拒绝道:“我只听说世上有酸橘子,没听说有酸包子。”
所以,用明知好吃的包子,去换不知道是否甜的橘子,不划算。
中年人没有想办法证明自己橘子甜不甜,因为他的橘子很甜,而且少年肯定也知道他的橘子甜。中年人润了润喉咙,道:“沈嶷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内容是说一个开包子铺的妇人在死了男人后,独自拉扯两个孩子是多么不容易,尤其是客栈也卖包子后,那位妇人更举步维艰。”
少年赫然抬头。
中年人摩拳擦掌,嘿嘿笑道:“就在我以为他终于按耐不住要对漂亮寡妇大展拳脚的时候,他又说有天深夜,某个白衣少年郎敲响了客栈厨子的门,少年抱着个大纸袋,一句话都没说,请厨子吃了顿包子,却好像什么都说了。自那以后,客栈卖的包子一天比一天难吃,没过多久索性就不卖了。”
少年脸色一垮,就这么点小事儿至于说得这么转折?当即将纸袋给中年人抛了过去,闷闷道:“得得得,给你给你,别瞎说。”
中年人双手接过,挂满笑容的脸颊比之前更加好看,他先是闻了下才慢慢吃掉,味道的确不错,然后他亦如约给少年丢过去一个大到离谱的橘子。
少年无所顾忌,甜不甜另说,毕竟沈老头都给对方说这些事儿了,至少不会有毒。少年吃了一口,甜的发腻,“陈叔是个好人,在桥那边因为下雨路滑摔死了一个老人后,他就想尽办法将那边的路修了出来,老马知道这件事。那时候小镇全靠他来回跑,从外面带很多东西回来。”
中年人点头赞美道:“听沈嶷说过,燕子衔泥嘛,不失为勤劳的好人。”
只可惜,世上好人多为坏人所害。
白宏斜瞥道:“沈老头咋什么都跟你说?”
中年人嘿嘿笑了两声,用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眼神道:“你妹子骗你的,虽然以她的底子背那么点谷子不算什么,但她的确来找过你,不过并非她说的没找着。相反,若非我叮嘱她不要打扰你,或许她会在你脸上画个小王八。”
白宏翻脸道:“骂谁呢?”
中年人话锋一转,语气充满诱惑,“你真不打算跟沈嶷去京城?只要你肯争一争,死皮赖脸喊沈嶷一声爹!再加之你的小师妹,他们什么都能给你,荣华富贵算什么?有个词叫手眼通天,天你知道吗?你就是天,整个大雍的天!”
白宏猜不出对方是否试探,但仍旧发乎本心道:“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
沈嶷的几个臭铜钱,他可以随意拿,白吃白喝几年也算不得什么,但有些东西不一样,就像自己绝对不会求沈老头传他武功,一招半式都不会,哪怕旁敲侧击。
中年人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是忽地提起缰绳,马蹄声渐渐远去。中年人分明没喝酒,却明显带着几分醉音道:“翩翩少年郎,却是无趣,无趣啊!”
少年沉默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匆忙回头,望着就要消失在街角一人一骑,随口说道:“那人口中江湖美好,可我却只看见尔虞我诈,阴险狠毒,我想是走得还不够远,或许会去看一看。”
中年人忽地停下,解下酒壶,向身后虚敬一杯,接着又开始像喝水般囫囵灌酒,笑如春风。
少年没有继续打坐,而是找了一个平坦的地方,将那个橘子都吃下后逐渐睡去,他昨晚彻夜未眠。
他很期待那个男人说的江湖,可又舍不得这间客栈。
少年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梦里,沈老头走了,老马也走了,除了没人给他做饭外,当他站在二楼窗户时,再看不见那个背影,也没机会猜出老马雕刻的究竟是不是个女人。
没有喊着白师兄的小丫头。
火伞高张,少年眼睛刺痛到睁不开,但他很清楚就在这条路的尽头,笑容和蔼陈叔正拉着满满一车货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