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墙中绿叶墙顶花
“柜坊管事都啷个啰嗦了?几百两银子啊,老子还肉痛呢!”杨扒皮折腾得有些累,刚吃过,正仰躺在自家当铺后面大堂中的椅子上,伸着腿让几个下人捶,舒舒服服的剔着牙。
“禀东家,照往常办事动作来看,他们应该回来了。”当铺司理掌柜小心翼翼。当铺与赌馆都是杨扒皮的产业,出差办事实行四掌柜联管,方便准确结算工钱。这几个月,当铺的生意不怎么的,大都是些穷苦泥腿子的一些不值钱的垃圾,搞得掌柜挨了不少骂,心里很是憋屈:别个不来当,来了也都是些破铜烂铁,我能有啥办法?”
“有没有到期了的好玩意啊?”杨扒皮还对上次那几幅春宫图印象深刻。
“禀东家,其他的都是些刁民们的祖传手镯、长命锁之类的,没啥稀奇,倒是有个扳指今天刚到期。”掌柜回道。
“扳指有啥好玩的?都他妈是些无聊东西。”杨扒皮对弓术不感兴趣,那玩意又大又显眼,远远一看就让起了防备,等得取箭搭弓瞄准,人家鬼影都跑没了,那还有个屁用?
“东家,这扳指会发光。”掌柜补充。
“又他妈是萤石那一套?”杨扒皮想起了上次那个什么夜明珠之类的,就那点弱得不能再弱的光也叫夜明珠?还他妈不如一盏油灯。
“禀东家,那扳指是真的发光。”
“哦?拿来瞧瞧!”
掌柜喊过一师爷带小二去后面仓库取来,递上打开匣子,杨扒皮一看,这青灰色扳指不一般,通常扳指都是玉石,少有金属的,而这扳指非玉非金,他拿手里一掂,重量更不对,轻飘飘的,比纸轻,比木重,也没啥光泽,很无趣的放回匣子。
“这玩意能发光?”杨扒皮有点怒了,这种货色你们都收,让老子的当铺喝风啊!
“几钱?”扳指虽说是公子哥常有的,那也得看材料。
“六两银子。”
“啥?!六两!?”杨扒皮瞪着眼真怒了,六两银子都他妈够买一处小宅子了,这破东西也敢开六两!?
“东家请看。”掌柜一招手,一个新来的伙计走过来,小心翼翼的取出套上拇指挡到眼前,那扳指突的一闪,表面蓝光流转,光亮明显。
“哦?!这玩意倒是稀罕!”这下,杨扒皮看出了,这玩意非同寻常,有啥用不知道,但稀罕就够了,物以稀为贵嘛,六两,不算贵。
“是什么人拿来的?”杨扒皮好奇了。
“是个遮脸的人。”
“哦~”开当铺这一行几十年,杨扒皮深知,当的东西多半是些赃物,拿来的人通常都会遮脸,因为当铺收货是不问来路的,而来人往往急于出手,所以当铺才能压价,才有得赚。至于其他的,小半是没落的纨绔子弟偷偷拿来的祖产,经常会被其族人赎回,当铺收货也就赚几个保管费,没啥油水。
“他没说点其他的?”初次当货的常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拉拉扯扯讲些祖产可贵,自己无能,希望保管好之类的自责废话,开当铺就烦这些,又得耐着性子听,一两次到无所谓,次数多了,谁受得了啊?
“他不肯说东西哪来的,也不说还有没有货。”
“嗯~”这类人很多,没啥奇怪。
一伙人正在窃喜捡到宝贝,前堂转过来一伙计禀告有人赎货,杨扒皮眉头一跳:夜里赎货?什么来头?
“这位大爷请放心,我们杨记典当信用第一。”前台伙计对着柜前一低头黑衣人回话,
那黑衣人手里举着一张杨记当票,上面清楚写着凭票取四月十七号破旧青灰扳指一个,赎价六两六钱。
掌柜捧着匣子走了过来,看了看黑衣人,那人低头蒙脸,这在夜里赎货的也是常事,掌柜高要打开匣子,就被走出的杨扒皮伸手一按。
“这位贵客,你当的东西官府说有问题,暂时不能赎回,还请海涵。”杨扒皮客气的说。
那人不答话,只是把手中当票往头顶柜台一扔,那当票侧飞进隔窗,飘落在柜台,转身就走,几步后消失在夜里。
杨扒皮心里一震,这手仍纸进窗的功夫非同一般,自认不如。正在叹服,突然心里冒出一句:不好!
掌柜捧着匣子正要往库里送,被杨扒皮一把抢过,打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快追!”杨扒皮急喊了一声,从柜台里转过角推开侧门就往大门跑,他动作迅猛,几个大步就冲了出去,“嘭!”的一声,撞到了一个人身上,两人摔在一起。
“是哪个走路不长眼?!”杨扒皮火了,爬起来就揪着那人衣领喝骂。
“东,东家?”那人昏头昏脑,还是认出了是老板杨扒皮。
“你怎么在这里?说!”杨扒皮也认出了眼前这人,正是赌馆里的杂役小二。
“我,我……”小二吞吞吐吐,半梦半醒。
“你们继续问,铺里看堂的都跟我来!”杨扒皮推开小二就往黑衣人走的方向追。
当铺司理掌柜命杂役后生扶着小二进了后堂,坐好,再用冷水洗脸,端过灌了一碗凉茶,那小二才悠悠醒转。
“你和坊里管事不是去溪河村了么?怎么只有你到这儿来了?”掌柜问。
“我,我也不知道,那,先前管事和我骑马,往,溪河村赶,半路上,我,我突然头晕,就,啥都不知道了,醒,醒来就到这里了。”小二边想边回答。
“你们馆里看堂的呢?”
“管事先派他俩去溪河村了。”
掌柜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得让小二在后台休息,等东家回来再做处理。
夜市街道虽没有白天热闹,路上的行人倒也不少。店面灯笼高挂,路边小商小贩卖力的吆喝不停。
“多谢大爷赏光,您的一钱两分,谢了您!”路边摊,一卖小吃的小贩满脸带笑,向客人讨要食钱。
“哟呵~没长眼啊!咱哥们的钱你也敢收?!”吃完抹嘴就走的一伙混混气笑了。
“小本生意,请大爷照顾~”小贩低声下气的陪笑。
“我照顾你大爷!”那伙混混带头的就是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扇到了小贩的脸上,把他扑到地上,鼻青脸肿,捂着嘴,牙齿和着血,流了一地,头昏脑胀,一时说不出话。
“看到没!?这就是认不得马二爷的下场!”混混头目叫马二,是这一带夜市的土霸王,纠集了一伙无赖泼皮欺行霸市,危害多年,无人敢管。
“吃饭不开钱,人渣!”人群里传来一声喝骂。
“谁?!”马二正在扬威立万,竟然有人辱骂,这脸打得,真是叔婶啥的都不能忍。
“谁敢骂我?知不知道老子是…”马二咬牙切齿,到处找人。
“狗仗人势的腌臜泼皮!”那声音无缝衔接。围观人群一听这前言后语,愣了一下,全都捧腹大笑,直不起腰。
“哪个?哪个找死的衰鬼?!敢骂老子!”马二一伙恼羞成怒,却又找不到对家,又气又急,差点气死。
“都给老子打!”马二喝令混混们乱打围观者。
围观人群一听,知道马二又撒野了发疯了,吓得纷纷后退,这一退,人群散去,登时把站在人群里的一位黑衣人露了出来,但看他衣着不似本地人的样子。
“哟呵~原来是你!”马二一伙围了上去。
小混混们欺凌懦弱百姓惯了,就没遇到过敢吭声的,更别说有谁当众辱骂自己的。此时被不知道哪来的这外地人一喝骂,不由得恼羞成怒。抬头一打量这外地人,衣着普通,相貌黝黑,虽然手脚宽大,但也不像什么富贵人家,倒是与那些下力的苦哈哈差不多。看这情形多半是什么鸟不拉屎的乡下来的不懂规矩的欠修理的愣头青,这种人就是皮痒,打一顿啥都解决了。马二一贯是看人做事,此时料定了外地人卑贱可欺,自然根本就不把这个衣着普通的路人放在眼里,一抬头,扬眉斜首,恶狠狠的几步跨过来,扬手就一记重重的耳光,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外地人一动不动,似乎被打懵了,谁知紧接着却是马二左手举着烂成鸡爪似的右手跺脚凄厉惨叫!
围观人群懵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被打的一动不动,打人的却像是被打了一样。站得远远的一些胆小的妇孺不忍看到那个外地人被打得鼻青脸肿,都捂脸别过头去。更多的是义愤填膺的人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此时都为这个仗义执言外地人捏了把汗,寻思着等那马二一伙出了气,耍够了威风,得赶紧把人抬走,好歹留人家一条命才是。
围观的人群都被这怪异的场景弄得不知所措,看着痛得呲牙咧嘴的马二杀猪般的满地乱滚,大家都是目瞪口呆,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外地人一言不发,站在那里冷眼旁观。
“都滚开!给老子滚一边去!”远远的传来杨扒皮破锣似的喝骂声。也不知是谁通风报信,一群街霸混混竟然麻溜的赶来了!话音刚落,围观人群触电似的赶紧躲到路两边,转眼就让开一条空道,一下子就让一群混混前呼后拥的跑到外地人面前。
杨扒皮颧骨高耸,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样,很少人知道他竟然蛮力超群,他眼神凶神恶煞,一看就不好惹。杨扒皮扭着头看了一圈,马二一伙混混低头缩脑,大气都不敢出,鬼也怕恶人,马二一伙在大名鼎鼎的杨扒皮面前屁都不是,他们只是生怕惹着这魔头讨来一顿好打。杨扒皮看了一会,也是懵了,一时间竟然看不出谁在闹事,倒是一个不知哪来的粗鄙乡巴佬傻站那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看不出你也是绝技在身!”杨扒皮对着黑衣人一时想不起说啥,说他偷东西?谁信?
“扳指给我,你可以走。”杨扒皮冷冷安排,毕竟自知理亏,杨扒皮自认给足脸了。
那人一言不发,围观的莫名其妙:怎么回事?找人要东西,人家也不像小偷啊!
“识相的,别讨打。”杨扒皮纵横江湖十多年,论力气,还没遇过对手,都是一招搞定。时间久了,视人若无物。
那人仿佛没听见。
“别他妈给脸不要…”杨扒皮怒了:当老子空气啊?!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杨扒皮被打得身体顺着转了好几圈,吐出几颗和血碎牙,他懵了,谁打的?眼前的乡巴佬么?没见他动啊!比杨扒皮更懵的是围观人群,杨扒皮是谁!?魔头啊!居然有人敢打!问题是众目睽睽,都没看到谁打的。众人只觉身上有点冷。
“谁?!是哪个王八蛋敢……”
“啪!”的又是一声耳光脆响,杨扒皮反着又转了几圈,一张肥脸登时涨成猪头,更多颗碎牙带着血溅了一地。一个不稳,紧接着就是杨扒皮含糊不清的倒在地上捂着血脸大声惨叫。
围观人群这时更懵了,根本就没见谁打人啊!怎么眼睁睁的偏就有人被打了呢?还打了三回!
“闹鬼了啊!不得了啦!”不知是谁一声惊恐大叫,围观人群被这一提醒,竟然感同身受,顿觉浑身发毛,仿佛真见了鬼似的,“哄”的一声,不约而同的一哄而散。连街边商铺都哐当哐当的关门不迭。
街口一下子空荡荡的,两人痛得满地打滚,七个混混目瞪口呆,一个乡下人一动不动。
“谁打的?你看清了没?”
“我特么怎么晓得?我站后面!”
“喂!咋回事?”
“没看清,应该是那个乡巴佬吧!”
“放屁!那个乡巴佬动都没动!”
“见鬼了!真特么邪门!”
“有,有,有鬼啊!”
确实也难怪,对于那些搞不懂的事,只能用闹鬼来解释了。混混们虽是后知后觉,但逃命却是一把好手,闹鬼可不是好玩的,这紧要关头,一个个溜得比兔子都快,“哄”的一声,转眼跑得干干净净,哪里还管同伙死活。
在俩大小混混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中,乡下人整了整帽沿,没事人似的走了,消失在了远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