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傍晚时分,年过六旬的老人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走在回家路上。肩上扛着锄头,锄尖还沾着地里的泥巴,手里握着麻绳,牵得是喂养五年的老黄牛,犁田锄地的活多半离不得它,脖子上的铃铛在绿野乡间发出格外清脆的声响。村里人家已经张罗起当天的晚饭,袅袅升起的炊烟是山里人结束一天农忙最显著的标志,炊烟被风带上半空,带往天边,和晕染的黄昏糅杂在一起,天色逐渐泛白,泛红,随即隐入黑暗。
途径一户人家,屋子里传来吆喝的声音:
“老常头,进来吃个饭再走吧。”
“不了不了,屋头人把饭做好了,你们吃好喝好。”老人应声道,并没有停下脚步。
隔着窗户,隐隐能看见屋里五六个人影,这是田小阳一家,屋里坐着的,是他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妹妹。放眼四周两层三层的混凝土自建房,这户夹在中间木制结构的老房显得格格不入。老房坐北朝南一字排开,以中间堂屋为轴分成左右对称两部分,称东西厢房,东西厢房都隔间做了卧室,堂屋墙上挂着“天地君亲师位”的牌匾,当地人称作“香火”,是逢年过节祭祀祖先的地方。香火两边沿南北方向向里又隔出两间房,是给家里子女住的,田小阳和他的妹妹从小就住在香火两边的厢房里。据田小阳的爷爷说,这房子还是他和奶奶结婚那年建的,再之前住的是泥巴房,这房子算算也有五十年的年头了,是货真价实的老古董。
也只有过年的三五天,这一家人才有机会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顿饭,田小阳目前在武汉一所重点大学读书,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一年只有寒暑假在家,妹妹现在在市里上高中,田小阳的母亲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给女儿陪读,田小阳的父亲是个木工,常年在广东工地务工,养活一家四口。田小阳的爷爷是某铁路单位的退休铁路工人,每个月有两千多的退休工资,和奶奶目前在老家务农。
原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该温馨快乐才是,但此刻屋里的温度仿佛降到了冰点,妹妹眼里噙着泪水,咬着嘴唇没让自己哭出声来,父亲低着头自顾自吃饭,爷爷拿起桌上的二两包谷酒一饮而尽,每天饭前二两酒是他坚持了五十年的习惯,奶奶欲言又止,只有田小阳的母亲眼眶微红,右手还在微微颤抖,盯着田小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田小阳右边脸上红色的巴掌印清晰可见,半分钟前,他这二十多年来头一次忤逆这个家庭,忤逆他的母亲。不知道是被扇得脑子一时恍惚,还是陷入沉思,又是半分钟后,他才站起身摔门而出,地上只留下一只破碎的瓷碗和没吃完的米饭。
田小阳的母亲叫冉霞,是十公里外老虎洞村的人,十八岁就嫁给了田仕杰,田小阳的父亲。说来这个女人也是命苦,自从嫁到这边,操劳半辈子,没享过几天清福,还落下一身的毛病。此时此刻,她愣愣站在原地,一时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许久才回过神来,瘫坐在椅子上,捂脸大声哭了起来。