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回 王于兴师(下)
时岁荏苒,展眼间半年已逝,光阴,东流水也似的付诸汪洋。
已是金秋十月,陈国龙翊军一万二千人(精锐一百二十人各领百夫),隋国骁骑尉万人,正自秣兵历马、整装待发。
“岫云,”白羽绫低着头,手也停了下来,将拾掇一半的行装扔到旁侧,她忧悒地看着楚岫云,“你说待我走后,随后便至,可是真的?”
“当然。”楚岫云闻言一怔,尔后笑笑,俯下身去,温柔地抚摩着白羽绫的头顶。
“那你……不许骗我。”白羽绫瘪了瘪嘴,几乎要哭出来。
“我骗过你吗?”楚岫云将双手搭在白羽绫的肩头,浅浅一笑。
白羽绫破涕而笑,转而却又紧搂住楚岫云,将脸埋在他的胸膛,“我不许你骗我,更不许你像淇鸿姐姐一般离我而去……”
淇鸿……
这个名字,对于楚岫云来讲已经渐渐陌生了。
可他毕竟无法忘怀这个名字,也许穷极一生也忘不掉。
楚岫云自始至终都不敢回忆起那段不伦不类的感情,也再不敢想起面对高不见时那种无力——如若不是陈语盈援手,只怕连逢临也难逃一劫,更何况区区楚岫云?
他始终在逃避——不敢回首,更不敢向前看。
而事到如今,他还在逃避。
夏语冰(即翠微)已在府上等了许久,意欲与白羽绫同行,以便路上有个照应。
是以,白羽绫不敢再有耽搁。她终于利落地背起行囊,向着门首快步行去,然而还未出门,就又折返回来,她满眼泪盈,紧紧地搂住楚岫云,留下一个轻吻,“岫云,再见。”
“嗯……再见……”楚岫云拄着拐杖,蹒跚地随在其后。
白羽绫告诉自己不要回首。她一径里步入中庭,携着夏语冰之手同出门扉,高声叫道:“不必送啦!”
不必送了……
不必送了……
此去一别,不知能否再见。
楚岫云疯魔似的抛下拐杖,一步一趔趄、几近于匍匐地蹭到门首,他向南望去,但见一溜马踏飞沙——迷蒙之中,什么都看不见。
……
话说这日逢临起了个大早,而陈语盈尚自香梦沉酣——毕竟昨晚颠鸾倒凤、缠绵一夜,倦了是自然的。
逢临行装早已备齐,是以再无琐事,净面整装之后,便就无事可做,只是在堂中徘徊。
他双目紧闭,不敢将堂中景致瞧得太仔细,他怕一经记住,就再也忘不掉了。
当初,逢临只为报仇雪恨,是以潜伏陈国数载——而今陈叔陵已死,大仇得报,他再无淹留于此的必要了。
此次出征乃是天赐不二良机,作为龙翊将军,逢临随时能够与隋军汇合,尔后再不顾甚么龙翊军,只要重归故国。
他放不下的,只有陈语盈。
逢临无时无刻不在痛苦——未能手刃陈叔陵,是一大憾;另一终身之憾,便是他爱上了陈语盈,敌国的堂堂七公主。
念及于此,逢临终于还是返回房中,他坐于床沿,温柔地抚摩着陈语盈的面庞,自耳垂直下朱唇,好似要将它们的形状留在指尖。他自言自语:“盈儿,这些年来,我跟你扯过数也数不清的谎,没有一万,也有八九千了……我已忘记了,跟你说过些什么;也许你还记得,我却记不起了。可我说我爱你,这是千真万确,幸而至少它是真的……如果,你不是公主,那该多好……”
一片死寂,衬得陈语盈娇细的喘息都是那么清晰。
逢临怅望灰天,不知过了许久,他终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这次也是未曾回首,每次都是——其实,只要他肯回首瞧瞧,就会发现陈语盈每次都是目送他离去。
这次也是。
……
一个时辰以后,没有任何兴师动众的出征仪式,只是交由陈居默宣读了诏书,陈隋联盟即刻便挥师北进。
一切都是那么肃穆。
大陈至德元年,踏着早朝前更的鼓点,逢临、楚岫云,连同万千军众,便在这凛冽的肃穆裹挟之下,隐没在了滚滚黄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